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弦月的电话和预想中完全相反。
只是正常的拨号,片刻后就被接起了。
“···喂?”
依旧是清冷的语气。
“苏老师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还说什么事?”
瞥见周围包括督察在内几双眼睛都齐刷刷的看向自己,苏曜平复了下心情,“小白要送到福利机构是什么原因?”
“小白,是找到苏老师那里了吗?”
“是。”
“还真会添麻烦呢。”
“这是什么话?”
“这是我的私事吧?苏老师。”
电话那头语气不善的说,“我应该已经交代过她后续了,也妥善安排好了。如果她非要制造些多余的麻烦就请直接联络督察。”
“给你添麻烦实非本意,这样好了,我现在联络督察和福利机构的人。让他们来接她。”
“督察就在我边上。”
“那好,请把电话转交给督察。我来说。”
“···”
苏曜沉默了下,把电话给督察了。
“啊,嗯。”
“是这样吗?”
“···”
“好的,知道了。”
督察和夏弦月之间的聊天就简单许多了。
电话很快挂断。
他们望着小白,又打了另外的电话。
“麻烦核实一下有没有一个叫夏小白的小孩子,预定要接收的。”
“···”
“好的,知道了。”
非常有效率的核实完,督察把手机还给苏曜。
“苏先生,情况我们已经问清楚了。”
“跟您是没关系的。”
“接下来这个孩子我们会负责带走。”
“···”
苏曜沉默了下,问,“带到哪儿去?”
“福利院。夏小姐因为个人原因无法继续履行收养义务,相应的也会支付足额的赔偿金给福利院机构。”
“个人原因是?”
“这个就属于私人问题了,还请您亲自和她确认。”
督察摆了摆手,又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面对小白。
“小孩,走吧。”
“你也该知道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
小白那双眼睛定定的看着苏曜,又一一从他背后的苏泽,苏小栗身上划过。
“叔叔,对不起。”
“小白太想当然了。”
“好了,小白要回家了。叔叔再见,阿泽哥哥再见,小栗姐再见。”
“···”
那张本来打算赛进苏曜手里的卡,到最后还是被她紧紧攥在手里。
那种感觉——
根本不像是攥紧了钱,反而像是某种仇恨。
道别的话语也非常的平澹。完全没有先前的话语。
总之,这种态度帮了督察大忙,也不用苦口婆心去劝去哄,就简简单单的带走是再好不过的。
“叭叭。”
苏小栗在边上拉了下苏曜的衣摆,“小白看起来好可怜···”
“她哪里可怜了?”
“在班上笼络人心,之前她刚入学对她不太好的同学基本上都被小小的报复。最后又找到我,靠着我才没被欺负回去。”
“也就是你傻乎乎的觉得她对你真的很好,告诉你小栗,她就是那种——”
“闭嘴!”
苏曜呵斥一声,苏泽立马不说了。悻悻的回屋里,妹妹也缩了缩脖子紧跟其后。
“大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优夜刚才是在厨房,腾不出手。
现在才有空擦了擦手出来。
“她把小白送回福利院了。”
“刚才听见了。”
“···”
“所以,大哥哥想要做什么呢?”
“我想···”
也许会出什么事?
但电话里那么平静,一个孩子的戏言要当真去做什么?
“肚子饿了。”
“肚子饿了?”
优夜投以困惑的眼神,然后轻笑,“饭已经做好了喔。”
“但是大哥哥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任谁遇见都会懵的吧?”
苏曜叹了口气,“但是督察也说了是个人原因,我跟她算是刚认识,又能去说什么?”
“说不定大哥哥解决了这件事,她会对大哥哥有好感呢。”
“···”
苏曜脖颈突然有些发僵,稍稍活动就传出轻响声。
“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咦?可是电视里女主角的角色吃醋都会和丈夫增进感情的呢。”
果然是开玩笑啊。
晚饭。
今天的晚饭多半是因为刚才呵斥过苏泽,两个小孩子都不吭声。飞快的吃完东西按照步骤洗漱了便回房间了。
“大哥哥,这里引入这个典故会更好喔。”
“还有这里,注释一下。”
“···”
备课几乎完全是顺着优夜的话进行了。
昨晚还能偶尔探讨一下,今天却变得说的东西跟优夜对比牛头不对马嘴。
简直像是敷衍了。
“大哥哥今天不在状态。”
优夜说出结论。
也顺便终止了单方面协助的备课。
“抱歉,刚才有点走神。再重新来过?”
苏曜准备冲杯咖啡提神。
“不是走神的问题。”
优夜拿起杯子,当着苏曜的面冲了咖啡。
啪嗒放在面前,热气还弯弯曲曲的升腾。
“···”
“看吧,就是这样。”
“看着教材上的字会陷进去。”
“之前看着盘子里的菜也是。”
“现在看着咖啡也陷进去了。”
“没有吧?”
“大哥哥。”
优夜依偎在边上,“你认为优夜对你有多了解呢?”
“这个···”
“优夜的话,至少大哥哥有没有在想其他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
优夜平静的说,“我听见了,她和大哥哥很久以前是小学同学。”
“那···是。”
想来夏弦月和自己说的话以优夜的五感全都能听见。
“是以前要好的朋友?”
“···算是。”
“那大哥哥想帮她?”
“···”
苏曜揉着太阳穴,“是私事,没法插手。”
“但是大哥哥如果去问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看着咖啡冒着的热气也陷进去了吧?”
没想到优夜会这样说。
“大哥哥就是这样的性格呢。”
“如果不是,优夜大概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和大哥哥在一起。”
“那时候也是因为大哥哥放心不下优夜,才把优夜从下水道捡回去。”
“···”
“之前治疗那个人类也是因为这样的性格。优夜喜欢大哥哥这一点喔。”
“还有再久远一点,非要优夜帮一个小孩子也是呢。”
“有那种事吗?”
苏曜轻声苦笑。
“有喔,大哥哥不记得了吗?那个小孩子在树上摸鸟窝,直接掉下来马上就要死掉了。”
自己会那样做吗?
也许摔在面前,马上要死了,没有什么风险的话,会让优夜帮个忙吧。
“所以说,大哥哥不用顾忌优夜。”
“相反,大哥哥要是有需要优夜帮忙的,直接说就好的。”
“优夜和大哥哥现在是夫妻。无话不说的喔。”
“无话不说···哈。”
苏曜摸了下鼻子,“抱歉,是我想太多了。”
“嘻嘻,大哥哥是怕优夜吃醋吗?”
“还是说···”
“大哥哥,真的有打算也像以前把优夜捡回来一样,也把她捡回来呢?她的熊猫比优夜的大了73.6%捏。”
“那没有。只是刚才小白过来,说那些话,稍微有点在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苏曜也不打算再遮掩了。
“不过现在也没必要去问。”
“就明天再打电话问下吧。”
“好。”
优夜点点头。
“再继续备课吧,刚才光是你在说我做笔记了,脑子里一点东西也没有。”
“不要,优夜困困了。”
“坤坤?小黑子终于露出鸡脚了。”
“小黑子是什么?”
“你最近天天看综艺,这个不知道?”
“不知道···”
“···”
苏曜知道,夏弦月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但不是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要死的状态。只不过是生活经历上因为和原先的轨迹完全不同,或许陷入了某种困境。
而作为自己,又哪有插手的余地。
说明天打电话问问,真的知道了什么不好的事,又该怎样?现如今的立场。
将这问题列在网上。
一定会有人回复,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线路,那么就该始终如一,别再吃着碗里的还去看着锅里。
并不是那样。
不是想得到什么,真的没那么卑劣的想法。
只是希望和她共撑伞布的自己消失后,她也能获得顺利的人生。
但这是不是说究其根本也是卑鄙的。
如果没有那些记忆,和她一样失去了。那么就绝不会有任何纠结的心理。自家门前的雪当然是自己扫。
没想重新得到什么,只是再去试图干扰别人的生活,就不算是卑鄙或者傲慢吗?
不知道。
苏曜唯一能确定的是优夜完全说中了,对陌生人或者对林小弯,自己是能狠下心不去管。但夏弦月···
等苏曜睡着了,优夜缩了下身子,爬起来了。
她在黑暗中用闪烁的童孔直直的窥视苏曜的脸。越看越觉得陌生。
摔断腿的小孩子。
哪里会有那种故事。只是随口编造的。
先前突然陌生的样子,认识自己,但是却连该去哪个办公室,该去哪个班级上课都忘了。
备课也是。
先前都是大哥哥先备课好了,再给自己看一下有没有补缺的地方,可到了现在就完全像当初刚入教师行业的大哥哥一样纰漏到处都是。
不得不怀疑。
或者说已经不是怀疑了。可以确信眼前的大哥哥不是之前的。至少绝对是不完整或者多出了某种自己不认识的意识体。
优夜尾巴由背后摇曳起,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杀死眼前睡着的人。
但是为什么呢?
明显也能感觉到,眼前的变得陌生的大哥哥在短时间内对孩子也投入了感情。
对自己则是从一开始就一如既往。
很奇怪。
一时半会优夜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能推断出的结论太过奇妙。也没法去说眼前的不是苏曜,更不知道如果不是,应该怎么做。
杀死?
做不到。
继续装作不知道?
总觉得无法再保持先前的爱意。总觉得是另一个人。
到底该怎么做呢?
优夜真的陷入了迷茫。沉默了好久,这才重新钻入被窝。
但和刚入睡时跟苏曜的距离微妙的远了些。
——
第二天。
苏曜早早醒过来。
苏泽那小子终究还是迫于优夜的威严,龇牙咧嘴的和自己打了招呼。
女儿则是看起来没睡好的样子。
等优夜给自己系好领带出门倒车时,才听见女儿糯糯的说,“叭叭,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小白了?”
“哪里的话,她呆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想见的话等周末我带你去找她玩就好了。”
“真的吗?”
一听到这话苏小栗两个眼睛睁的大大的。
反正除了苏泽跟个人精一样什么都想的通透,随自己比较普通的苏小栗就很好安抚。
将两个孩子送到小学,苏曜便再次驱车赶往初中。
上课因为有充足详细的备课,也还算顺利。
下午没课了,回到办公室,桌上也没太多要批改的东西。
是时候了吧?
悄然走出办公室,到没人注意的楼顶去。
“啪嗒。”
习惯性的点上香烟。
拨通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无人接听。”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无人接听。”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无人接听。”
“···”
沉默了。
倒是真没预想过联系不上的画面。
‘叔叔,求您帮帮麻麻。’
小孩子竭尽全力的话又在脑子里回放。
到底是什么啊?
那种样子。
难不成真要自己跑到夏氏集团去不像样的找到她?
然而以现在的立场,根本没任何合理性可言。
换句话说。
如果她真的过的不好,那自己就要顶着让优夜失望的风险非要去做什么吗?
那之前选择的放弃她,和优夜离开的决定算是什么?
这和十年前做的决定完全是相背离的。
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这么纠结。
要是到达的现在,没有她存在,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啊啊。
确实是这样想了。
但偏偏她还是在冬市,穿插出现在自己和优夜的生活里。这是当然的,因为她出生就在冬市。
难道要责怪她没留在国外继续生活下去吗?
到底在想什么啊···我。
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
曾经去过的地方,经历的种种,甚至竟然回想起了她的身体。熊上方的细小的黑痣。
到底是——
“嗡嗡。”
手机振动了。
“喂?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边传来不认识的女人声音。
“我···是,和夏弦月最近认识的老师。因为小白的缘故,请问你是?”
“我是夏小姐的秘书。”
“因为那孩子最近认识的老师是吧?那孩子现在已经和夏小姐没有关系了,请不要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一直骚扰夏小姐。大小姐现在很忙,正在参加重要的议会。”
“都——”
电话被挂断了。
这叫什么事?
没能联系到夏弦月,被一个趾高气扬的秘书挂了电话。这不是她的私人号码吗?
但她没什么事,现在也活的好好的。
知道了这点以后还有什么问题?
过的好也是,过的不好也是,那都是她该考虑的问题。不该是自己现如今外人的立场该考虑的吧?
说到底她怎样都绝不是自己该关注的问题。
正如当初自己用借口欺骗自己把天平往优夜这边倾斜一样,自己不是‘苏曜’,那现在的夏弦月也不是当初自己认识的她了。
笑死,根本就不认识瞎操个屁心。
孩子说的帮帮她,甚至就只是不想被抛弃。想让自己帮忙说说好话。如果按照苏泽那小子的说法看是那样也没差。
虽然是真的不想把小孩子想的那样有心机——
但是就是这样,自己无法做什么。也不该再去干扰不认识的夏弦月的生活。做好自己的事。过好自己和优夜的日子,这才是正确的。
苏曜吸了两只香烟,没再多吸,下楼回到办公室。
认真批改完试卷和作业,就开始备课。
今天必定不能像昨天一样陷进去。必须要拿出干劲。
等会去接孩子给苏泽那小子再聊两句,哄一下。实在不给面子,就别怪作为老子的自己心狠手辣了。这么目无尊长可不行捏。
一想到家里,再去思考下孩子的事。思绪便被占满,无暇再去思考别的。
放课后。
和苏曜预想中的没什么不同,去学校接孩子。
插曲是女老师忧心忡忡的问了些关于小白的事。
“这个我不太清楚,具体还是要问夏小姐。她大概有有自己的难处吧。”
“唉,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太突然了。”
女老师摇摇头,“抱歉,问了些多余的事。”
“哪里,我倒觉得你作为老师比我称职多了。”
结束谈话,带两个孩子去吃高级料理。
苏小栗在去之前念念不忘想去甜品店,倒是苏泽这小子一听要去吃刺身两眼都发直了。
看起来算是正统继承了优夜的血脉。
这小子到底哪里像自己呢?除了脸的轮廓。
把车驶进刺身店下专门设立的地下停车场,两个孩子都已经等不及下去了。看样子是苏泽给妹妹洗脑成功,让她也对刺身店有浓厚的兴趣。
“嗡嗡——”
刚想下车,苏曜手机响了。
来电是,夏弦月。
真的是愣了下,然后迟疑着接了电话。
“···喂?”
“苏老师。”
“给我、打了三个电话?”
“啊,是。稍微想了解下小白的事。”
“小白啊。”
夏弦月那边好像是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什么东西,半响才用轻飘的语气回答。
“苏老师、这个问题很简单。”
“要想更容易被男人看上和接纳,那种···嗝,多余的东西就只能丢掉。是、扣分项。”
“···被看上?”
“啊啊,我···似乎也要结婚了。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