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毅把车门打开,朝车座上一看就全明白了。他脑袋嗡嗡作响,颤抖着手给刘大强拨了一个电话:“大强,你赶紧,赶紧去一趟检察院,快,拦住你乔哥!快呀!”
他捧起吕乔留在车上的东西,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知道吕乔采用这种方式是在向他告别。他还知道吕乔在对他说:“我没有了任何顾忌和留恋,就是上断头台也不过如此。”
他悔死了:是因为他看到了吕乔的身影,却又在自己的眼前离去!他恨死了:恨死了沈非,既爱着吕乔又把吕乔置于死地!他捧着吕乔留下来的东西,拨通了沈非的电话,大声地吼道:“该死的沈非你听着,吕乔进检察院啦!”
沈非没有回答张君毅。他早已瘫倒在了别墅客厅的地上。客厅墙面上血红的字一个一个在他的眼前蹦!
吕乔所乘的出租车已经停在了洋河区检察院的门口。吕乔下车提着包径直朝检察院内走去。
“请你们把我收审。”吕乔的突然出现,把李平和章立明着实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李平问道。
“请你们把我收审!”吕乔说完这句就把手中的提包放在地上,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你,你怎么回来的?”章立明问。
“自己回来的。”吕乔答。
“上海经侦大队呢?”章立明又问。
“请你们联系,把我的案卷移送回来。”吕乔又答。
这可是个棘手的问题。李平和章立明面面向觎,未置可否。
从抱有私心的角度上说,吕乔的案子回到他们检察院一切也就顺风顺水了,只要向法院起诉,那就是法院的事。当然像吕乔这个案子那是肯定要判的,只不过是判多判少的问题。只要吕乔一判刑,那就什么都解决了。钱用完了也就用完了,收缴的车也就成了检察院的车了,总之那笔赃款也就尘埃落定。
从公事公办的角度上说,吕乔的案子移送上海,现在人又回来了,卷宗却没有回来,究竟吕乔是收审还是往外撵?李平和章立明没遇上过这种情形,拿不定主意。
问题上交。
这是最好的办法,交给一把手定夺!
李平急急忙忙往周侃的办公室走去。
周侃正在接刘大强的电话。见李平走进他的办公室,知道来的目的是因为吕乔。周侃在电话里对刘大强说:“我了解一下再说吧,你不要过来,过来也没用。”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吕乔来了?”周侃问。
李平点点头:“检察长您给个指示吧。我的经验不足,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周侃也一样没有这个“经验”。他用手挠挠脑袋,想了想就说:“你就在这里赶快打个电话,问一下上海办案单位,听听他们的意见。”
拨通了上海经侦大队的电话。王大队长正好外出公务,不在单位。其他负责人不清楚前因后果,提出的意见是:“先把人控制起来。取保候审期间擅自脱离监管本身就是违法。案卷问题我们会按照管辖范围再确定是否退回。”寥寥数语,简要明确。
李平十分佩服上海警方的干练和果断。
一锤定音。李平向周侃汇报后,周侃犹豫了一下。也就是片刻的沉吟,然后点头同意收审吕乔。
李平兴冲冲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交代章立明办理收审手续,押送看守所。
刘大强一路跌跌撞撞地赶到了检察院。他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吕乔坐的那辆警车从自己的身旁一闪而过。随之灌进刘大强耳朵里的是警车上那凄厉刺耳的鸣叫声!
站在检察院门口的刘大强打了个电话给周侃:“你听好姓周的,从今以后我们不是同学。我骂你八代祖宗!”
随后,刘大强边开车边流泪边咒骂边往四海酒店去见张君毅。
沈非的那颗心好像已经出窍了。就是狠揍苏素丽一顿那还是一种血气方刚的表现,说明自己有打人的力气和勇气。可是现在他连打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也没有流泪。他流不出泪水。因为流泪意味着自己还有爱恨情仇,还有酸甜苦辣的滋味。
是啊,人走到了一个心理承受的极限,也就全线崩溃,崩溃的结果是什么,一个字:死。
坚守“岗位”的阿姨总算等到了沈先生开会回来。她拿着吕乔给她的一万元钱辞退费,却又整整在别墅外守了两天才守到主人归来。她看见进门一句话没有说,见到墙面上的油漆字就瘫倒在地上的沈非,竟然痛苦到如此境地,是这个农村来的阿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闻大事。这个看似和美、亲热的“家庭”瞬间就土崩瓦解,让阿姨决定不能就这样离开可怜的主人。
亏了这位敢作敢当敢打敢拼的阿姨,两天两夜,沈非就那样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是阿姨拿来毛毯给他盖上,是阿姨熬好米粥喂他吃下,才让沈非在第三天清醒过来。
沈非醒来后,不忘谢谢阿姨的关心,又请阿姨留下来继续为他照顾家。他说:“阿姨,我这个家不能散,任何时候都不能散。我还有儿子要回来,我还有女儿要回来,你懂吗?”
阿姨热泪盈眶,拼命地点点头,说:“我懂,还有夫人要回来!”说完就大声地哭了起来!
沈非在阿姨哭声的感染下,终于有了心酸的感觉,终于有了热泪往下流的感觉。他朝楼上走去,步伐不稳但很坚定。
他打开电脑,看到了吕乔留给他的信:
sir:我就此告别,去承担我的罪责。不要再去做无谓的努力,一切都是徒劳。因为那笔公款是不会回到上海的。我早就看到了其中端倪。如果再追究,必将还会有跟我一样下场的人,这是我不想看到的结果。
日本的项目和合作意向已全部拟定,你可以再审核敲定。我希望你在今后的事业上不再有阻力,同时也不要再为我伤心。二十年前我们就已分手,那么二十年后我们就是再做努力同样也是徒劳。
就让我们在彼此的心里珍藏那份隽永的美好吧。我已没有任何留恋,因为在我的前面是不需要思想的地狱。就让我一个人去承受这一切吧。
不要责怪苏素丽。我可怜她。你懂可怜这两个字的含义吗?假如一个人到了只剩下让别人可怜,说明她的人生也很失败。一个失败的人是不需要人的力量再去践踏。
鹏鹏和鹭鹭就请你多照顾了。鹏鹏我也给了他一封信,相信这孩子会挺得住,因为我们的儿子长大了。我难舍的是鹭鹭,她太小,需要温暖和抚爱。
我走了。我仿佛看见远山黑黝黝,伸出双臂来接我。我知道那就是地狱,一个不需要思想只需要挣扎的地狱。我朝前走,擦干泪,不再回头来捡拾这破碎的梦。当然,这破碎的梦曾经也是美好的梦,但,毕竟是梦。
我和鹏鹏在上海的这段时间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永远怀念这段我和儿子与你在一起共同度过的时光。当然,如果我在地狱还能有思想能够想到的话。
就此搁笔。
沈非一遍遍地看着吕乔写的信,那止不住的泪水让站在他身边以防意外的阿姨也悲痛不已。
吕乔进了看守所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只把那四个柑橘慢慢地在口里一片片地融化。
谌所长和朱政委一筹莫展,把吕乔从号子里提出来n多次,吕乔不再言语。邱警官告诉吕乔自己的演讲获得了第一名,吕乔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张君毅和刘大强带来的过冬衣服她扔在一边,带来的咖啡和香烟她碰都不碰。两位看守所的最高领导作出的一个英明决定是给吕乔在卫生室安了一张床,挂吊瓶点滴葡萄糖,安排干警24小时监守。
张君毅几天没有刮胡子,那模样就已经看似老去许多。刘大强这条硬汉除了哭还是哭,昏天黑地,赖在张君毅这里要办法救乔哥。
沈非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也不知道这沈非是活着还是死了。张君毅急得热锅蚂蚁一般,团团转。尤其是刘大强问谌所长吕乔在看守所的情况时,得知吕乔状况很不好,更是五内俱焚。
张君毅总算想出一个办法,表示要赞助洋河区检察院100万元人民币,通过刘大强斡旋周侃,其中50万元赞助,另外50万元由洋河区检察院汇至上海经侦支队填补吕乔赃款。周侃有点同意,还在犹豫是不是会犯错误时,市纪委已经就得到了消息,派出个工作组坐到了洋河区检察院调查了解。紧接着市纪委抄告市政府,了解这个外商张君毅赞助的真正目的以及是否有行贿政府以及公检法司公务人员的行为。
张君毅的银子还没支付,就已经被n市的方方面面给盯上了。接下来搞笑的是,市纪委打着亲商护商的旗号,与张君毅正面接触,并拿出中纪委的文件请张君毅先生学习领会主要精神:任何企业任何个人不得以赞助等任何形式行贿国家公务人员。
这么大的帽子把张君毅弄得里外不是人,张君毅暴跳如雷,从客气到指责到抗议,一通闹腾之后,市委市政府终因恐张君毅一气之下撤资走人而让备受老百姓关注的旧城改造项目搁浅而告终结。
两个大男人啥事不干,窝在酒店绞尽脑汁。最后决定去上海。还没等他们拎起包关上门,就见沈非灰头鼠脸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