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浑身散发澹澹冷漠气息的女孩坐在窗前,屋内头顶的灯光照着她层次分明的头发,身上好像围着一层浅浅的光圈,她不动声色地给眼前这幅用心画了半个月的画上色收尾。
魏梾今天连续作画五个小时,眼睛疲劳色感减弱。在她完成最后一笔后便向后靠在椅子上,尽可能地拉远视觉与整幅画的距离,仔细确认感受局部与细节的色彩是否跳出画面。
确认无误后,魏梾秉承着一直以来的随缘其名法,拿起黑色炭笔在画作后边写下五个字。
这时候听到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魏梾心知,这个家里会这样敲门的只有自己那个小心翼翼的同父异母的妹妹——魏杨。
她起身伸展全身紧绷的关节,随后从桌上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前去开门。
“姐...姐姐,爸爸让我叫你吃饭。”小朋友向上仰着头,稍微往后退了几步拉远距离。
魏梾低头垂眸看着紧张得搓起衣角的小朋友,轻声回应道:“嗯。”
她声音很轻很平和,却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冷峻。
小姑娘低下头也‘嗯’了一声,然后慌乱地跑走了,紧接着就听到楼梯传来一阵清晰急促的脚步声。
魏梾慵懒地倚在门框上,眼神暗澹地注视着楼梯口的方向,有些自嘲地心想:看来小朋友还是这么讨厌我。
餐桌上静得吓人,只有碗快碰撞的声音。
一个中年男子神情紧张地数次观察女孩的表情,十几次的欲言又止,最终下定决心似的硬着头皮问道:“梾梾,新曦的手续爸爸都给你办好了,你想什么时候去学校啊?”
“不去。”魏梾连眼皮都没抬,不冷不热地回了句。
“新曦虽然是私立的高中,但是咱们市里百名之内的学生有大半都进了新曦实验班。历年来的一本率是100%,考上985和211的学生就有80%。最重要的是,爸爸是股东,你在学校可以......”
中年男子喋喋不休地说着,魏梾突然站起身,身下的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魏梾深吸一口气,声音不觉提高了好几度,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说了!要么让我去艺术班,要么直接辍学在家呆着,没有第三种可能!”
“梾梾!爸爸给你找实验班是最正确的选择,艺术班都是些不学无术的混混学渣!就算你再恨我,一直和我对着干,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和未来说笑啊。你妈妈告诉过我,你初中升高中那次考试是全市第33名,你不能自甘堕落啊!”
又是这套,自以为是的选择以及根深蒂固的偏见。
“魏增海,谁说我恨你了?我只是觉得你恶心而已......只是从你嘴里听到‘你妈妈’这三个字,我就窒息想吐!还有,我就是喜欢混混学渣。”
“好好好,爸爸...我不提她!你千万别生气,你最近情绪波动有点大,已经频繁出现缺氧的症状了!你要多注意身体。”
你怕我死吗?那为什么现在才怕?我从出生就有这病,为什么偏偏我妈死了你才来担心我?魏梾心说。
“姐姐......你别生气了,也别和爸爸吵架。”魏杨红着眼慢慢靠近魏梾,小心翼翼地用她那颤巍巍的小手握住魏梾的手腕。
魏梾偏头看着可怜又无辜的小朋友,语气倏地一变,有些恍忽但是尽力温柔地说:“杨杨,姐姐有话要跟魏增——”
魏梾顿了一下,略加思索后改变了称呼缓声继续说:“姐姐有话要跟爸爸说,你先上楼回房间好不好?”
魏杨抹掉鼻涕和眼泪,乖乖点头上了楼。
“魏增海,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心心念念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魏梾冷冷地说着,眼睛始终盯着二楼妹妹的房间门,“我妈没了,杨杨妈妈也走了...与其整天替我谋划那些让我恶心的事,不如给杨杨找一个能对她好的后妈,我还能在死之前替杨杨把把关。”
魏增海闻言愣道:“爸现在只想好好照顾你、带你做手术治病,爸想弥补你......”
“我用不着你弥补,只希望你好好照顾杨杨,她比我惨。”没等魏增海继续说下去,魏梾就转身进了厨房,与此同时语气彻彻底底冷了下来,“我们俩虽然有着同一个令人难以启齿的爹,但我好歹有我妈陪伴的那十五年...杨杨这么小就没了妈妈,希望你能做些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
这是魏家父女第无数次的争吵。
魏梾脚步蹒跚艰难地沿着楼梯往上走,她面色惨白嘴唇发紫走到魏杨房间门口。
魏梾站在门前尽力稳住呼吸,许久之后才敲门轻声问:“杨杨,我可以进去吗?”
“嗯。”
魏梾开门后就听见魏杨抽抽搭搭的声音,将刚倒的牛奶放在她面前柔声说:“把这个喝了,补钙能长个儿。”
魏杨的小手不安地摩挲着玻璃杯,哑声问:“姐姐,你是不是讨厌我?所以不想待在家里,才一直跟爸爸吵架。”
魏梾听到小朋友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惊讶,她愣愣地戳在原地,感觉心里一沉如同受到电击一般。她总会在魏杨面前克制自己的不耐烦,竭尽全力地用温柔的语气对妹妹说话,她眼下实在搞不懂自己是怎么让魏梾这么小的孩子有这种想法的。
她心说:从没有讨厌,只是埋怨过你这个小丫头,虽然和你妈妈没有直接关系,但我妈确实是因为心中不平才郁郁而终。可我被魏增海逼着回来后,你整天围着我转,我第一次觉得有个妹妹还挺好的,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血缘的联系。
“在回答你这个傻丫头的问题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她沉寂片刻反问道,“那你讨厌我吗?”
魏梾话音刚落,就看到魏杨瞪着眼睛一副茫然的样子。
“讨厌吗?”魏梾见她没什么反应,又问一遍。
魏杨回过神,拼命地摇着头。
魏梾伸手拨了拨妹妹额前的头发,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我的回答和你一样。”
也是不讨厌。
魏梾倚在桌子旁的墙上话锋一转,浅笑问:“一年级的小孩就这么喜欢胡思乱想的吗?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姐姐你都不跟我说话的。”
“那是因为我不爱说话。”
魏杨的小脸上写满了怀疑:“姐姐骗我!姐姐每次跟爸爸吵架时说的话,比跟我说一个月的话加起来都多。”
魏梾:“......”
果然童言无忌,却一语中的。
魏梾倒也没否认,只是抽了抽鼻子,有些尴尬地认真解释道:“我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忍不住下意识地说很多话。”
“行了,你乖乖把奶喝了。”魏梾澹澹一笑说,“我回去了。”
魏梾刚一出门,就将手肘抵在墙上忍不住倒抽几口凉气,紧紧捂着隐隐作痛的心脏。
“姐姐!”
身后突然传来魏杨的声音,她登时放下伏在墙壁上的手,故作轻松地转过身。
“嗯?怎么了?”
“晚安,姐姐。”
“好,晚安。”魏梾强笑着,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强撑着走回房间将门反锁起来无力地躺在床上,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妈...我好累,我跟他回来了,可他还是......我真的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