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山包之上,一群人喳喳争吵。
原来是邙山小李当家与豫西众匪正在谈判。
小李手下三千人马,乃是郑州第一师张旭振手下精锐之士,历经大战,独挡日军两个师团,不敢打的,运气差的,早被战火淘汰,剩下的不愿意跟新军长赵新春混事,反出郑州,公推张旭振螟蛉小李为王,啸聚邙山,成为当地最大的绺子,这伙人在山中自种自吃从不下山打劫过路商旅。
原本豫西大盗们根本不把这些立柜方才数月的新匪放在心上,自顾自挖陷阱设埋伏,要劫第五旅军饷。
小李得讯,言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做买卖,留下一半来。
豫西众匪不服,小李当家拉开架势,绺子里竟然有数十门巨炮,下边迫击炮重机枪更是寻常,一个正规师的装备,岂是土匪可比?
众匪迫于武力,只得摆茶说事。
一个黑胖的麻子道:“都他妈别吵吵,我说李大当家的,你的手下最多不假,可俺们豫西十几家山寨先得着信的不是?要不是看在你干爹张军长的面子上,会给你分这块肥肉?你他妈张嘴就要吃一半,我们几千弟兄傻里吧唧跑几百里地感情巴结着来给你送礼啊?”
李大当家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嘴边的胡须还是绒绒的微黑,闻言淡淡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老麻子!你他妈别不识抬举!欺负俺小孩子不懂事,俺要是跑到你地头上做生意,你他妈不定咋说呢!”
嵩县蔡天宝道:“小屁孩,刚断奶几天!就想骑到爷爷们头上拉屎!--”
“嘭!”
蔡天宝头颅开花,剩下的话,永远说不出来了。
小李大当家回身问:“广玉叔,俺办的对不对?”
豫西众匪看见小李那张尚带稚嫩的脸上溅满血滴和脑浆,舌头还伸出来舔舔上嘴唇的人血,言语间轻松无比,好像殷勤的晚辈办了巧事向长辈邀功,比如我这个沟垄打的平不平?我给牲口铡草细不细?我水缸担的满不满?
张广玉点头,小李挥手,一干人冲下小山包把蔡天宝的手下围困起来,老张使眼色,小李领会,缓步走向持枪惊慌对抗的蔡天宝旧部。
“兄弟还小,不懂规矩,刚才那个老头骂俺,俺顺手教训一下,跟弟兄们木有关系,你们要是想走,俺给一人一块大洋的路费,要是想入伙,俺欢迎,要是惦记着给那死老头报仇!嘿嘿,死老头还木走远,俺把你送到他那,你还跟着他好好混吧!”
土匪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自然不怕死,可是这孩子的单纯的相貌和谈笑间杀人的毒辣手段,所形成的巨大反差,还是让这些豫西土匪心惊胆战。
麻子尴尬无比,事到如今,只好按小李的规矩。
两方人刚谈妥分账的事,西边传来激烈的枪炮声。
众匪目瞪口呆,小李手下哗哗拉动枪栓,小李笑着过来,用手枪个个划过豫西匪酋的下巴:“呵呵,行啊!这边派人跟俺蘑菇,那边下手劫财!你们他娘的本事不赖嘛!”
麻子双手连摇:“误会,误会啊!我们这些当家的全在这,埋伏也在这,这枪声明明在十里外啊!到底咋回事俺也不清楚啊!”
小李不解,回头看张广玉,老张上前问:“你们的消息从哪里来?”
麻子支支吾吾不想说,小李笑着把枪指向麻子。
麻子连忙开口:“是第六军刘景山透的信!”
豫西众匪一致点头。
麻子突然明白:“他妈的!肯定是刘景山那小子忍不住先动了手!”
小李道:“日他奶奶,俺就说吗,那麽多钱,谁他妈知道信还能满世界嚷嚷,这不成傻子了吗?”
麻子领悟:“偶!他们告诉咱,就是让咱在前边惊动那些肥羊,好吸他们的注意啊,然后他们再下手—”麻子比了个捧的手势,众匪纷纷点头。
小李道:“那不是成了人家娶媳妇咱抬轿子了?”
麻子点头:“就是!他妈的,不仗义!咱得赶紧去,去晚了,连他妈汤也喝不上!”
众匪一声应和,都看小李,小李笑道:“赶紧去吧!还他妈愣着干啥!”
众匪这才招呼手下,往西急急奔去。
众人走远,张广玉挑起大指:“不错,真是个机灵鬼!”
往西,第五旅众人且战且退,不过似乎没有敌人的影子,那枪全是向天开。
一些家伙,边走边从骡马身上的袋子里往外掏银元和票子,撒纸钱似地往地上天上乱扔,一个瘦子边扔边哭,抽抽搭搭活像死了亲爹。
石头一看,正是刘钊,上去询问:“哥!你哭啥哩?”
刘钊边哭边数手里的银元:“一百零八、一百零九,呜呜,俺一辈也木见过这麽多钱,从手里往地上扔,心疼啊!呜呜。”
石头气得抬脚就踢:“你还当俺哥哩!丢人!看你财迷那样!别数了,赶紧扔完,咱一会还得上山!”
刘钊抹抹眼泪,不在数了,大把大把往地上洒钱,看看石头过去,没人注意,往地上撒一半,往衣服口袋里装一半,衣服口袋才多大?不到三下,就鼓得像个蛤蟆,刘钊干脆解开上衣扣子,一把往下扔,一把往怀里扔,不大会,肚子鼓起一个大包,衣服扣子个个咬牙。
枪声响起,西边杨高升听得真切,连忙下令:“全速前进!土匪们下手了!都他妈精神点!”
步兵们一路小跑往前冲。
刚走不到十里,迎面碰上第五旅的溃兵,正要开枪,那些兵分南北上了高坡转眼不见。
再往前走,看见一个兵拉着骡子往高处去,这个兵看见大部队气势汹汹而来,赶紧拔出刺刀割开骡子背上的口袋,半口袋银元哗哗地撒在山坡,顿时白光耀眼,银元们仗着长得圆,赛跑似地往山下滚,第六军几支杂牌部队顿时乱了套。
那兵往上爬的吃力,无奈解开腰间武装带,“哗”地一声,又是一小股银元风暴,这下那家伙利索多了,几下就爬上陡坡,翻身上了骡子,往北落荒而逃。
第六军的人那里顾得上这些,前边山谷中的路上,到处扔的都是票子和银元,这些兵简直都乐疯了,几位长官说的话全忘了,只管往身上搂钱。
十五师师长曹福旺的队伍走在警卫团后面,这家伙有些心计,见警卫团乱了,连忙把队伍拉到两边山上,架枪支炮,形成防御。
东面烟尘大起,数千骑士风一般杀来,最东头警卫团的兵再想摸枪,有些晚了,土匪们一律短家伙,出枪快,枪法准,警卫团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余者连忙往两边山包上爬,这些骑士并不放过,仗着骑术高超,加上山坡不陡,竟然驱马上坡,好像要赶尽杀绝。
杨高升一伙往回猛跑,后边就是一伙土匪追赶,堪堪追上,正好到了第十五师防线。
曹师长一声令下,枪炮齐鸣,总算救了杨团长一命。
土匪们遭遇阻击,呀呀高叫着往高地上冲,有的山包矮些,眨眼就被攻克,有的地势险要,反倒是十五师占了上风。
双方各有死伤,更添仇恨,高呼酣战,不肯罢休。
杨团长被人搀扶,来到曹师长近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大喘粗气。
曹师长过来安慰:“土匪们和毛旅激战半天,已是强弩之末,我敢说,用不了半小时,他们就得乖乖滚蛋!”
杨团长说不出话,只是点头喘气。
时间过得很快,半小时后,土匪们不但不退,进攻好像更疯狂了。
麻子当家在东边的一个高岗上大声喊:“弟兄们!那些狗东西打了半天,早他妈差不多了,咱再冲几下,他们就得乖乖滚蛋!山沟里的银子、票子,都他妈是咱的!给我冲!”
又一队土匪嗷嗷叫着上去。
十五师也快顶不住了,十七师终于赶到。
十五师是刘景山的手中王牌,而十七师则是吕明保部下,师长姚大头深得吕明保缩头功真传,凡事靠后,不肯在前,哪怕少得一些,也要图个稳当。
姚大头心里明白,尽管土匪和毛旅火并,必有损伤,不管谁败谁胜,剩下的一方也不好对付,警卫团在前,那些洛阳流氓的战斗力,比人家一个连都不如!十五师在中,正好和对手拼个你死我活,自己压着步子,正好轮到打扫战场,又不用拼命又能多捞银子,何乐不为?
等他赶到战场,大吃一惊,警卫团完蛋,十五师也顶不住了,看样子土匪们占了上风。
难道毛旅放水?土匪怎会轻易得手?还是十五师故意放水,等着自己出力?一切都有可能!
姚大头自持聪明,又多等了一会,用望远镜认真观察,地上的白花花反光,刺疼了他的双眼,那是什么?揉揉眼,再看,银元!
姚大头热血上头,不再犹豫,强令自己认定土匪连战两场,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派出部队亡命反击。
这一下还真是冲散了土匪的阵脚,两军鏖战在一起,谁想率先脱离战场也已不太可能。
远处,毛旅长喜得张手舞脚。
不远处,小李看的手舞足蹈。
毛旅长摇头晃脑道:“看见没!我这金钩钓鱼之计如何?东边离得近,咱就故意往西撤,听见枪响,两边都以为对方动手,想不往一起走都难!等差不多了,咱把钱一扔,就好像在两条狗中间扔了一根骨头,我就不信两条狗会不咬架!咋样?这计策高不高?”
石头盯着望远镜道:“不咋样!”
毛旅气得一跳多高:“你毛孩子懂个蛋!别以为和娘们学了几个字就多牛比!我这条计不敢说比诸葛亮高多少,最起码不比他低!”
石头嘿嘿笑道:“你再看看东边,那里好像还有一支队伍,一直没啥动静!”
毛旅长闻言大惊,连忙举起望远镜:“哎呀!他妈了个比的!还真有不要脸的等着啊!不过这一波也不算啥!咱知道他,他不知道咱!等他们得了手,咱再去弄他们一下!”
小李道:“差不多了吧!再不动,麻子他们就完蛋了!”
张广玉点头。
小李道:“出发!咱去拾倒麦!”
大队人呼啸着冲出,麻子一伙血战不休,但是在对方人多,鏖战半日,死伤大半,土匪们渐渐不支,正由攻转守。
十七师姚大头不肯放过,派出预备队,要全歼这股土匪。
谁知事情突变,东边过来一群生力军,竟然装备着曲射火力,逐个拔除高点火力之后,被压在山沟里的麻子们终于抬头,骑兵又上了坐骑,开始新的冲锋,十七师的兵反倒有些吃紧,节节往后败退。
最可恨的是警卫团和十五师,见势不妙竟然先行开溜,把十七师撂在当地,当挡箭牌。
姚大头一阵头晕,妈的,算球,老子认栽!
十七师立即打信号要求部队撤退。
撤退啊,不过是一厢情愿,上千土匪残部咬着尾巴穷追不舍,一时半会那里逃得掉!
姚大头咬牙发狠,把最后的卫队派出,靠着他妈孙那持续的火力,狠狠咬了土匪一口,那些土匪才无奈退去。
小李看着满山遍野的钱,喜欢的蹦蹦跳跳,麻子一脸硝烟过来说事:“大当家的,咱干脆画个界限,省得一会弟兄们捞过界,再闹起来!”
小李眨眨眼道:“咋画?”
麻子道:“看见没有,有钱的地方大概有三里,咱从这个山包开始,东边的算你的,西边的算俺们的,这样最公平不过!”
小李笑道:“不对吧?咱要分就分平均,每个弟兄一份!谁也不能多拿!你说是不是?”
麻子诧异道:“这是个啥说法?”
小李道:“简单啊,查人数,比方说十块钱,俺有九个人,你有一个人,光算咱俩一人五块可不行,你那边人少,分五块是五块,俺这边人多,到了弟兄手里,五块成五毛了是不是?咱干脆有多少人,画多少格,一个人一格,最公平不过,你说是不是?”
麻子眨巴着眼算了半天,想点头,又觉得不对,想说不对,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豫西一个土匪头子已经迷过来:“不对!这不公平!俺们的人战死大半,你的人全须全尾,俺一千人你三千人,这样一分,俺们的亏可就吃大了!”
麻子恍然:“小李当家,可不带这样蒙人的啊!没开始前,咱可是说的一人一半啊!这会变卦,可不够江湖啊!”
小李道:“没错!是一人一半,咱把所有的钱加在一块,所有的钱算到一块,一人一半,然后俺的弟兄得三千个一半,你们得一千个一半,对不对?”
麻子更加迷糊,那精明土匪道:“放屁!这不还是一样!”
小李呵呵笑道:“谁说俺放屁?是你?是你?还是你?”
手里的盒子炮来回指,指向谁,谁都连忙往一边闪。
小李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开始数钱吧!”
两边山上忽然冒出无数人影,毛旅道:“分俺的钱也不打个招呼,太不仗义了吧!”
小李等人大惊,欲要反抗,周围满是毛旅的枪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