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为山田篇,主要为山田视角。「」内是书信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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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裕翔,如果最后,就差那1%,之前的99%是否还存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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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十三年,三月的第二个周日,夜晚十二点。
小城不比繁华的大城,这样的时间,已经陷入了沉寂。路上找不到行人,微弱的灯火也显得格外罕见。
这一晚,山田在知念一句“难过的话,就来我家”的邀请下,选择了留宿。为了不打扰同伴休息,他点燃了一支蜡烛。桌上还有一张敲过章的、只要签名即能生效的关于体院增加名额的申请材料。但申请资料上,没有任何的签字。
山田茫然地打开日记本,思绪飘回几个小时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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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人好多啊,知念,看好球服。”火车刚下站,山田便绷紧了脑中的弦。
小城似乎不同于往常,月台的告示栏上、杂货店的门帘上、寺庙的护符上,不是征民兵的宣传单,就是求武运的祈祷词。本该是学校招生季的日子,街上却处处都是穿军装的新兵。操练的口令此起彼伏,骑马的宪兵四处巡视,显得穿关工大校服的两人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两人加快步伐,直奔目标。凭借山田中学生时代的记忆,搭乘昭平线,又根据龙太郎信封上的地址,摸索到门牌,按响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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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平复了一下情绪,拿出文件,与龙太郎的母亲道明了此行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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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么回事,”穿麻布和服的女人端详着文件,双眼被遮盖在老花镜的逆光之下,“这件事,由小龙自己拿主意吧。谢谢两位。”
“那请问伯母,龙太郎现在人在哪里?”知念焦急地问。
“今天他去了医院。但最近赶上新兵体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着,把地址写给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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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事不宜迟,继续赶路。一下电车,远远地看到,马路对面医院的正前方,数以百计的男青年正在临时搭建的棚底下进行检查、等待报告。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拿着报告向医院的大门走来!两人隔着马路大喊他的名字!
“森本——”
被喊到名字的男孩子,猛地转过头,对上两人的视线,
“山田?”“知念?”
要不是路中央好几道护栏挡着,两人定会第一时间奔向森本。双方迫不及待地冲向最近的红绿灯,结果还跑反了方向,欢笑声差点惊扰到周围的路人,傻得如同小学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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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游行,群众回避——”
街上的人潮,被宪兵齐刷刷地阻拦在了马路两侧,空出街道,供军队同行。眼看坦克将要驶来,在视线被遮蔽的最后一刻,山田和知念,朝龙太郎高高举起了那件独属于他的、鲜艳的6号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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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相信,那一刻,龙太郎眼睛里的光彩,不会说谎。
可不过是一场游行的时间,什么都不同了。
“请你们回去吧,不要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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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邀请,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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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我拒绝!你们的文件别拿出来,我不想看!听不懂人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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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要理由?理由,那不是很早时候就给过了吗?离开球队以后,我会去找其他喜欢做的事。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所以,我不想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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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我都是那‘伤风败俗’的恶人了,别让我再说脏话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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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太郎……”
山田缓缓睁开眼睛,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下午发生的那些事。
想不完整,也想不明白。
但他相信,龙太郎,大概也有自己难言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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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把龙太郎带回队伍的事,从今天起,彻底放弃。我真的努力过了。」
山田在日记本上,留下了这样一行字。
“努力过了”这句话,知念也对他说过。知念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能做的都做了,已经到了极限。知念还说,他该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下了,他没有义务这样保护大家,感到痛苦的话,放弃也是可以的。倘若没有他,球队也不可能进入市队,获得像现在这样的成就。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朝墙睡去的知念,那个一直给他最多支持的人。行动上的支持也好,心理上的支持也罢,每次遭遇瓶颈的时候,身边总有知念。
因此无论知念说什么,山田都会很认真地听。哪怕内心并不是完全地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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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大家带进市队,真的能被称之为“功劳”吗?放在过去,他也时常将此作为慰藉,但发生了今天下午的事后,他意识到,其中也存在着太多想当然的地方。
队友们大多都不是为文凭而踢球的,大家想进市队的愿望,真有那么强烈吗?中岛是有,自己也有那么一丁点,别人有没有,还真无从得知。从未征询过计划在毕业时退出校队的前辈们的意见,自作主张地让他们一并参加了决定命运的球赛。在“全体进入市队”的喜讯面前,一般人都拉不下面子退出,大家真实的想法变得更难以得知。
还有那些替补球员,他们的想法或许只是做个普通的校队球员,毕业之后在jonny的晚辈面前吹牛而已。结果因为市队的缘故,大一一年遭受了过大的学业压力。有教练带的训练并没有多少乐趣可言,对于实力弱的人来说,更是不堪回首的遭遇。所以,大一晚上的夜训,相对而言,成为了很多人最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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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了,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
龙太郎离开的那个雨天,我知道很多人都哭得很厉害。但我是咬紧牙关没有掉下眼泪的。因为不甘心。因为我还相信,他能回来。
我们队从此就真只有22个人了。很可悲吧,我比所有人都更晚认清这个事实。
中岛的前锋被我搅乱;知念成了我的帮凶;龙太郎也没能带回来,忙活了那么久,究竟对得起谁?我这样的人,到底还配不配留在球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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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叹号落下,笔锋划破凹陷的纸页。
不平整的根源,原是夹在日记本里的书信。
那封写给中岛裕翔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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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开玩笑了,我会在计划圆满结束以后,把信亲自交到你手中。但读这封信的时候,你可能一点也不会感到高兴。即便一切顺利,我对得起队里所有人,也惟独对不起你。损害到了你的利益,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不奢求你的理解。
我一个人坐在冷清的电车里,边上的位置空空荡荡。今天你没坐在这里,以后恐怕也不会了。我们或许连普通朋友间的交流都做不到,更不可能像亲友一样共处一室地聊那些开心、烦恼的事。真的好想你坐在我旁边,让我靠着你的肩膀休息一下啊。真的好累……
要是你还不允许的话,我能挨着你,在你身边站一小会儿吗?我保证我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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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10年12月
山田凉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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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不用给了。
这一天也不会来了。
山田把信细细地抚摸了一番,就着蜡烛的火焰,将其点燃。
翻卷的边角,渐渐化作灰烬,随之一起的,还有他破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