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二十九日,辰时四刻。
十月二十七鏖战,双方身心俱疲,默契停战两日,各自重整旗鼓。武康要做的,送阵亡将士回家,妥善安排伤兵,调动粮食、药材等军需后勤。
酒精消毒,伤口缝合,挽救大批伤员,据华博士汇报,感染率不到一成。之前小伤致命,现在大伤活蹦,众将士大跌眼镜。事实摆眼前,无形中削弱了,将士对受伤的恐惧,兴许再次会战,会更加奋不顾身。
如果说之前作秀,士气、威望槽六成,那么战地医疗队,推动士气值到七成。
那场酒精大爆炸,烧死五百铠甲兵,武康再次被神化。此时技能树,变为:凝水成冰,呼风唤雨,引雷驱火。大佬有仙术,必战无不胜,军心再次高涨,士气值到达八成。
巡视军营时,每听这类说辞,就觉得可乐。感觉正在修真,曾致力破除迷信,却成为最大迷信。不过这样也好,暂时客串神仙,提升我军士气,打击叛军士气。
睦州叛乱的根本,是贪官污吏;陈硕真当领导的根本,靠邪教忽悠乡民。那场大火还烧了叛军心,官兵领导也是神仙,本事还比女皇高,这仗能打赢吗?
陈硕真表示不服,为证明技高一筹,这两天不干别的,就在叛军营,巡回表演魔术。诸如大变活人、隔空取物等,耍猴似的提升士气,简直被“女皇”耽误的“魔术师”。
经过两天忽悠,效果立竿见影,总算重整旗鼓。然今天早上,士气槽再次见底,因为探子带回消息,狗官江红朱被砍了。江红朱是睦州刺史,在睦州臭名昭著,得到消息的叛军,纷纷出来观看。
兰阴山石板岩上,麻绳悬挂两颗脑袋,一个人头、一颗猪头,下面挂着长旗。识字叛军朗读,猪头旗写“头还猪命”,人头旗写“江狗官”。
叛军奔走相告,无不欢呼,有的喜极而泣。江狗官罪有应得,要不是你祸害,害我们没活路,我们不会走“造反”不归路。
火龙营西北角,十人小营房,也在谈论此事。小兵唾沫星子乱飞,添油加醋描绘着,武佞审问江狗官,推出斩首的经过。绘声绘色的样子,让不明真相的战友,以为他身临其境。
讲述完毕,战友称赞,消停下来,叛军甲愤愤道:“江狗官该杀,不让咱们养猪,我家大猪和母猪,就是被那些灰狗子,用水火棍活活打死的。”
战友连连点头,叛军乙诉苦:“家里没猪,开春粪不够,老天爷还不下雨。田里收的粮食,都被狗官抢走了,村里人饿肚子,耶耶也饿死了...都是江狗官害的。”
叛军丙帮腔:“要是有吃的,能活下去,我才不造反。诶各位老乡,突然有个问题...江狗官害咱家破人亡,害咱活不下去,武别驾...武佞砍他脑袋,算不算帮咱报仇?”
此言一出现场安静,众人仔细琢磨,还真说得通。叛军丙见战友赞同,小声说:“他帮咱报仇,是咱恩公吧?咱现在打他,还要砍他脑袋,是恩将仇报吧?”
众人再琢磨,也觉的有道理,叛军甲接过话:“从小祖父就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祖父还说,恩将仇报是造孽,阎王爷要挖心,死了不能埋祖坟。”
气氛有些压抑,什长蹲角落,不打算阻止。缓缓仰起头,慢慢闭上眼,想起熟悉的脸,想起“恩将仇报”,心中泛波澜:我受过武公的恩,还不止一次。
记得去年腊月,雉山县的灰狗子,打杀阿姊家的母猪、十五只猪崽,还打伤阿姊全家。有队过路贵人,给阿姊四两银钱,说买下死猪。阿姊搬家去杭州,靠那四两银子,做小买卖生活很好。
托我打听恩公,说要还钱报恩,我多方打听无果。直到前几天,终于见到恩公,竟然是武别驾。阿姊要是知道,我和武别驾打仗,正恩将仇报,会气哭吧?
叛军乙凑过来,赔着笑说:“三喜什长,听说武别驾...武佞,是咱们雉山人?身高两丈青面獠牙,每天吃人心,是真的吗?薛四郎说,你们被官军抓走,见到了武佞,给讲讲呗。”
三喜点头,小声说:“武别驾是武家村人,离咱村三十多里。身高有九尺,没青面獠牙,也不吃人心,和我一起被抓的,都没被挖心。”
众人兴趣盎然,瞬间围上来,叛军甲继续说:“薛四郎还说,武别驾给你们治伤,给你们吃的。巴掌大的炊饼,一个小半斤,你喝的大碗米粥,还是武别驾喂的?”
三喜眼圈微红,瞅瞅残缺右手,重重点头:“武别驾说,轻伤给俩炊饼,重伤再加碗粥。我没端稳洒了粥,他又盛一碗。全都是稠米,看不到汤水,一勺勺的喂。”
众人满脸不可置信,好半晌叛军乙说:“原来薛四郎没胡说,童将军说他...被武佞下咒,是胡说八道,所以杀他祭旗。薛四被冤枉了,你们说是不是?”
叛军表示认同,三喜露苦笑。不仅薛四没了,一起被抓的三百人,除了我都没了。我比较幸运,或者说比较倒霉,被那个女人看上,每天去那里伺候。若非如此,也会像他们那样,编到火豹营冲阵,被官军斩杀。
后来那妇人说,那些人都该死,到处宣扬武佞的好,妖言祸乱军心。可那是实话,确实给我们治伤,确实给我们饭吃。还有那些酒,一看就不便宜,竟给我们擦伤口...
遐想被打断,叛军甲说:“按三喜的话,武别驾是好官!程将军却说,官兵坏的很,经常杀良冒功。可武别驾,拿军功换百姓,是好官啊。”
叛军乙说:“我也这么认为,好官才会杀狗官。听奸商陈六说,武别驾求雨,放火烧自己,老天爷感动,给婺州下暴雨。他要是雉山县令,睦州就会下雨,咱也有收成了。”
这位言辞凿凿,众人点头称是,叛军丙冷哼:“咱们造了什么孽,遇上江狗官,遇不上武别驾。要是能活下去,肯定去婺州,好好过日子。”
一直沉默的叛军丁,突然提出难题:“玄女教主说,赃官害咱们,所以杀赃官。武别驾是好官,为什么要杀他?”
问题很深奥,所有人陷入沉思,脸色相当纠结。十几分钟后,营房门打开,教主亲卫进来,冲三喜招手。
三喜见众人艳羡,眼中闪过厌恶,缓缓起身离开。妇人把我当玩物,当她和亲卫们的玩物,肆意凌辱。不过没关系,我发现个大秘密,今晚确定是否属实,想办法通知武公,报答两次大恩。
等他离开军营,众人马上围成团,猥琐讨论着,咱什长艳福不浅,能上女皇的床。正美着呢,听伙长咆哮,又要和官军打仗。互相对视片刻,眼里露出厌恶,叛军甲甚至小声骂:该死的战斗...
如果他们的讨论,被武康知道了,肯定“再”乐的一蹦三尺。这就是我的算计,让你们认为我是好官,是帮你们报仇的恩人。用道德绑架你们的心,让你们生疑惑、愧疚,伤你们的士气。
“再”字大有玄机,前一次蹦三尺,是得知众叛军,见江元朱头颅时的兴奋。
此举效仿汉景帝杀晁错,老晁建议削藩,以吴王为首的藩王,清君侧诛晁错,发动七王之乱。为了平息藩王怒火,汉景帝腰斩晁错,然而并没什么卵用,战争依旧爆发。
以江红朱的脑袋,平息睦州叛军、对官员的怨气和怒气。这两种负面情绪,也和士气息息相关,情绪越小士气越低。武康认为会有卵用,陈硕真不是藩王,有小农思想的局限;叛军也不是她养的兵,不会有藩兵的忠心。
斩杀江刺史经过:昨天下午,召开会议,审问江元朱。列数两大罪状:治理睦州无方,导致民怨沸腾,滋生睦州叛乱;不战而逃,致州城陷落,致睦州陷入敌手。两顶帽子扣下,推出中军帐斩首。
当然了,这只是逢场作戏。被审问的江红朱,确实是睦州刺史;被枭首示众的,是叛军脑袋。毕竟一州刺史,就算天大罪过,没李总的圣旨,武康也不敢杀。
审真刺史是必须的,因为唐朝的刺史,没多大的架子,基本骑马不乘轿,经常在大街上亮相。如果随便找人,糊弄不了敌方密探。
审讯完毕,效仿韦小宝杀冯锡范,用准备好的俘虏,掉包江元朱。把砍下的脑袋,用麻绳拴头发,悬在石壁岩。武康赌陈寡妇,不会上山查看,果然赌赢了。
整件事几经周折,以狄仁杰为首的小弟们,全部反对审刺史。新颁布的《唐律疏议》规定,凡是出使在外的长官(地方官),包括都督、刺史、折冲、县令等,在本地犯罪,小弟们不能推堪审问。
哪怕大佬们犯死罪,小弟们也只能软禁,不能刑具加身。要上报领导,等候领导们裁决。大唐的州是直辖市,直接归中央管辖,除了李总的圣旨,没人能杀刺史,否则就是犯罪行为。
按照《唐律疏议》,犯此罪者,以大佬本罪为基础,减四等处罚。江元朱丢城失地,开刀问斩免不了,斩刑减四等,就是流刑,流放两千里,去海南岛钓鱼吧。
武康力排众议,再加上小弟们,都知道老江的丰功伟绩,最后捏着鼻子认了。审问的时候,老江异常嚣张,再场官员骂一遍。认为在座的诸位,没资格和他说话,嚷嚷着要见崔刺史。
众人也都有了火气,武康直接下令,随便找个猪圈,软禁在猪圈里。等剿灭了叛军,把这位和陈寡妇,以及一干头目,一起押送进京,交给李总处理。
此时战斗打响,武康派出信安、勇康两团,陈寡妇派出火虎、火彪两营,于两军阵前厮杀。山呼海啸般呐喊,你死我亡的鏖战,你来我往的拉锯。频频战报传来,所以人放宽心,叛军的拼劲、士气,远不如两天前凶悍,这说明什么?
说明大佬计策,已经凑效了。可怜的陈寡妇,不派人鉴定头颅,不派人取下头颅,以为能提升士气,傻啦吧唧老娘们儿。小弟们五体投地,看着研究沙盘的大佬,悄悄竖拇指点赞。
武康的视线,依旧注视扬州军黑旗,此刻插在杭州富阳县南(浙江省杭州寺富阳区)。半个时辰前,得秀才汇报,扬州军加快行军,两天来走了八十公里。
他们经阳陂湖,入富阳县城;简短修养补给,度过富春江;距离睦州桐庐县境,只有十里左右。距离三河戍阵地,约六十公里。也就是说,明天黄昏前,扬州援军到达。
房仁裕在信里表示:武康小老弟,再咬牙坚持两天,老兄马上就到。等我安营扎寨养精蓄锐,咱俩在十一月初二、辰时五刻,共同发起进攻。你迎头痛击,我包抄断后,咱俩精诚合作,务必全歼叛军。
武康欣然同意,让小弟们传阅,所有人露出笑容。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被铁锤敲碎,胜利的天平向官军倾斜,胜利女神在微笑,升官发财就在眼前。
见战局基本无恙,武康缓缓起身,扫视众人说道:“诸位同僚,品味当前战局,预测战局走向,畅想战局结果。按照这个命题,都发表下意见,本官洗耳恭听。”
狄仁杰当仁不让,首先捧哏:“根据前方战报,对比双方士气,坚守待援计划,基本宣告成功。下官认为,会战的转折点,是两天前火烧铠甲兵。叛军没了精锐,剩下乌合之众,攻不破三河戍,但是...”
肉戏要来了,众人打起精神,魏定州连使眼色。狄仁杰置若罔闻,话语铿锵有力:“民兵是朝廷军队,武别驾用自己的钱,犒赏敢死队,与法相悖,会授人以柄;明说打活结,暗地打死结。失信于人,有损诚信、声威,望武公三思!”
这是被喷了,无法反驳的喷,武康有些尴尬。崔小晴不乐意,要为爱郎撑腰,却被武康眼神制止。媳妇儿,咱别和他一般见识,这货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敢硬钢李总,敢喷武昭仪,喷我不在话下。
眯眼干咳两声,正要出言敷衍,秀才匆匆过来。当即借坡下驴,询问前线军情。
当得知叛军全线压上,武康没有担忧,反而露出笑容,直接发号施令:命令金华、兰溪于洪志部,外加预备役四千,充当中军主力,硬抗叛军火龙营;信安崔真实部,左翼发起进攻,攻击叛军火虎营;勇康蒋文静部,右翼发起进攻,攻击叛军火彪营;义乌林立文部,领预备役一千,负责殿后支援。
斟酌片刻,吩咐秀才:“通知所有指挥使,给我狠狠的打,谁敢后退半步,杀无赦!”
秀才高声应诺,匆匆下台传令。武康带领众小弟,来到北看台边缘,极目远眺前线。全军出击之下,血肉磨坊再次形成,兰阴山为之颤抖。众人心知肚明,叛军孤注一掷,今日不破三河戍阵地,三日后就是死期。
决定战局走势的会战,谁也不敢掉以轻心,都全神贯注凝望。从烈阳当头,到日落西山,再到星空浩瀚,武康站了一天,纹丝未动。没和指挥使们欢呼,也没和参军们巡查,静静的站着,望着星空发呆。
不知何时,响熟悉脚步,闻米粥芳香,听关切话语:“二郎喝点粥吧,听参军们说,战果非常不错。叛军拼死冲锋,只推进阵地三里,又被于洪志赶了出去。”
接过温热粥碗,品味米粥香甜,再听小晴汇报:“刚才狄仁杰说,叛军损失惨重,只剩三万不到,且疲惫不堪。陈硕真要收拢部下,再次发起冲锋,至少需要两天,那时扬州军已经到了。”
武康露出微笑,也认为大局已定,仰头一气喝碗粥。碗口离开脸,再度睁开眼,赫然间发现,一道流星拖着长尾,在天际滑行,目标正是三河戍。当即笑逐颜开,丢掉手中碗急切道:“有流星,媳妇儿快许愿。”
就听崔小晴一声尖叫,声音带着恐惧,武康赶紧转身,见她双手捂嘴,惶恐盯着天空。不禁有些懵逼,什么情况啊,流星而已,至于这么害怕?
流星很快滑落,好巧不巧的,落在叛军营地。极目远眺过去,发现依稀火光,听到依稀惊呼。正不明所以,又被崔小晴吓住,媳妇儿一声惊叫,整个扑进怀里。
看着那欣喜若狂的俏脸,武康再度懵逼,托起来脸对脸,不解的问:“咋的啦大妹子,又惊又喜的,脑壳秀逗啦?”
脑袋摇成拨浪鼓,情绪更加激动:“二郎太好啦,咱们绝对赢了。瘟星落叛军营,老天爷示警,陈硕真将陨,大吉大利啊!”
那今晚吃鸡喽,武康哭笑不得,同时也回过味儿,流星在古代就是瘟星,是老天爷示警。先秦宋景公见流星,改掉骄奢淫逸;已故李二总裁,见流星示警,改穷兵黩武念头。
匆匆脚步响,传来狄仁杰的兴奋:“天助我军,恶星砸叛军,陈硕真必陨。请武公马上下令,所有探子散播...恶星降、陈贼陨。”
武康认为可行,转过头吩咐:“此事你去做,找秀才配合,现在就去...我说狄老西儿,你咋和秀才一个毛病,也背身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