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种妥妥能决定国家未来几十年走向的重要协定，本该是有几天时间讨论的。然而，渊人自然不可能给他们这么长时间做决断，在将近两个小时不休不止的讨论后，以雾影公为代表，一众羽族老臣终于将意见统一。
“请恕我们无法全盘接受……贵方的条件，缺乏诚意。”
“是吗？”迎余君好像早就料到他们会这么说，散漫地笑笑，耸肩道，“真的缺乏诚意吗？还请贵方仔细考虑一下，如今的战场，占据优势的是哪一方？资源贵乏的是哪一方？继续打下去，最终会全线崩盘的，是哪一方？”
“所有答桉都指向你们，一个衰败的王朝，能够在战争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还有机会往后退两三步，已经算是很幸运了。我们更应该珍惜这份幸运，你说是吧？”
“……”
雾影公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坚持道，“确实，就战局上来看，是我方落于颓势，但……也请不要忘记，战争持续到现在，贵方也并非毫发无损。此时此刻，两方和谈的消息已经传到前线，士卒中不乏有倾向和平之人。听说和平的希望陡然破灭，必然以死相拼，届时，恐怕于贵方也有所不利啊。”
“听雾影公的意思，倒是我们欠考虑了。”
其实，从一开始，迎余君就没指望他们会全盘答应。谈判嘛，本质上就和菜市场买菜差不多，是一个添加还价的流程。机会就这么一次，必须得来回拉扯几天，一直耗到双方精疲力尽，再也耗不动为止，最终的利益分配才会被确定下来。
不过，没关系，他们不是急的那一方。
战争中落入下风的那边，可博弈余地天然就会矮一截，这是古来有之的道理。
“这是我方重新草拟的文本，望壑王冕下过目……”
……
拉扯了整整一天，等到虚假之天镶嵌着的拟态星斗坠向地平线时，总算是把一些条目给敲定下来了。
第一，羽王发布官方文书，承认北境就此立国，从羽族的合法疆域中分离出去。同时，停止在任何场合使用“渊人”这一称呼，一律改为“渊族”。从此之后，渊族将升级为和羽族对等关系的群体，并且允许渊族在羽族疆域内，宣传大渊的信仰。
第二，羽族需要向渊人赔偿足以支撑一年年日用的流炁。
第三，保留长虹，三素，彩炽，三座城市，剩余两座城市割让给渊人。
第四，羽族可以保留一部分武装，但相应的，需要将已经掌握的各种技术公开给渊族，作为补偿。
这四条下来，割地的割地，赔钱的赔钱，基本上就宣告了羽族这边是战败国了。
迎余君粗略一看，心中暗喜，脸上去没有表露的太明显。在原先的预桉中，他们一直是把云中鹤也算进谈判人员里的。
有那个人在，羽族讨价还价的力度必然还会再强一些。哪里想到，羽王因为顶不住压力，直接把他给踢走了，与会的全都是一群投降派的老骨头。他们压根就不想再继续打下去，自然很容易妥协，最后谈出来的结果，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
不，还不能笑出来。
起码现在……谈判还没结束。
壑王粗略扫了一眼，嘴角已经抑制不住浮动。他拿起笔，在这张极其难得的文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将其推给云小白。
“请吧，羽王。”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到您为子民履行义务的时候了。”
随着这一句话，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个身形纤弱，甚至无法断定是否当王的少女身上。
……
“……”
云小白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珠一转，似乎扫了一眼文书上的东西，立刻就没有兴趣了。她忽然转过头，一一看过坐在她身后的臣下，但凡是被她目光所触及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适，主动挪开视线。
如果她大吼大叫，歇斯底里，他们的负罪感或许还小一点。接下来就会是所有人齐上阵，解决掉她这个内部最大的问题。这些人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只要时间足够，在这儿磨她三天三夜，肯定也签了。分利益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打算带上这位名义上的羽王，她真正的作用，是在这份对羽族而言刻骨铭心的败北宣言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但……
云小白出乎意料的平静，好像早在来之前，就已经预见了这一趟的结局。
“羽王冕下，不要再拖延时间了，事情已经定下，不会再有回旋余地。”反正已经撕破脸皮，雾影公索性以完全脱离臣下的语气命令道，“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份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这是最体面的办法。”
言下之意，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就要上不那么体面的办法了。反正今天这字，无论如何都得签下来。
云小白没有理他，沉默片刻，将这份长长的文书拿起，抖搂两下，展示给身后的所有人看，口中问道，“依诸卿所见，这样没问题吗？”
“……”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依诸卿所见，这样没问题吗？”
“……”
寂静的沉默，连渊人那边也不发一言，好奇地看着，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的戏剧。
“依诸卿所见，这样没问题吗？”
这是她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不知是不是错觉，谯兴公觉得心脏略有些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绞住了。他想要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结局，是在很早之前就定好的，甚至在定下的时候，自己也有参与。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只能在心中幽幽一声长叹，感慨这位新上任的羽王生不逢时。改朝换代的大事，偏偏让她一个弱女子给摊上了。
“这是在场所有羽族大臣讨论出来的结果，方才也未见你参与，这个时候，又来发表什么不同意见？”雾影公极其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没时间和你过家家，如果你不签，所有大臣会联名上书，视作你已经同意该文书。”
“也就是说……”
“诸卿都认为，这么做没问题，是吧？”
云小白最后一次看向她的大臣们，这里面不乏一些熟面孔，有些更是辅左过她的父亲、兄长。
她终于笑了，那是一种卸下所有包袱的笑，无比灿烂。这让众多大臣感到困惑，都这时候了，为何她还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呢？难道她以为，战争结束后，她可以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继续过回无忧无虑的日子吗？
这份奇耻大辱的投降条约，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合适的背锅位？！
————
“在此，我谨代表羽族王室宣布……”
她拿起笔，放在手上转了一圈，又将其随手抛开。“刺啦”一声，将这张条款撕成两半，脸上的笑靥如花。
“在场的所有羽族官员，均以‘叛国罪’，处以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