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山滚下楼、躺在水泥地上哀号,周伟良不依不饶,蹬蹬蹬跑下楼梯,一边跑一边嚷:
“日你妈,你个瓜娃子还敢装可怜?看我不踹死你。”
来到汤山身边,周伟良见他满头大汗,双眼充满血丝,哀号之声发自丹深处,想必是真正的痛入骨髓。周伟良脚抬到一半,忽起怜悯之心,又缩回去了,转身上楼。
走到中段,周伟良不忘扯开嗓门,向全校宣称:
“这混蛋学生顽劣阴毒,无法无天,说他几句竟敢滚楼梯装死,干脆罚他躺在地上晒太阳,谁也不许去扶他,否则,就是与我周伟良作对。”
此语一出,整个下午谁也不敢靠近汤山。学生不用说了,连校长和校工都不敢去扶一把。
于是,汤山断腿之后,又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下午。
放学之后,汤山的父亲得到消息,腰间挂一个酒瓶子,满身酒气地冲到学校。一看儿子躺在地上只剩半条人命,不禁勃然大怒,朝楼上的周伟良骂道:
“王八蛋,你是老师啊,还是打手?”
周伟良一开始极其嚣张,站在二楼宿舍门口,张牙舞爪,先是南腔北调骂了一圈全国各地的粗话,最后总结道:
“日你妹妹的,你家这个龟儿子,屡次扰乱我课堂纪律,行为极其恶劣,要是在军队里,我早一枪崩了他。”
汤山的父亲愣住了。一是他愤怒归愤怒,口才远不如周伟良;二是,他万没想到,周伟良居然能将课堂与军队比较起来,一时不知怎么反驳。
愣了一会,汤山的父亲解下腰间的酒瓶子,仰头咕咕咕喝完所有的残酒,然后自丹田提一口气,单手猛力一甩,将瓶子砸向楼上的周伟良,嘴里大骂:
“王八蛋,信不信我挖个坑埋了你?”
周伟良也是一愣,没想到区区一农夫,居然敢于先向他动手。但他到底当过兵,眼疾手快,酒瓶子快砸到面门了,身子一缩,闪进了房里。
酒瓶子砸在门框上,四分五裂,碎玻璃掉了一地。
汤山父亲见一击不成,怒气难消,抬脚就要往楼上冲,旁边看门兼敲钟的校工,同样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他拦腰抱住了。
汤山的父亲见有人相劝,气焰更加见涨,一边挣扎一边喷着酒气怒吼:
“不宰了他,不足以平民愤。”
醉后之语,嗓门挺大,听上去却有点不伦不类。但周伟良探头见汤山的父亲如此气慨,自己内心的火焰,便先灭了一大半。赶紧将门关上,再也不敢现身。
楼下便只剩汤山的父亲与校工较劲。还有一个汤山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正在难分难解,专门排忧解难的王校长适时出现了,像个幽灵似的不知从何而来。他先是插在校工身前,朝汤山父亲威严宣告:
“你再闹,我就报警了。”
汤山父亲差点就要朝校长半秃的头顶吐唾沫,校长立马看出一点端倪,单手护顶,打起官腔,语气更显威严:
“自古以来,学校就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撒泼闹事的菜市场。”
汤山的父亲一听此语,半通不懂,就有点懵,再加上与校工较劲出了一身臭汗,酒劲也散了一大半,便喘着粗气,渐渐消停下来。头一歪,一口唾沫吐在了汤山的脚边。
喘息良久,汤山父亲还是有点愤愤不平,责问校长:
“老师有这么打学生的吗?”
校长见最危险的时刻已过,便开始自我检讨:
“周老师出手确实没掌握好分寸,我呢,也有管理和监督不善的地方。不过请放心,你儿子休息了一下午,应该没事。”
汤山父亲酒劲散了一大半,思维却仍然跟不上节奏,在校长忽硬忽软的语境里,迷失了,不知怎么接话,只是嘴里喃喃自语:
“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说没事?”
王校长察言观色,再一听此话,便知道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他惦起脚尖,右手努力探出去,搂住了汤山父亲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分析道:
“没事没事,小孩子扭伤了脚,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田里的青蛙,把它的腿掰断了,过几天它不照样活蹦乱跳的?”
汤山的父亲长年与酒精为伍,脑子早就被烧得不清不楚,跟半个傻子差不多,被校长这番新鲜而邪恶的理论兜头一浇,便彻底迷糊了。
于是,这天黄昏,稀里糊涂的汤山父亲,背着筋疲力竭、疼痛难忍的汤山回家了。
这事要发生在当下,无论落到哪个孩子身上,都不能善了,无论哪一个家长摊上此事,不把学校翻过来,肯定不会罢休。
但发生在那个年代,主角又是倒霉的汤山,再搭上那么一个不清不楚的父亲,此事最后就只能不了了之。
一个月后,王校长又扣了周老师一千块工资,理由很正当:赔偿那位受伤学生的医药费。实际上,这一千块钱,汤山和汤山的父亲一分都没得到,全落入了校长的口袋。
这一次工资被扣,周伟良倒没大闹,只郁闷了小半天,便满心释然。而且,因为校长接连替他处理了两次人生危机,反倒对校长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一次周伟良半夜醒来,忽然猛拍床沿,对着满屋黑暗自言自语:
“日他妹妹的,这个死秃头,貌不惊人,倒是有点本事。”
自此之后,周伟良与王校长成了莫逆之交。
三个月之后,已是初夏时节。放眼望去,草长莺飞,杂花生树。
此时的周伟良,已彻底忘记了被他睡过的汤小艳,更忘记了被他踢过汤山。这天放学之后,周老师走出校门,被暖风一吹,浑身舒泰,同时,也有点情欲难熬。
周伟良朝不远处的村口走去。他这才记起,自己好几个月没到村里去泡村姑了。
走到村口,放眼看过去,没一个人影;凝神静听,除了狗吠和鸡叫,没一个人声。周伟良不知道的是,此时再是农忙时节,学生是放学了,但农民还没散工。
村巷里当然没有闲人。散了学的学生,也都下地去帮忙了。
周伟良觉得有点无聊,走过几条巷子,见到几条公狗正在追逐一条母狗,纠缠得难解难分,他便立足看了一会,倒看得更加心痒,更加烦躁。
周伟良朝母狗狠狠踢了一脚,接着往前走。走过一家门口,恰好人家鸡窝里一只母鸡正在“咯咯咯”地叫。他侧头一看。
原来母鸡刚下了个蛋。
周伟良走进去,弯腰捡起鸡蛋,握在手里还是温的。
他摸出身上早已准备好的大头针,以食指和拇指捏着,在蛋壳上旋来旋去,不一会便旋了个小孔。
周伟良小心翼翼地将大头针收起来,坐到人家门前的石礅上,双手托着鸡蛋,嘴对着蛋壳上的小孔,慢慢地吸着。
吸光最后一滴蛋清,周伟良又将空壳放回鸡窝里,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这种事,周伟良干过不下十次,他若进村,随身都带着大头针。村里很多人家,经常发现自己家的母鸡下了个鸡壳。成了十里八村的异闻奇谈。
周伟良又走过两条小巷,蓦见前面出现一个人影。先是吃了一惊,再一看,不禁大喜。因为前面虽是个背影,但臀部突出,明显是个女人。
周伟良先是被春天的暖风一吹,心痒难熬;接着见到公狗母狗纠缠不清,被撩拨得更加烦躁不安;最后又吃了个生鸡蛋,搞得全身血脉喷张。
此刻睁大眼睛看过去,那背影略显臃肿,却无异于杨玉环再世了。
周老师加快了脚步,心里琢磨着应该用哪一句台词打开局面。
在此之前,周老师在村里与女性搭讪,爱用英语,因为他觉得这样有文化。那时,常见他转过一个屋角,脸朝某个村姑,冷不丁蹦出一句:
“Hello!”
可惜的是,乡下人没见识,大多数异性同胞,能被这么一句洋文吓得落荒而逃。
因效果不佳,周老师又改变策略,用了另一个更为简单的招呼语“Hi!”,再辅以双手一摊的动作,或一脸无辜地耸肩。
此举偶尔倒能把一两个傻大姐逗得咯咯直笑。
后来村里有学问的人士统计过,周伟良老师说过的英语单词,一共只有四个,除了上面的两个招呼语,还有“Yes”和“No”。
说“Yes”的时候,大点其头;说“No”的时候却不是摇头,而是伸出右手食指,在人家眼前左右摇晃。
据说当初汤小艳,就是这么在英语环境里中招的。
但是今天,周老师决定改变策略。因为他今天没什么耐心调情,必须尽快入港才行;如果采用英语开场,效果再好,也还有个转换的过程。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这个过程他等不起。
所以,他决定换用中文,越简单越粗暴越好。
周伟良走到女人三步开外,蓦地开口说话:
“美女,咱们耍一耍吧?”
直白,简单,又不乏粗暴。说完他自己心里都有点惴惴不安。等着对方的反应。
女人先是一怔,接着立马转身。周伟良看到的是一张肥大的脸。女人倒是个女人,但年纪至少在五十以上。他不禁吓了一大跳。
女人脸上的肥肉往耳边散开,露出一个妩媚到让人吐血的巨大笑容,一边笑一边粗嗓门嚷嚷:
“耍吧,耍吧。就地解决,还是进屋上床?”
说着便来拉周老师的手,嘴里吩咐道:
“但你得快一点,我家那死鬼,马上就散工回来了。”
周伟良大惊失色,双手猛地一甩,落荒而逃。
此后,周伟良虽然仍在村里游荡了好几条巷子,但心情一落千丈。黄昏,天色越来越暗,周老师怏怏不乐地往回走。
一路上,他见到每一种生物,都禁不住生出满腹仇恨。他没想到的是,此时正有几个满腹仇恨的人,正伏在半路上等着他。
在学校到村口那条小路的中段,忽地跳出五六个黑衣人,全都以黑布蒙脸,围住周老师,也不说话,蓦地往他头上罩了个麻袋。
接着五六人齐力将周伟良摁在地上,拳头,石头,木棍,板砖,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四肢无法动弹的周老师,只剩下嘴巴还能鬼哭狼嚎。
一时之间,声闻十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