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应钦到洛阳非为旁故,夏天里有人冒充老爷子行骗,讹走洛阳第六军三个大佬和河南救灾专员一共二十万现大洋,这事在党国高层传开,何应钦脸上分外无光,走到哪里,都看见下属和同僚窃窃私语,然后看见何应钦,立即放大声音,不过内容显然已经掉了包。
最后蒋总裁也听说此事,虽说没有当面提起,听陈诚说,总裁和林主席于右任等党国元老吃饭时,曾经拿这个段子下酒,一来二去,就连重庆各家报纸也传开了,不过主要矛头倒不是针对何应钦,而是说第六军三个混蛋和救灾专员刘稻村如何愚蠢,何应钦的老爹无奈成了配角。
重庆人和成都人吃吧午饭好喝茶,喝茶吧,还不爱在家里,搬个躺椅,端个紫砂壶,夏天找个阴凉处,冬天找个晒暖地,一伙老友聚在一起吹牛比侃大山,当地人谓之:摆龙门阵,何应钦的老爹终于成了龙门阵里的主角时,国防部长终于坐不住了。
何应钦郑重其事向总裁请假,说是去洛阳还钱,蒋介石连问也未问当即准假,何应钦上了飞机直飞洛阳。
其实何应钦爱财,世人皆知,去还钱也就是个幌子,反正走一趟,和四个施主见一面,不怕他们不承认收了钱!再说,钱又并非真是老爷子得了,他们谁敢要何部长的钱?弄不好还能趁机再敲诈一些。
何应钦抱着这个打算到了洛阳,可吓坏了第六军三人和救灾专员刘稻村。
四个把兄弟只得再凑了二十万大洋,送给何部长“烤火”,何部长也不好意思说啥,毕竟人家能让骗子得手,那是看自己的脸不是?于是小住几日,视察了军备,就要打道回府回家过年,谁知天公不作美,从腊月二十三开始,这老天就没有放晴过,每天就是北风小雪,问飞行员,飞行员可是美国大爷,把小命看的比啥都要紧,只管把头摇成拨浪鼓。
何部长一时不能成行,只好滞留洛阳,四个把兄弟哪敢怠慢,天天放下家事公事,一心陪好何部长,属下来问,一律答曰:国事要紧!
除夕夜,第六军司令赵新春在内宅设宴,酒宴未开,何部长皱眉,吕明保连忙问:“何部长是不是想家了啊?别担心!俺几个刚刚给夫人汇去十万法币,过年的事不用您老*心。”何部长呵呵苦笑:“倒不是忧心家事,主要是这洛阳水席,连着吃,汤汤水水的不习惯!”
刘景山哈哈笑道:“哪敢还让部长喝汤!今个属下从黄河边买了几条大鲤鱼,专门命人做了一桌全鱼宴,部长是南方人,每餐无雨不欢,不过这黄河鲤鱼,吃的还是不多吧?”
何应钦道:“黄河鲤鱼,不算稀罕,只有开封第一楼的张嘴活鱼,还能凑合!”
赵新春笑道:“那是,那是,何部长是中国的国防部长,凡我中华所有之物,估计都难入部长法眼,不过今天这鱼可不是普通的鲤鱼!”
何应钦摇头:“不过一条鱼罢了,有什么稀奇!”
赵新春改为河南土话:“黄河边上,有个说法,这鲤鱼啊,一百斤以下是鱼,超过一百斤,就能跳龙门,跳过去那可就是龙了!今个这鱼,足有一百零五斤,被人从龙门下不足半里的地方逮住,就差一步去跳,差一点就是龙啊!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地上驴肉不稀罕,天上龙肉,说的可就是这个能跳龙门的物件啊!”
一番话说得何应钦不住皱眉,赵新春改回官话:“何部长,难道对这个说法有不同意见?”
何应钦咧嘴道:“不是,实在是老弟一会官话,一会河南话,听着刺耳啊!”
“啊!偶!”呵呵呵,哈哈哈,赵新春干笑,其余刘稻村等故意大笑,消除尴尬。
有人招呼,酒宴开席,众人起身离座,走向宴会大桌。
落座漱口,自有人拿着热毛巾给众人净手,第一道菜端来,只是一碗豆腐羹,或者说更像一碗豆腐脑。
何应钦看着,有些不悦,刘稻村连忙拿起银质汤勺,亲手挖了一坨放进何部长面前的小碗里。
何应钦无奈拿起调羹吃了一小口,示意众人开始,那豆腐脑样的东西进到嘴里却一下子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口鲜香,**从舌根下潺潺流出,何应钦连忙再吃一口。
这一小碗,没几下就光了,刘稻村又给添上,何应钦连尽三碗方才长出一口气,放下调羹。
赵新春媚笑道:“这鱼脑豆腐滋味还行吧?”
何部长点头:“没想到,这东西如此香滑,还不起腻,真是人间少有美味!”
吕明保道:“我吃过八十斤的鱼做的鱼脑豆腐,还有些腥气,看来只有这百斤以上的,才能做成这个味道啊!”
须臾,红烧鲤鱼须,清炖鱼唇,滑溜鱼头肉,四道鱼头菜上完,四个把兄弟陪着何部长吃吃喝喝好不自在。
赵新春忽然抬手击掌,帐幔后顿时响起丝竹之声,细细听来,却是日本调子,何应钦面色陡变,抬头看时,却出来两名妖艳歌姬,身着和服,摇头舒臂,翩翩起舞。
何应钦面如死灰:“你们!你们竟然投靠日本!”
赵新春四个吓得真魂出窍,吕明保双手连摇:“没有啊!我们根本没见过日本人啊!”
何应钦手指歌姬:“这个不是日本人?谁送你们的?”
赵新春这才长出一口气:“害!误会,这纯粹是误会!”
何应钦不信:“误会?”
赵新春笑道:“部长别急,听我给你细说细说。”
赵新春娓娓道出实情,何应钦这才放心。
原来第六军管辖第五军物资发放,前来领取的乃是新乡第四旅,赵某久闻第四旅与日军和平共处,日本人在新乡大做生意,开了饭店和妓院,于是借机勒索两名日本歌姬,第四旅哪敢不从,朝濑川要人,却是一物降一物,濑川虽然心疼,也不敢不给,于是就有了这个节目。
何应钦当下放心,宴席展开,歌舞正浓,两名歌姬偶然抬腿,春光一片,原来这两个女子除了外面长袍,竟然没有穿内衣。
何应钦不禁眼球外冒:“这、这个舞叫什么?我也看过日本歌舞,怎么没有见过这样的舞蹈?”
刘稻村手指蘸酒,在桌上写下:皆舞。
何应钦仍是不解:“何谓皆舞?”
刘景山哈哈笑道:“皆字拆开,是日比之舞!”
“日,比,哈哈,偶,日本的比,日比!精妙,哈哈”何应钦笑得几乎呛了自己。
赵新春忽然想起一事:“第五军孙殿英有何后台?为啥中央又拨钱粮又给枪炮?”
何应钦叹息道:“还不是老帅冯玉祥!宣霞父一死,老冯出山,总裁也惧怕三分,只好按规矩给第五军拨款!”
赵新春恍然:“原来如此!那就没啥好怕了!”
何应钦道:“什么?”
吕明保和刘景山心里有数,赶紧岔开话题。
暖厅里春色无边,美食美酒,几人正在高兴,夜空中到处响起:“克扣军饷,天理不容!”的声音。
赵新春一惊,筷子上鱼尾粉丝洒了一桌子。
吕明保紧张道:“坏了!兵变!”
何应钦呼地一声钻了桌子底,在桌子下面差点和刘稻村碰个头破,好在桌子够大,容纳二人还有富余,二人如泥鳅般来回翻腾,终于找到安逸姿势,不再动弹,刘稻村抱着桌子中间立柱还在发抖,抖动得厉害了,桌上碗筷汤匙为之震荡,叮叮当当像牙关打战。
另外三人久在军旅,胆气略微壮些,急忙奔出暖厅,四下呼唤卫队把好大门和院墙。
三人尽管面如土色,还是不敢忘了何应钦,回到屋中呼唤何部长,带着瘫软如泥的刘稻村一起,到了后花园一个地窖,赵新春随手把钢板造的门反锁,几人才擦了把汗。
咚咚咚,一品轩的门板被砸的山响,老板一家抱成一团,女人和孩子哭起来,老板咋哄也哄不住。
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他妈的!再不开门,一把火点了狗窝!”
老板自己也吓哭了。
另一个声音:“禁恁娘!滚蛋!俺给你说多少次了!咱是第五军!不是土匪!你咋呼么?把老乡吓坏了,俺枪毙你!”
还是第二个声音,不过温柔好多,让老板想起狼姥姥的故事:“老乡!俺是第五军第五营马六子,早先在郑州一带混事,你他妈只要有耳朵,就不会木听过,俺今个是奉命买纸,你把门开开,俺不抢!”
老板的裤子都湿了,倒是想站,也得站的起来!
“禁恁娘!闪开!”
“营长,你干啥?可不敢硬来!”
“滚蛋!再他妈废话,老子毙了你!”
然后就是哗啦一声,门板倒了。
马六子气势汹汹进了门,老板松开家人跪倒磕头:“好汉爷饶命,要东西要钱都随便,千万饶了小的一家啊!”
马六子忽然笑了:“禁恁娘的!俺早不干打家劫舍的买卖了,把你铺子里的纸拿来,对了还有墨水,对了还有笔!”
老板摇晃着挣扎起来,哆嗦嗦拿出钥匙开了库房。
一伙大兵推开老板,进门搬出一刀刀的白纸,有人在另一边找到几大瓶一得阁墨汁,翻出许多毛笔。
屋子里不够亮,又点了几根蜡烛,柜台上的东西被扫个干净,白纸铺开,狼毫吸饱了墨汁握在马六子手中,这家伙咋看不像文化人,握笔的架势和握扫把没有区别。
马六子摆足了架势,众人屏住呼吸,好久,马六子未曾落笔。
一个手下道:“营长!写啊!”
马六子道:“去!刚他妈想起一个字,你小子一打颤,又他妈吓回去个球了!”
众人齐声道:“球!”
马六子嘿嘿笑道:“禁恁娘哎!俺原先认识几个字哎,这会咋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一人抢过毛笔:“起来!俺写!”
毛旅长嘞马:“嗯?刚才那俩警察跑那了?”
小胡同里几个兵推出两个黑皮:“在这呢!”
毛旅长拔出盒子炮:“妈的,跑啊!有能耐再跑跑试试?看你俩腿快还是俺的枪子快!”
两个警察噗通跪倒:“大爷饶命,大爷饶命,俺真不是存心跑啊!”
老毛气呼呼道:“不跟你俩属兔子的逗咳嗽,你俩谁知道第六军军部在哪,领个路就放了你俩!”
这俩警察哪敢抵赖,乖乖地领着毛旅长到了第六军门口。
毛旅长命令道:“大声喊,别停,不行的话就分拨!日他娘,还真冷啊,你们盯着,那个谁?快给老子生火!”
一说生火,那就不是一堆,整个街道上顿时点燃了几十堆大火,毛旅长冷,谁不冷?
马六子一伙写了半夜,向老板借了锅灶,打了一锅糨子,几百人人手一碗,胳膊下夹着一打写好的标语,往四下里散开。
地窖里阴风阵阵,一床铺盖被五个人扯得中间裂开大洞,这时候谁也不看何应钦脸色了,啥球国防部长,这会就是个占地方的胖子!
过了好久,终于有人敲门。
五人一阵紧张,个个往后缩。
外边人喊道:“赵军长!别躲着了,我是杨高升!”
听见熟人的声音,老赵立马有了底气:“你他妈死哪去了!”
“害!别提了,那个毛旅长奸猾的很,我一不小心上了他的当!被他灌醉了,他的人趁机闹得满城风雨!”
赵新春急道:“他们造反了?”
“那倒没有,只是吵着要账!”
呼,几个人一起松了口气。
何应钦怒视老赵:“怎么回事?”
吕明保忙说:“害!一场误会!咱出去再说!这里那是人待的地方!”
众人出了地窖,才看见一轮红日爬上邙山,阴了多日,终于晴了天。
来到暖厅,这才发觉手脚冰冷,几乎冻僵。
何应钦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外面闹事的是谁的人?”
赵新春忙道:“哎呀,没有多大的事!外面的是第五军的人,咱不是负责给他们转运物资吗,这个,啊,那个,嘿嘿,不说您也明白!”
何应钦当然明白,但只能装糊涂道:“什么明白?我不明白!”
“是是是,您是不知道,这路上情况不好,所以我把他们的三千条枪暂时保管了,还有一些钱粮也因为天气不好,没有及时交割,你看看他们这些土匪,为一点东西就闹事,这不是不把您看在眼里吗?”刘景山侃侃而言,几句话把何应钦也绕到圈子里。
何应钦一时没明白,点头应是,旋即回过味道:“有我什么事?是你们私扣军饷!总裁知道了还好办,要是老冯听到什么风声,呵呵,你们的脑袋啊,汤恩伯未必能保住!”
赵新春吓得往下一塌腰:“那咋办?”
何应钦道:“还给人家啊!还怎么办?”
赵新春看看吕明保,吕明保慌了蹄爪:“可是,可是,东西已经不在了啊!”
何应钦大手一挥:“我不管!没有东西,你们自己想办法!来人啊!把门外的领头人带进来!我要当面跟他们交代!”
几人拦阻不及,有人已经去门外领人了。
赵新春搓手道:“这可咋办?”
吕明保擦汗:“这次死定了!”
刘景山不似二人慌张:“球!大不了把警卫团的东西先给他!下一批来了,咱不就有了吗!”
二人连连称善,刘稻村却叹气不已:“你们东西好办,我这几百万斤粮食可是一时凑不齐啊!”
何应钦听得生气:“什么?军粮你们也敢克扣?怪不得人家闹事!兵无粮自乱啊!”
刘稻村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何部长啊,您可千万给俺求个情啊!给您的钱里,俺可是拿了大头啊,俺那里有钱?还不是倒卖一些粮食?”
何应钦越听越不像话,这小子把自己咬出来,这要是传出去,恐怕比假老子骗钱还爆料!不过还不能跟他们翻脸,得先稳住再说,只要能出了洛阳上了飞机,一切都好办。于是假意应承,见机行事。
毛旅长进门,不认得众人,未说话先打个喷嚏。
赵新春笑吟吟道:“这位就是毛桂林老弟吧?久仰大名—”
毛桂林挥手道:“少来这一套!老子今个还就认准了,不给粮食不给枪炮俺还就不走了!”说吧脱去大衣扑在地上,大有安家落户的架势。
老赵赶紧点头:“谁说不给!马上就带你去领物资,不过,不过-”说话间眼睛只看何应钦。
何应钦无奈只得开口:“你就是小毛?呵呵,听说过!”
毛旅长抬头看,这人气度不凡,一脸和气,与旁边四人大大不同,忙起立立正:“报告何长官!标下毛桂林!第五军第五旅任职!”
何应钦鼓掌道:“好个标下!看看人家!到底是老西北军的底子,冯老帅手下这么多年,称呼都改不过来!这标下听起来可比属下顺耳的多!”
四个杂碎纷纷附和。
毛旅长眼睛一眯:“长官谬赞,标下不过小小旅长,给各位提鞋各位也嫌俺指头粗,俺就要你们欠俺的东西,别的啥也不说。”
何应钦咳嗽一声:“嗯,那个赵军长,你一会赶紧把东西给小毛,委员长又催,我还要赶回重庆开会,就不多说了,告辞!”说着起身要走。
毛旅长嘿嘿笑道:“何部长别急着走啊,门口都是我的人,不见我出门,恐怕谁也出不去!”
何应钦一呆,随即大怒:“你想干什么?请注意自己的身份!我是党国国防部长!你不过是小小旅长,难道还敢强留我不成?”
毛旅长摇头道:“我是不敢,可是我手下新近收了几百个土匪,那些小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急了眼,恐怕委员长也敢弄一下子!”
何应钦气得说不出话,铁青着脸跌坐回座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