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夕是被一阵阵若隐若现的痛楚给惊醒的。
她醒来的瞬间,就有近乎窒息的感觉,她的行动被限制在极其狭窄的空间里。
失事的汽车,她似乎正置身汽车的后座,整辆汽车都侧向倾倒过来,正对着她,就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士兵尸体,数十块碎玻璃,深深刺入他的身体,他的下半身还卡在完全变形的汽车构造之内,半扇车门刺进他的小腹,肠子都流了出来。
尤有余温的血,一直流到袁夕的脚边,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近乎要让她吐了出来。
而更加令人不安的是,袁夕看到就在她的身侧不远处,碎裂的汽车后备箱里,一滴又一滴的车油正在落下,有几点微弱的火星正在迸发。
本来还意识有些不清醒的袁夕,现在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强烈的危机感驱使她在尘埃和泥土中勉强翻过身,她的运气不差,在这场事故中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势,左手似乎有点骨折淤青,但是并不影响她的正常行动。
袁夕匍匐着身体,一时也顾不得恶心,从那具士兵惨烈的尸体下方的血泊爬过去,身上自然沾满了内脏残渣和血肉,但是这是袁夕现在唯一的出路了。
袁夕勉强在狭隘的空间里挪动身体,不远处那一滴又一滴落在地面的汽油声在现在的袁夕耳畔简直是催命符,袁夕艰难地转过身,几乎贴着那具恐怖的尸体小腹,她感觉喉头一阵又一阵有东西想要涌出去,不争气的泪水就在她的眼眶打转。
咚,袁夕拼尽全力,抬起左脚,一脚踩在那半扇卡住的车门上。
咚,又是一脚,车门微微松动,袁夕又再次翻了个身,这一次她将双脚都对准车门。
屈膝,蓄势,像是一只弓着背的龙虾,双脚狠狠朝着车门一蹬,终于将那扇车门踹了开来。
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袁夕犹如几乎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手脚并用,终于一鼓作气爬了出去。
滋滋就在这时,袁夕听到身后有电火花的声音,她直觉全身汗毛倒竖,连回头都来不及就只顾着朝前夺路而逃,然而还没跑出几步,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
“轰”狂暴的热流从身后汹涌而来,袁夕听到几乎将她的耳膜震破的恐怖爆炸声。
就在爆炸响起的同时,袁夕却感觉她的身体一轻,然后便腾云驾雾地“飞”了起来,直接向上空窜出四五米高度。
袁夕这时才意识到,是有人抓住她的衣领,在汽车爆炸的同时,救了她一命。
袁夕被那人轻轻地放下,等到袁夕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她已经无力地瘫坐在高速公路的边缘。
她视野所及,到处都能看到残尸遍布,浓郁的血腥味,火焰燃烧的灼痛,已经冲霄而起的烟柱,漫天漂浮的是劫火燃烧之后的余灰,明月已经彻底被黑云遮蔽。
“谢……”袁夕回过头,想要对救她一命的人道谢,然而话刚说出口就戛然而止。
袁夕看到她身后,伫立着的阴沉的高大人形,宽大的残破黑披风,佩戴在胸前的羽毛挂饰,以及那狰狞的麋鹿头骨,以及头骨之下熊熊燃烧的可怖双眼。
是袁夕当初第一眼,曾在自称路西城的存在外表之下所看到的鹿角人。
“不用谢我,袁曦小姐,现在可不是您死去的时候,我只是在偿还我当初欠下的人情而已。”恐怖的麋鹿头骨似乎是想要对袁夕微笑,但是这头骨根本做不出笑容的表情。
“接下来我不见得能一直保护您了,您或许可以试着逃走,但是我并不确信您能逃得出她的领域。”背对着袁夕的鹿角人,他的身上不断有黑色的羽毛飘落,他深深地看着仍然在燃烧的汽车残骸。
“呜”凄厉的哭嚎声,三个少女头颅的黑色怪物,从火焰中爬了出来,浑身上下都变得焦黑,但是行动依然灵敏、优雅而从容,身后长枪一般的分岔尾巴扭动不止。
“吼”鹿角人也从公路跳下了平原,伴随着犹如野兽的疯狂嘶吼,他的身体竟然一直膨胀,变成足足五六米高的巨人,遮体的黑色披风都变成巨人体表覆盖的黑色羽毛,巨人的双手变成血红色的利爪,巨人的背后,一对宽大的乌鸦翅膀翼展足足有十米,就这样伸展开来,犹如堕天使。
黑色的鹿角天使和三首女怪下一秒就碰撞在一起,展开了纯粹只会发生在野兽之间的疯狂厮杀。
巨人时而腾空朝下飞扑,时而尝试用利爪撕开女怪的胸膛,时而后跳躲开女怪的扫尾,女怪的身形则如鬼魅般不断变换位置,化成黑色的雾气,忽而在左忽而在右根本不知她的袭击会从何处展开,三个脑袋的獠牙都锋利无比,巨人没被女怪咬上一口,都会发出痛苦的叫声。
袁夕则呆呆地站在高速公路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这原始又惨烈的战斗,她到现在仍然难以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夕仅仅迟疑了片刻,她决定听从鹿角先生的建议,这样的战斗不是她有资格围观的,稍稍有余波波及了她,她或许就会被碾碎,最好还是趁着大家都没有注意他,偷偷逃走为妙。
于是穿着病号服的袁夕赤着脚丫,在这条陌生的高速公路上朝着一个方向开始了狂奔,她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所以也无所谓哪个方向,只要离那超出常识范围之外的战场越远越好。
两个怪物似乎都在专心于战斗,并未理睬偷偷逃走的袁夕,很快,袁夕就远离了战场,再也听不到两只怪物可怕的厮杀声音。
袁夕一直沿着一个方向奔跑,她并不知道自己跑了五分钟、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她稚嫩的脚丫被路边的碎石扎破,她因为太过慌张摔倒了数次,最后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动,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都被抽干。
“呼……呼……呼……”袁夕双手撑着膝盖,重重地喘着粗气,终于停了下来。
勉强直起身来,用手背擦去额前的汗水,惶恐不安地举目四顾。
应该……是把他们甩掉了吧?袁夕现在所处的位置,安静得吓人,她只能听到自己沉闷的呼吸声和胸膛内砰砰狂跳的心脏,她太久没有运动过了,现在要她一口气跑这么久的路实在是太过于为难她了。
问题是我现在在哪里啊?袁夕发现,她彻底迷路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找到过路。
幽蓝眼瞳的少女,站在一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的中央,两旁都是千篇一律的黄色路灯,公路的两侧,则是枯黄杂草不断随风摇摆的广袤原野,沿途一路找不到任何能够帮助辨识位置的东西,甚至连一块指出她当前所处位置的路牌都没有。
就在袁夕在风中迷茫凌乱的关口,头顶的乌云变薄了一线,露出半截,暗红色弯月,月光照在惨白的路面上,犹如流淌的血。
哗啦啦啦……伴随着微风,有如丝如缕的小雨飘扬在半空,雨水滴在袁夕的脸上、鼻头,她闻到淡淡的腥味,是那种金属腐朽的铁锈味道。
“叮铃铃铃”袁夕听到,从身后飘来的,车铃震颤的声音,她顺着声音回过头。
看到有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姗姗来迟,打着一把血红色的雨伞。
自行车在袁夕的身侧停下,袁夕这时才看清,原来自行车车头的置物箱里,放着一盆暗蓝色的大丽花,血红雨伞之下,传来一个友善的女声:
“小姑娘,是迷路了吗?为什么这么晚了一个人还在高速公路上?”
袁夕看到血红雨伞下,是一个打扮平平无奇,宽大的雨衣和夹克,以及被洗到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看年纪二十来岁的女性,女人的头发微卷,眼影绯红,指甲被涂黑,但是似乎因为雨水的缘故,妆花了大半。
令人在意的是,她似乎感冒了,戴着白色的口罩。
这样的深夜,袁夕这样的女孩出现在高速公路上,已经非常奇怪,相信足够吓到任何一个深夜行车的老司机。
而这样的女人,还骑着自行车在高速公路,主动朝袁夕搭话,更让袁夕感到十足的违和感。
但是不论这女人是人还是其他的东西,现在似乎是袁夕唯一可以沟通的存在,而且目前看来似乎对她没有多大恶意。
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来者不善,袁夕认为已经力竭且连一双鞋子都没有的她是不可能跑得过骑自行车的人的。
袁夕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试着搭话:
“大姐姐,请问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吗?没错,我是迷路了,被我的家人落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