不过,心里虽是万般不满,楚鸣霄面上还是一副和善又亲切的模样。他极为真诚地道:“大哥,你的亲人就是我呀!”
这种话在七杀看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就算是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也可能极为相似。
所以,单单只是面貌上的高度相似并不能说明两人就是血缘至亲。
对方只看他这一张脸就直接称呼他为“大哥”,实在是过于轻率了一些,动机实在是非常惹人怀疑。
七杀极为冷淡地瞥了面前的皇族少年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帐篷走去。
楚鸣霄没料到自己竟然就这样被人撂在了原地,他不由得愣怔,紧接着便脸色阴沉。
他乃是堂堂楚国六皇子,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落过面子?
向来都是别人来巴结他,哪有他热脸贴冷屁股的道理?
楚鸣霄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成拳。
心中的愤怒慢慢爬满了整个胸腔,但面上却是一点显露都没有,而且到最后竟是化为毫不在意地和善笑容。
眼前这个和他长相极度相似的人与他关系甚大,他只能暂且忍一忍。
楚鸣霄能屈能伸,当即追了上去。
然而,当他走到帐篷前的那一刻,守在帐篷外面的两个护卫却一左一右地伸出长枪挡在入口处禁止他通行。
楚鸣霄又惊又怒,惊的是这群突厥蛮子竟然敢拦他,怒的也是这一点。
他冷冷地乜了眼这两个护卫,寒声道:“本王乃是你们突厥的座上宾,你们也敢拦本王?!”
两个护卫丝毫不怵,十分刚强地回应道:“我们大皇子有令,除非是他或者七郎君允许,否则谁也不能进入帐中。”
楚鸣霄错愕莫名。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大哥”竟然和突厥大皇子赫连临玉的关系这般深厚。
事情有点棘手……
不过,他就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事情。
很有趣。
楚鸣霄唇角微微往上勾了一下。
他不再拿身份去压这两个护卫,也没有强硬地往里闯,而是高声问道:“大哥,你在情绪过激时,是否瞳孔会显现出金色?”
帐篷内,七杀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得一变。他坐在床铺上,垂在膝盖处的手不由得微微蜷缩。
但他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克制。
瞳孔会显现金色也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这些年,他也陆陆续续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汉人一般瞳孔是黑色的,而不少胡人都眼眸带有异色,所以胡人也被称为“色目人”。
胡人不是一种族人,而是整个除汉族以外的其他族群的统称,包括突厥、匈奴、鲜卑等等族裔。
不同的族裔眼眸之色也是不同,而瞳孔带有金色的族裔则一般为曾经活跃在漠北一带的匈奴。
不过,大周崛起后,这群匈奴人被打得节节败退。
最后,匈奴人迫于生存,只能一路往西迁出。
如今,中原以北一带已经没了匈奴人的踪迹,这群胡人早就远遁去了比西域更远的地方。
除了这部分匈奴大部队,还有少部分匈奴人选择了南下。
这个“选择”自然不是主动且自愿的,而是被迫的。
匈奴西迁之时,遭到大周的围堵截杀,一部分匈奴皇族在此过程中与大部队走散,他们在逃难过程中为了躲避大周的追杀被迫南下。换言之,完全是被大周打得一路往南跑,连一个掉转头追上匈奴大部队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这群南下的匈奴皇族虽是颠沛流离,但却与南方的汉人士族结为了同盟。经过几代经营,终于有了如今还算强盛的楚国。
也正是因为楚国乃是匈奴与汉人结盟而来,所以在皇帝为汉人的情况下,历代楚国皇后必为匈奴人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七杀对于这些匈奴人的渊源打听得很清楚。
虽说重重迹象表明他极有可能与帐外的那个楚国皇族是亲兄弟,但他还是很克制地认为——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应当有匈奴人的血脉。毕竟,瞳孔为金色也只能说明这一点了,除此以外,毫无意义。
帐篷外。
楚鸣霄见帐篷内静静悄悄,不由得有些郁闷,暗道这土包子也太沉得住气了吧?他都说出这等话了,土包子竟然仍旧无动于衷?
楚鸣霄轻嗤一声。
他有的是办法让这土包子动摇。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便是。
楚鸣霄胸有成竹,面上却是一副焦急又恳切的模样道:“大哥,你肩头可是有一个胎记,且状若龙爪?”
帐篷内,七杀整个愣住了。
对方那话就像是一道惊雷直直劈到了他身上,让他半天都动弹不得。
他肩膀处确实有一个胎记,但其实并不明显,只有在出汗时才显得异常突出而已,平常之时也不怎么引人注目。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有这个胎记时,还是因为他在暗部训练中拔得头筹,副统领吴坤之赏他洗了个热水澡。
衣裳一脱,热水一蒸,汗水一出,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肩膀上还有个胎记。
不过,此刻七杀却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面色恍恍惚惚的,有些傻愣愣地拉开一点衣裳,盯着自己左肩处看了又看。
虽然如今不怎么明显,但还是能看到一点点纹路。
他以前也没觉得这胎记像龙爪,可经由这个“弟弟”一提,七杀觉得这胎记好像还真是个龙爪。
这是一种极为新奇的体验。
原本你觉得毫无特色的东西突然被人赋予了某种特殊含义,心里难免会有波动,甚至会有种天命在身的恍惚感。
龙啊……
皇族……
某个念头像是在土里孕育了许久的种子,在得到某些奇异光照与水分之后,悄然破土发了芽。
七杀拉好衣裳,正色道:“你进来说话。”
帐篷外,楚鸣霄听到对方终于允许自己进一步说话了,不由得嘚瑟地抿唇笑了一下。
他轻蔑地瞟了眼守在帐篷入口处的两个护卫,后者不为所动,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的轻视一般,直接板着脸拿开了挡在他面前的长矛。
楚鸣霄不屑地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七杀身体不太爽利,也没站起来迎接对方。更何况,这个所谓的“弟弟”来者不善,且明显是有求于他,七杀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专门客气迎接。
“大哥!”楚鸣霄笑得很是亲切,非常自来熟地走到七杀身旁坐下,就好像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亲密无间亲兄弟一样。
七杀审慎地打量着对方,冷静地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楚鸣霄爽朗一笑,半是开玩笑半是抱怨地道:“大哥怎么还是对我如此生疏?你我乃是一胞双胎的亲兄弟,你喊我一声‘二弟’不就成了?”
七杀眉间微蹙,困惑又惊讶地问道:“你排行老二?”
七杀心里暗搓搓琢磨着:我如今也才不过十八岁,若是这个所谓的“弟弟”在皇子中排行老二,那我岂不是就成了楚国皇室的大皇子——而且还是皇后嫡出的大皇子,那就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了?
这种可能性一浮现出来,七杀发觉自己的心跳抑制不住地快了起来。
若不是此刻这种从血脉里迸发出来的兴奋感,他还从来不知自己竟是对权力有这般强烈的渴望。
“并不是。”楚鸣霄笑得眉眼弯弯,看上去实在是软萌可爱极了。他就像一个崇拜大哥的小弟弟一样,乖乖巧巧地解释道,“我在皇子中排行第五。但我与大哥乃是母后嫡出。在我心里,只有大哥你才称得上是哥哥,其他皇子有什么资格跟我称兄道弟?”
原来是这样。
七杀心中了然,对眼前这个所谓的“弟弟”了解也更深了一些——此人性格张狂且极为自负,连自己同父异母的血脉兄弟都不看在眼里,骨子里的凉薄可见一斑。
不过,既然这个弟弟排行老五,自己与他又是双胞胎,想来自己在楚氏皇子里是排行第四了。
老四呀……
从嫡庶关系来看,他依旧是最有可能当太子的人。
可单单只是从年龄大小来看,他上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七杀心中默默有了谋划。
但谋划到某一刻,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自己倒还真的谋划起皇帝路来了。
须知道,自己如今到底能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楚氏皇子都还得另说呢。
七杀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有点太飘了,自打这个楚鸣霄透露出皇室背景以来,他这心思就不由自主地野了起来。
想太多就容易贪,一贪就容易落入陷阱。
七杀顿时警惕起来。
他向来话不多,此刻虽是心中有所品评,但嘴上也不多话。
他只问自己最想知道的信息:“你叫什么名字?”
方才这“弟弟”插科打诨把名字混了过去,如今七杀又把问题给拽了回来。
楚鸣霄心头有些不高兴,但为了笼络住这个土包子,他还是摆出一副很欢喜乖巧的模样道:“我姓楚,名鸣霄,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