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六点,接近七点。
夏弦月来了。
穿着苏曜没见过的纯白色礼服,裙摆轻飘飘的。配合她出众的容貌着实有种一尘不染的气质。
“是刚出席什么宴会回来吗?”
苏曜故作平常的问。
“嗯。”
夏弦月只是应了声,又拉着小白的手,“谢谢你帮忙了。我还有事情,就先带着小白走了。”
“好的。”
得到的回应挺冷澹,苏曜也没说什么,就准备回里屋。
“我大概想起来了。”
夏弦月突然又开口了。
“什么?”
苏曜顿住脚步,转过身。发现她正微笑着。
“之前在天台遇见就稍微觉得眼熟。”
“···眼熟?”
苏曜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再倒退二十年,我们做过一段时间小学同学。”
“那个啊。”
“你组建的家庭,很有家的感觉。”
“···”
“有机会的话···”
夏弦月摸了摸小白的头发,“就让这孩子再来玩吧。”
“想来随时欢迎就是了。”
苏曜笑了下。
话毕。
夏弦月也不再说话,转身牵着小小身影走了。
苏曜则在原地目送一会,也缩回了温暖的屋子。
今天没下雪。
只是刮着冷风,小白穿着羽绒服也忍不住缩着手和脖子。
而反观夏弦月穿的不多,也完全不为所动。
钻上车暖气袭来,小白感觉舒服了很多。
可让她奇怪的是,车子并没有马上发动,而是停在原地。
开车的秘书也主动下了车,驾驶位没人了。
“小白。”
亲切的声音让小白感到害怕。
她从小就生活在福利院,各项能力都一般,在来夏弦月家前养好身体前也不算漂亮。唯独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
到底是怎么了?
之前放养自己的‘母亲’,现在又突然变得这样亲切。
“麻麻?”
所以,小白只能硬着头皮用最能讨好的语气回应。
“很害怕被我扔掉吗?”
“···”
如此直接的话,让小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再去窥探夏弦月的脸,她发现这个人好像完全看透了自己。什么伪装都没用。
“你真的很努力。”
“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种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志愿者活动里把你捞出来吗?”
“你和我以前有点像。”
“该说是你比我聪明,还是说环境不一样呢?”
“你为了抵消自身的出众,刻意保持中庸。本来姣好的面貌故意弄的不堪。本来可以有更优秀的能力,但故意发挥到中等水平。”
“···”
“这样一来,你在‘大家’这个圈子里还算过的不错。我那时跟你差不多,也有这种想法。”
“但是我和你又有决定性的不同。你的母亲把你抛弃了,而我的母亲对我寄予厚望。”
“觉得没被放弃是种幸事吗?”
“我和你一样受到排挤。但我没有选择中庸的权利。”
“母亲说,我应该展示我的出众。于是我不管转学到哪里,穿的都是奢侈的名牌,用的也全是奢侈的东西。每天要打扮成什么样,举止要怎样,都有详细的规定。”
“这些可不是字面意思,我的成果母亲每天都要检查。如有失误,后果稍微有点严重呢。”
“像我们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彻头彻尾的领头者,要么就是被妒忌排挤。要么就是降低自己的水平趋炎附势。”
“我没有第三个选项。”
“我在很小的时候也没有领头的能力。”
“受到欺负,母亲说连那种事都解决不了怎么配做她的女儿。”
“是啊,我被她寄予厚望。一点点小孩子之间的小问题她根本不屑一顾。也确实如她所说,到最后总归我也顺应了自己的身份,也能想办法做成领头者。”
“啪嗒。”
说到这,夏弦月开窗点燃一支女士香烟。
“麻麻,小白有些听不懂···”
小白嗫嚅着嘴唇,好像快哭了一样,“可以先回家吗?”
“家?”
夏弦月轻笑一声,“哪里有这种东西存在呢?”
“···我和麻麻一起住的地方就是家。”
“那不是。”
夏弦月指了下苏曜那边的方向,“你刚才出来的地方才算是完整的家。”
“麻麻,我再也不去阿泽哥哥那里了,对不起···呜。”
“你觉得我是因为妒忌他们吗?”
“···”
“可能是有些羡慕吧,同样是人,他们抱着那样快活的心情活着,而我这样的人抱着这种心情居然也能活着。该说是这个世界温柔好还是残酷好?”
“不过,并不是因为他们才说这些。”
“只是我的时间到了。”
“小白,我说个问题吧。”
“假如你失去了右方向鞋子,仅仅穿着左边鞋子,想找右边的鞋子,却又捡到了一只左方向鞋子。你会怎么做?”
“呜呜呜,不知道,小白、呜不知道···”
到底是小孩子,才说了一会就哇哇的哭了。
“捡起来穿的话或许当时会觉得至少两只脚都有鞋子了。但事后便会越来越发现别扭。”
“失去了的原本的东西,再怎么寻找替代品也是不可能的。”
“换做是我的话,第一次遇见会捡起来试着穿下看,事后肯定会扔掉。连着原本剩下的右边一起扔掉。”
“麻麻···呜,不要小白了吗?”
“说的什么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
“···”
这话一出,小白瞬间强忍着哽咽。
静静地凝望夏弦月。
“亦如我的母亲对我寄予厚望,我也对你有某种期待。”
“母亲对我的期许有没有收获我不清楚,但对你的期待我可以清楚的知道,达不成。”
“接下来我无暇再陪着没有意义的你玩下去了。”
“所以,你就安心回去。我也会适当给你我限度内能给你的钱。大概十万左右吧,当做到时候你成年出来独立的资金。”
“···”
“开什么玩笑···!”
小白一改刚才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狰狞的说,“把我从那种地方带出来,到现在又说这种话?!”
“十万?”
“十万能做什么?!你是财阀大小姐吧?!连去学校的学费都是十万起步,有必要这么抠门吗?!”
“你要是这样就把我当垃圾一样踢开···”
“那你也别想好过,你之前做的那些虚假的慈善,我全部都会曝光的,由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的话我觉得挺真实的。”
“···”
“呵呵。”
夏弦月轻吸香烟,对现在她所展露的样子也不奇怪。
她在学校能完美的利用各种能利用的手段,让自己在短短两天内融入集体。随后因为不满足在集体中的地位,又拉上了在班级里地位较高的苏泽,迅速爬升到了更高的地位。
要说女儿的话,说不定小白比自己更适合做母亲的女儿。因为她有野心。她就算进了夏氏的门,也没觉得安稳。就算年纪还小,也想拼命结交另外可以保障她的人。
没觉得这样不好。
这样当然很好,作为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要是纯洁的和普通家庭诞生下的孩子一样未免太容易被社会淘汰了。
“要怎样做都随你。”
“我确实不止能拿出十万,但超过十万的另外的钱,给你的话,那多余的麻烦大概不是你能承受的。”
“我说的十万,是没有任何麻烦的十万。”
“至少一百万。一百万给我,我不会说任何你的坏话,就算回到福利院我也会极力美化你。说是我不习惯和你在一起的生活,主动退出的。”
“···”
看样子是自己一直以来表现的太过好说话了吗?
连一个孩子跟自己相处久了,也从最初不断察言观色连饭都不敢轻易吃,到现在敢反过来威胁自己。
累了。
夏弦月冲着窗外的秘书招了招手。
“小姐?”
“把她送回家,收拾东西,转移回福利院之内的各种手续都麻烦你了。”
“我的话,就随便打个车去参加宴会吧。”
“···”
有外人在,小白也噤声了。只是咬着牙注视着一切。
坐的车是在福利院根本见不到的,住的房子也是,生活也是。
全部都是。
现在竟然随口就像扔垃圾一样扔掉自己?凭什么?!
“那怎么行?!”
“您今天要参加的可是迪拜国那边石油大亨的晚宴,要是让人看见您是打出租车过去的,那我们夏氏集团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
夏弦月有预感如果自己再反驳下去秘书还会说更多话,甚至给母亲致电。
“那么,就先送我到地方。”
“然后再送她到家去收拾东西。”
“好。”
秘书这才满意,上车发动车子。
在这期间小白没说任何话。
只是冷静下来观察将自己带离福利院的人。从最开始猜不透她的心思,到后来发现她平易近人,和电视上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因此慢慢试探,到最后也能和谐的相处。
可在深处,她又好像空壳一般。
依稀记得最开始关系变好时,她是经常将自己作为抱枕,好像非常没有安全感一样占有。
说实话,那样非常不舒服,但为了能继续留下,就全数忍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不怎么愿意回来。
即使回来也不会像以前一样。
那时自己还惶恐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后来发现什么也没变就只当她现实中遇到什么难题已经解决了。
真的解决了吗?
再去窥视夏弦月的脸,小白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不对,为什么被自己那样说也这么平静?
再怎么好说话,面对那种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十万?
其实那对于原本什么都没有的自己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就这样回去大概也就愤愤然在内心腹诽几句,当然不会自找没趣和夏氏集团那么恐怖的东西对抗。
但为什么会觉得害怕?
小白认真的,在内心去思考。
对于夏弦月的印象如何。
她说,捡到一只同方向的破鞋,会捡起来穿下,事后总会因为别扭扔掉。
但现实中,她捡到自己这样的破鞋,确实打算穿一段时间扔掉。可在扔之前又极力修补了下。至少让这只破鞋不会一无所获回去。
应该要做点什么吗?
不。
把我当垃圾一样扔了,感受过这么好的生活,却又要回到那种窝囊地方。这算什么啊?
这段时间处心积虑构建的关系也全部没了用处。
又要回到那种鬼地方。这次回去恐怕所有人都会嘲笑自己,即便摇尾乞怜被捡回去也终究会被赶出来。
那种事——
“小姐,到了。”
“嗯。”
目送着夏弦月开门下去,再也没和自己说话。似乎也没话可讲了。该说的全都说完了。
“刚才小姐和你说了什么?”
刚才还笑吟吟的秘书再回来脸上就布满寒霜。如恐吓小孩子一样。
“说,说了···要送我回福利院。呜···”
赶紧装作可怜的样子。
“是吗?”
秘书这才满意的笑了,“早就该扔掉了,你这样的孩子怎么能跟小姐一直呆在一起。”
“不过体验了这段时间的生活你也该心满意足了。”
“这是你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的程度知道吗?”
“回去福利院别乱嚼舌根,不然你能不能再走出福利院就是问号了。”
“···”
“好、好的,我不会那样做的。”
小白战战兢兢的点头。
“心怀感激的回去。我会给你们院长额外的钱,让她稍微关照一下你。”
“···”
小白不言语了。知道自己的结局已经定好了。
回到高级公寓。
记得刚才夏弦月是交代过秘书帮自己一起收拾,她也确实帮忙了,把一大堆东西胡乱塞进大袋子里,完全没有爱惜的样子。
只当是从屋子里整理出垃圾,全数装上。
相当的有效率,仅仅二十分钟就把自己在这个家的生活痕迹抹除了。小白又背上书包,被催促着出去。
大袋子被扔在后备箱。
人就上了秘书叫来的一辆货拉拉里。
“把这小孩子帮忙送到福利院一下。”
她没打算再开车送小白去。
她也不会像夏弦月一样,在原地驻足停留那么一会再回头。就真的像驱赶垃圾一样清爽,马上就消失了。
司机在问什么小白也听不进去。
只是突然觉得书包的份量和平时不一样。
就鬼使神差的打开了。
“啊···”
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里面塞着一些小玩具,还有一个小玩偶。上面贴着纸条——生日快乐。
在纸条背面又别着一张银行卡。密码也写在上面。
突然明白了。
自己这样的小孩子是没有资格拿到巨额财富的。
或许她也没办法给自己那么多。
正如秘书一样,说的是直接给院长。
只有这书包里的全部多出的东西,课外书,玩具,卡。是收养自己的她能真实给自己的东西。不会被任何人拿走,收回。
小白鼻子微微发酸。忍不住想哭。
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吧?
那些话,还要塞进书包的这些东西。
作为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
有什么能做的?
“叔叔···”
“可以停车吗?”
小白终于发出了声音。
“停车?可是刚才那人要我把你送到福利院才行啊。”
“那我就跳车了。”
小白试着掰扯车把手,打不开,又想降下玻璃。可这车太垃圾,玻璃没法降下去。
“彭!”
小白干脆拿出书包里的文具盒是敲击玻璃。
“吱——”
“你他妈疯了是吧?!”
司机吓了一跳,赶紧急刹车停下。
“···”
小白冷静之后,又说,“我给你钱,你送我去另外的地址。”
“你让你家大人跟我说。”
司机哪敢随便乱放下去。
“我要下车!
!”
小白几乎是用嘶吼的。吓了司机一跳。
“啪嗒——”
车把手解锁了。
小白背着书包下了车。
“喂,后备箱还有···”
“那些都是垃圾,不要了也没关系。送给叔叔了。”
小白从没感觉到这么畅快过。
但不后悔。
就算没这十万,没有任何东西。
仅靠自己的实力,回到那鬼地方,再熬个一段时间。也不是不能出头。
但她不想莫名奇怪欠下恩情。
如果是个恶心的家庭就算了,但被收养后没经历过那种事。
也不清楚能做到什么,只是说尽自己所能。
“您好,这里是110指挥中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啊,是这样的,在318国道这边有个小孩子···”
司机也没办法,只能报警了。
不然事后出了什么问题他不觉得自己能脱身。
——
下一辆接了小白的出租车司机更是肠子都悔青了。
刚到她说的小区门口,就发现有一辆警车跟着过来。
好说歹说才解释清楚,那些督察这才直接进了小区找人。
而小白是直接凭着记忆在门口登记,让保安开了门,进里面找到苏曜家。
“叮冬——”
在冰天雪地哈着热气,按响门铃。
“喂!电话里说离家出走的小孩子就是你吗?!”
几个督察远远地就呵斥着过来。
小白只能乞求快点开门。
“小白?”
来开门的是苏曜。
“发生什么事了?看你气喘吁吁的。”
苏曜余光再往后看,又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督察在走过来。
“叔叔···”
呜···哈。”
差点没忍住哭出来了,小白把背的书包塞到苏曜手上,“这里面有钱,有报酬。”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肯定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求叔叔帮帮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