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眼睛歇歇,写作业用、玩手机用,不怕用坏啦?惜疼些身上的零件!人不是所有的零件全坏了才死的,是一件零件坏了就可以蹬脚进棺材了!”老马说完给外孙递过几粒核桃仁。
“嗯知道!”
“作业完了没?”
“完了。”
“完了把手机撂在一边,晚上别看了!眼珠子要用一辈子呢,你才十来岁的娃娃就上千度了,还不如爷爷的眼睛呢!”
“哎呀知道知道!”少年扭着身子不爱听。
“你平时还好呀,这几天咋了?抱着手机那怂样子,跟憨子似的!你告诉爷爷,是不是谈恋爱了?你跟爷讲,爷不告诉别人!”老马正剥着核桃,忽地探头说起了悄悄话。
“万一你走漏了消息呢?说梦话呢?这要被你们马家人知道了还了得!”仔仔调皮。
“照你这语气,真是谈对象了对不?你放心,爷知好歹,不会跟她讲!”老马也调皮。
“还‘对象’!真土!”仔仔说着抓起果盘里的苹果吃了起来。
“别别别!有农药呢,爷给你削皮!”老马抢过来仔仔手里的苹果,拿起削皮刀削皮。
半晌,老马见仔仔乐不可支,颇有深意地说:“爷早知你谈恋爱了,还掖着不说!”
“哈——哈!”仔仔提溜着眼珠子双唇合不拢,只得捂住嘴傻笑。
“这么藏不住事儿!你这样子以后怎么干大事!”老马揶揄。
“我什么也没说呀!是你心里戏太多了吧!”
“你再不朝我说,爷跟你妈讲了!看谁能耐!”
“说什么?你有证据吗?”
“爷跟她说话,还要证据吗?”老马不屑地挤出大小眼。
“那你诋毁我,我也诋毁你!就说你又给漾漾喝白酒,给我……说你在房里抽烟打呼噜影响我学习睡觉,说你二十天不洗澡浑身臭味脚趾缝熏死人,说你从来不刷牙还用自己的杯子给漾漾喂水喝!我就说你还把自己嚼碎的东西塞进漾漾嘴里!哈哈哈哈……”少年狂妄地大笑。
“你这猢狲,胡说八道一天天!我啥时候不刷牙了?我来这以后天天刷!”
“事实不重要,我妈信不信才最重要!这种事情,我还能编好多呢!”少年轻狂地抖。
“切……索性,咱撕破脸皮吧!正好,我也汇报汇报,我就说你谈恋爱不学习,凌晨两点看手机,旷课出去跟姑娘约会,还从我这里要了三千块钱给姑娘买东西!”老马说完也抖着下巴得意。
“我说了会还你的!利息也给你!才借你一千,你说成三千!太没底线了吧!”仔仔急得拍桌子。
“哎……刚才怎么说的?事实不重要,你妈信不信才最重要!这种事情,我也能编个一草篓一火车的!”老马说完双眼狡猾地将苹果递给孙猴子。
“爷爷,我最近越来越发现,你也是个老不正经的。如果你年轻时不小心走偏了? 是不是现在也是个黑社会或者大流氓什么的?”
“瞧你说的? 没大没小的? 更没个正经。言归正传? 你到底谈没谈恋爱!”
“啧你说说,咱俩关系这么好,同睡一个屋檐下,干嘛闹得鱼死网破呢!”仔仔伸出胳膊? 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爷爷的小拇指撒娇。
老马松开手? 不接受虚假热情的敷衍或信口雌黄的求和? 掐住核心问题? 只问一句:“到底处对象没?”
少年咬着嘴唇一脸无奈? 望了望天花板? 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爷俩互相指着对方笑作一团。
“如果家里有第三个人知道了这事儿? 我就当成是你泄漏的。”仔仔咬着苹果用力地眨眼睛。
“咱又没签协议,你这样说……啧跟勒索似的。”
“咋地?你是让我贿赂你吗?马村长!”少年趴桌子上又摸了下爷爷的手背。
“哎……这种事? 不好在桌面上明说!”老马说完剥着核桃抖着肩膀嘿嘿笑。
“我先问问价,收买一个基层·村长? 今年的市价是多少钱?”
“这……可不是三瓜两枣的交易了!”
“多少?一百?”少年试探。
“你当爷是要饭吃的?”老马说完咯咯地笑。
“二百?”
“啧!先吃东西!别动不动就谈钱!”老马将手底下剥好的核桃仁全推给了仔仔。
“几个意思?坐地起价吗?你这人真逗? 非逼着我灭口!我本来只是互利友好地行个贿,一不小心杀了人!你是来送命的吗?”
“呵呵……哈哈……”爷孙俩相视大笑。
不可否认? 平日里跟外孙子正儿八经地斗嘴,于老马而言是一件颐养天年、坐享天伦之乐的事情。
笑了好久? 渐渐平复,仔仔吃着东西问爷爷:“爷爷,如果我谈恋爱了,你有什么嘱咐的吗?”
“嘱咐没有,爷给你讲个事儿,我们屯里的事儿。有个小伙子,比你妈小好多岁,那年他上中专,在学校处对象的时候发生关系了,结果那女娃子怀上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怀了四个月了!这家人高兴得把女娃接过来想谈婚论嫁朝对方家里求亲呢,你猜怎么着!女方家人知道以后,直接报警了!没几天那小伙子就被警察带走了,女方家里人说这小伙子性侵、强奸、诱拐,那女孩年纪小没主见尽听了她爸妈的,把我们村的小伙子就这么送到监狱里了!亏不亏你说!关了好多年呢!啧哎可惜呀!”
“所以!爷爷你问我谈没谈恋爱就是想说这个呀?”
“嗯。你才十六岁,那姑娘想必也是个未成年人。未成年人在好多事情上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你俩感情好没问题,将来真出意外了你怎知人家女方家长怎么想的?咱换个角度,如果有一天漾漾十五六岁怀孕了,你说咋办?爷可不管他们是不是谈恋爱,他糟践了咱闺女毁了娃儿一生,你说咋办?哪儿还有啥理智呀,把他打到监狱里还是轻的呢。”
老马思想传统,一出口吓到了新千年、大城市出生的少年人。仔仔听得有点瘆,瘆得不会接话了。
“爷爷的意思是,恋爱可以谈,对象可以处,但是要有谱,要知道保全自己。再过一年你高考、上大学,再过两年你成年,急啥急?现在,要分清次重,要从长计议。男人嘛,眼光一定要长远,做啥事都得深思熟虑、防患于未然。你越成熟稳重越能成功成才,你要成功成才了,还怕没姑娘缠着你?还怕女方家长瞧不上你?”老外公语重心长。
“嗯……但是……但是我俩还早着呢,手还没拉一下呢,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现在说这个……”少年有点难为情,说出了大实话。
显然,他们爷孙俩对同一事态的判断不在一个维度上。
老马一听娃儿辛辛苦苦朝思暮想大半年地追姑娘,花钱花力花时间才追到这种地步,只觉特别吃亏,蓦地哄然大笑,心想鼓励他也不是、嘲讽他也不是,老人直笑得少年不好意思羞红了脸。笑完后一个继续剥核桃一个接着吃苹果,爷孙俩停顿了一会,仔仔忽地提问。
“爷爷,你就是为这个……你当年是害怕耽搁了我大舅的前途,所以才不同意我大舅和那个……舅妈结婚的是吗?”
“嗯?”
爷俩四目相对,空气骤冷,良久无话。
“哎……这话从哪儿说呢!我没不同意他俩呀,再说他俩用得着我同意吗?我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她已经怀上了。哎……怎么说这个呢!”老马立刻换了个人——满身尘埃、满脸悲凉的人。
“我妈说是你拆散了他俩,说你看不上那个女的,说你把我大舅耽搁了……”仔仔小心谨慎地试探。
“你妈说——哼!你妈啥也不知道,那时候她那么年轻还在外面,晓得个屁!哎……”
一阵沉默,仔仔以为谈话要结束了,忽地爷爷两手一拍,将桌子上的核桃仁全给了他,然后一边擦桌面一边娓娓道来。
“结婚,是人一辈子的大事,那时候很讲究的,婚前找媒人、提亲、问八字、送礼看房子、家长见面……婚前婚后流程多着呢!你大舅可好,直接领了个大肚子的回家了,到这时候爷要打要骂的已经来不及了!村里风言风语谁挡得住?谣言越传越离谱,还有人说你大舅在外面拐了个姑娘回来呢!话多难听呀!爷再不济,也咽不下这窝囊气!我带着你大舅去那姑娘家提亲,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人家瞧不上咱这边的穷旱垣,也压根看不上你大舅那个人,那时候马家屯还没引水灌溉穷得很呐,你大舅也没本事、没个手艺在身。后来计划怎么着也办个婚礼,结果娘家人三请五请的不来,你说咋整?后来我也妥协了,想着先把孩子生下来,关系慢慢梳理,结果!哎……没生成!”
老马一声长叹,接着说:“那媳妇怀胎八九个月了,老肚子疼!你大舅在外面赚钱打工,爷以为她年轻矫情受不了疼,你外婆生了三个,你二外公家、三外公家也是生了好些个,没见生孩子前咿咿呀呀的。爷以为她是年轻娇贵,村里的医生也这么说,所以天冷雪大地上又滑的,没把她往医院送,哎……冷不防地,那孩子没了给!”老马说到这里,有些气上不来。
“所以我大舅跟你不亲近,是因为这件事咯?”
“多少是吧。”
“爷爷,那你后悔吗?”
“哼哈哈后悔?”老马笑得浑身悲凉眉目落寞。
“我以前想不通,为什么父母子女之间能闹得那么难看、六亲不认的,现在明白了一点点。”
“不是所有的父母子女都亲亲热热的。不经事且好,一经事差不多八成要分道扬镳了,那为利益、为家产、为房子闹得不要脸不讲理的,多得是!”
顿了一会,趁热打铁,仔仔又问起了二舅的事情:“爷爷,我二舅是真的傻、智商低吗?”
“谁说他傻——你妈?”老马不高兴了。
“不是!也是!我从我妈嘴里听出来村里人觉着我二舅很傻、有点不正常的意思!”
“哎……你二舅不是傻,也不是笨,他是反应慢、人迟钝些。”
“脑子笨和脑子反应慢有啥区别?”仔仔被自己的问题逗笑了。
“笨,是反应不上来,脑子差点事儿!慢,是反应慢一拍,纯属迟钝些。这怎么说呢,你二舅两岁的时候得过脑膜炎,那时候流行这个病,好些娃儿都得了。起先村里的、镇上的医生只当是感冒,治了很久没治好耽搁了,结果脑膜炎控制住了,脑子发育得不太好。他五六岁、七八岁的时候,爷一直只当是他笨、天生的蠢,经常训斥,气得不行。后来当村长了有一年遇上个技术牛的好医生,这一问才知,你二舅那迟钝是脑膜炎落下的后遗症。”
“哦!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真相这般突兀,少年惊呼不已。
“爷知道以后心焦死了、后悔死了,后来给他看过,已经没用了。你二舅十六七岁的时候我心想赶紧弄个媳妇,到处托人找,聪明伶俐的姑娘谁看得上他?相亲多了,有家姑娘说我是骗子——给儿子骗婚的,然后到处传扬你二舅是个傻子、二愣子、缺根弦、有毛病……哎……一传十十传百,后来方圆上的村里人都知道我马建国家有个傻儿子,那你能咋整?村里人不知道的试探试探发现你二舅真有点傻,左右邻、亲戚们接触久了慢慢也发现你二舅很正常,脑子清醒得很!只是人前不太会讲话、听话罢了,门前人有时讲个笑话别人笑完了他才嘿嘿笑。哼哈哎……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了,你二舅越大越不好找,我也放弃了。我问过你二舅,他说他也不想找。”
“这样啊!那我二舅以后就打光棍喽?会不会遗憾一辈子呢?”
“爷以前为这事也难过,后来发现你二舅性情很单一、心思很单纯,他对他自己的生活贼乐观,干活累了还挺会犒赏自己的,他一个人过得比我们想象的老光棍要开心自在得多!我观察了好几年才确定这一点。你下次要来爷爷家了,你也观察观察,看看你二舅到底是缺心眼傻乐呵、还是人单纯真开心,你看看爷爷的判断对不对。”
“嗯,可以啊。”
“哎……爷也看了一辈子了,这世上啊,有那心眼多的跟蜂窝、煤球一样的人,也有那智商正常的愚公、一根筋的人,说不来好歹强弱,笨人也会走大运的,绝顶聪明的也有受穷、短命的。”
“嗯。”
“其实这半年爷不在屯里,也有心考验考验你二舅。这些年爷为这个愁死了,总惦念万一哪天我要进棺材了你二舅咋办?这几月我才发现,不是你二舅少不了爷爷,是爷爷少不了你二舅。哼哈!这半年整,你二舅把家里里里外外打理得妥妥帖帖,不比别家的差!只可惜……哎……”老马一声长叹,胸腔剧烈起伏。
“可惜什么?”
“可惜没人给他送终!”
“不是说好了嘛,我送呀!”
“你?哈哈哈……”
老马开怀大笑,笑出了泪。
“我妈说将来她在的话她给我二舅办丧事,她不在的话我给我二舅办!”少年不谙世事天真无邪。
老马又笑,笑着笑着开始抽水烟,一沾烟嘴大声咳了起来。
“轮不到你!你有你的前途,咋能麻烦你呀!家里还有你兴波舅、兴才舅他们呢。人快死了其实不怕,一闭眼痛快了还好,一撒手怎么死的没分别!爷愁的是他老了咋办,没个娃儿,谁给他端水送药倒尿盆?死不怕,老才可怕呢!”
七旬老人,句句良善,说完又咳,咳着咳着捏起了眼窝。
“爷爷,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等我二舅老了,也搬来深圳住,和我爸妈一起,在深圳给他养老,多方便呀!”
“不可能!你二舅不喜欢城里,他一见人多的地方就头晕,去车多的地方头也晕!”
“这样啊!这是病吗?”
“许是吧。小时候爷带他去看大戏,人密密麻麻晃来晃去的,他吃着水煎包,被人影子晃晕了,当场倒在地上!哼!瞧这出息!晕了好几回呢!”
“难怪!难怪我妈说我二舅从来不出村子!那……这是脑膜炎的后遗症吗?”
“不晓得,可能吧。”
爷俩正聊着,桂英带漾漾回来了。周末晚上娘俩出去逛街,桂英给漾漾买了好些漂亮的衣服鞋子,还买了两床四件套,老马一听一套上千元,气得大喘大咳。
“诶!你马桂英是女皇还是皇后哇?是大明星还是富太太?疯了吧你!盖个被子用得着那么贵吗?怕不是被骗了吧,赶紧把它退了!”老马指着两千多的四件套气得满脸通红。
“人家工厂搞促销呢!一个原价八千,一个原价一万,我买的是最实惠的!这是名牌!大牌子你懂不懂!这什么质量什么材质你摸一摸再说好吧!这一套能盖一二十年呢!这家牌子从来没打过这么低的折扣,我以前想买还买不起呢!现在好不容易打折了,我还嫌买的少呢,你让我退!”桂英拍着沙发大喊。
“你是钱多得花不完吗这样糟蹋,远(何致远)找个工作找得那么困难你在这边祸害钱,什么大牌子?骗得就是你这种馕饼、蠢猪、榆木疙瘩没脑子的东西……”
听着爷爷和妈妈在客厅大吵,少年静静地离开了战场。那是两种价值观在博弈,那是两段儿历史、两个年代在同一时空下战斗,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一样。少年回到房里,脑中全想着大舅和二舅,一时替他们委屈不已,此后看待两个舅舅也与先前不同。
正思索间,电话响了。一见是舒语的,少年起身一抖擞,接通以后两小只各自激动。
“喂,你干什么呢?”舒语绵绵地问。
“没干什么。你呢?”好一口柔酥之音,惹得个好男儿刹那间浑身无骨。
“我给你发信息了。”
“哦,我马上看。”
“嗯……没其它事情了,我先挂了。”
“嗯?”
少年懵得不轻,电话蓦地挂断。仔仔翻开微信一看,舒语只发了一句“我们可以一起努力考同一所大学吗?”
少年神速回复:“可以。哪所?”
“南方科技大学。我爸妈不想我去远方上学,所以锁定了广东几所,首选南方科大。”
“可以呀。”
“分数线有点高,对我来说。”少女后附一串可怜可爱的表情图。
少年回:“一块努力呗。”
“我们可以少发些信息吗?我爸妈随时会抽查我手机的,我的手机密码还是我妈妈设的。”
“可以。一天发三条怎么样?”
“上学期间可以,但是晚上或周末不可以。他们盯得很紧的。”
“我理解。”
“也不可以打电话哦!我爸爸时不时地会查我手机清单。”少女缀了三个委屈表情。
“那好吧,还有什么要求?”少年委曲求全。
“暂时没了。”
“元旦节可以出来玩吗?我去找你。”
“不可以。我们全家去看我外公。”
“哦。”
“我不聊了,我妈进来了。”少女匆匆删了页面关了手机。
揪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原来舒语不联络他是有缘由的。少年反复地拨弄两人方才的聊天页面,感觉似是女朋友制定给男朋友的规矩,越想越欢天喜地。
少女挂了电话,心里忐忑不安。喜欢对方又不能被家长发现,也不能因恋爱分心影响学习,爸爸妈妈把成绩看作一切,稍有疏忽便被训得狗血淋头。无奈,只能委屈一鸣,奈何姑娘心里又不舍。为此惆怅了好几天,待为两人制定了统一目标之后,少女才觉稳妥下来。辗转一想,又怕对方待她是三分钟热度,见自己总是冷冷的没回应,倘有一天一鸣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女孩忧心,待妈妈走后她朝对话框里输入一个抱抱的表情图,而后抖着小心脏、红着鹅蛋脸关了手机。
少年看了这个表情图,浮想联翩,乐得炸开了,在家里无声奔跑。
话说马兴邦意图在故乡陕西发展,时间不等人,兴邦已着手寻找闲置厂房了。周五他在网上看中了一家位于临潼区的厂房,想去现场看看大小好坏。李国远在群里看见消息后,提议开车送马兴邦去临潼。秃子雷见状也想凑热闹,他一直想在西安的其它区县开分店,不怎么了解临潼区的秃子雷一时来兴也吆喝跟着去。十二月三十号,这天周一,一大早三人集结后乘坐缺门牙李国远的货车一块前往临潼区。
“兴邦啊,你最近频繁看厂子,到处跑,得个车呀!”行至中途,秃子雷忽改换话题说起了交通问题。
“没事,这几天我有空了陪陪他。刚好我也想到处跑跑,物色下卖陶器的地方。”司机李国远抽着烟说。
“我打算过两天租辆车,先开着,厂子、设备、工人啥的定了,再说其它的事情。”兴邦回应。
“上班的没车可以过活——不碍事,咱这做生意开厂子的没车可不行。我一小车、一面包、一三轮、一电动车还不够用呢,人家买十箱酒咱得送,买半箱酒咱也得送!哎呀……一个月这油费呀真不少。”秃子雷埋怨。
“你觉着买新车贵的话,买个二手车也行,我这个就是二手车,开着贼溜!雷啊、雄信、赵琼他们都有门路呢,现在买个车还不容易!”李国远介绍。
“说得难听点,咱去看厂房、见客户、谈生意,不开个车人家都没个好脸色呢!这年代……逼得人装逼虚荣,你不虚荣混不下去呀!”秃子雷挠着头皮双眉紧蹙。
“是啊!也是!现在新车旧车差不太多,到时候随便挑一个得了。”兴邦坦言。
“诶差别可大了,你开个宝马去还是开个五菱、长安去,那差别可大太多了!名牌车哪怕是二手的也卖得比你新车贵!”秃子雷伸手掰扯。
“到时候再说吧!”马兴邦挤挤眼吐了口烟。
三人到了地方一看,临潼那间厂子太大了,原先是个服装厂,还配着员工宿舍和一个小篮球场,好几亩地的大小,马兴邦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地方。三人在临潼吃了饭,打道回府。晚上马兴邦在网上又找到另一个待租的旧厂子,地址在周至县马召镇的一个村子里,距离西安市核心区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偏巧李国远隔天有事用车,马兴邦无奈,在附近租了个车开着走了。
一路上一个人默默算计,租车显然要比买个二手车要贵,毕竟厂子开了以后要长期用车;买二手车与买新车相比,当然是买新车更划算了,可是新车选哪个品牌、预算花多少钱、买什么类型,这可难住了马兴邦。
周三是元旦,赵琼约着喝酒吃烧烤,兴邦开着租来的车去赴约,赵琼见状又得知兴邦有意买车,费劲口舌硬要给他介绍卖二手车的一个老伙计。一来二去一倒腾,兴邦最终花了五万块买了辆福特车,车型帅气、油耗很低,赵琼说他朋友介绍的这辆福特仅开了四年多。马兴邦捡着了宝似的,异常得意,开着车预备在西安大刀阔斧地干一场,一心想着往后能在老家西安定下来。如此绸缪盘算,他一气约了好几家闲置工厂要去看一看,筹划在年底前找个价格便宜的、八九成新的、厂房宽大的、生活区域齐全的、离市区不太远的地方扎下根来。男人一忙起来,欣欣向荣,朝气蓬勃。
“Old Maald had a farm , Ee-I Ee-I Oh! And on his farm he had a cat, Ee-I Ee-I Oh! With a meow meow here, ahere. Here a meow, there a meow, everywhere a meow meow. Old Mald had a farm, Ee-I Ee-I Oh……”
周一晚上八点,漾漾趴在茶几上画画,画的是爷爷的青铜水烟袋;老头举着水烟袋给她当模子,桂英躺沙发上盖着毛毯玩手机,手机里循环播放着漾漾最爱的歌曲。这是首英文歌,漾漾大多数不会唱,偏偏喜欢这曲调,捡着她会唱的地方小娃儿必然哼哼两声。
“喵喵喵喵喵喵喵,咿呀咿呀呦……汪汪汪汪汪汪汪,咿呀咿呀呦……呱呱呱呱呱呱呱,咿呀咿呀呦……哞哞哞哞哞哞哞,咿呀咿呀呦……咯咯咯咯咯咯咯,咿呀咿呀呦……”
“后天周三是元旦节,周四是腊八节,你不准备准备!”老马攀谈。
“准备啥?”桂英抬头问。
“过年呀!再有二十多天过年了,你不捣鼓捣鼓?”
“哦!呃……哎……”桂英咿呀几声,没动静了,继续低头在微信群里热聊。
“春联、灯笼、福字、财神像,你不提前买年后没了你去哪儿买?”农村人对过年很上心。
“这些啊!网上一直有,一年四季随时买随时有。”
“那瓜子糖、酒和茶、送人的礼、娃娃们的零食,你不提前弄点?”老马着急。
“弄啊!现在还没到‘提前’的地步吧!一般是除夕前两天买!年后要买超市有的是,要啥买啥,这里又不是马家屯!”桂英白了一眼老农民脸上紧蹙的皱纹。
“大扫除呢?你时间紧,孩子们忙,远又不在,谁来打扫?厨房已经很脏了,阳台栏杆上一层土,家里这几个衣柜哪个不是一股霉味儿?”
“啧哎……以前是仔他爸组织,他说干啥我干啥,现在……你想打扫你打扫吧!我提醒你啊,一天根本搞不完,你分开弄,一天扫厨房,一天扫房子,一天扫客厅,这样操作人不累!”
“我一个人弄!你当我是免费劳力呀!”老马不情愿。
“那不打扫不得了嘛,非得打扫吗?也没那么脏呀!再说我们原先也不是年年打扫,还不照样年年过年!按我的办法,一口气请三个钟点工,不到八小时全部打扫完毕,还不贵!比自己弄得干净多了!人家有专门的设备呢,你有吗?”
“你现在咋变得……懒得很一天天!你这样子娃娃们对过年有啥印象?还当过年是过周末呢!你放假又没事,带着娃娃们打扫打扫能咋地?一天天瘫在那儿跟猪一样,将来漾漾嫁人了到了婆家连大扫除也不知道羞不羞人……”老马一听雇人打扫不高兴了,气得没完没了地数落。
桂英哪里爱听这个,侧过肩继续群聊。老马见状怒气不消反涨,叨叨个没完。
“你提前取点儿现金,发红包时拿什么发——纸币吗?年三十了你不包些饺子?娃娃们除夕夜吃啥呢?送人的礼不提前点一点?到跟前了不够数你去哪儿买合适的……新衣服不给他俩添置些……年后的饭不准备点干菜白菜啥的,你说过年时外面店铺全关了,那这一大家子到时候吃什么?土吗……”老马不厌其烦据理力争,过年是一年中最最重要的事情,他哪容得了桂英这般敷衍糊弄。
“弄弄弄!弄!没说不弄呀!现在还早,距离过年还二十多天呢急啥急呀……”
父女俩在沙发上不轻不重地杠了起来,不防备一个正在画水烟袋的漾漾,画着画着对水烟袋好奇起来,先是端起来在手里凝视、闻味,后来着实好奇那玩意如何操作、如何整得爷爷赛神仙一般地爽,小娃儿趁大人说话不防备,小嘴一噘,两片粉嫩小唇含住了老马的古董烟嘴,然后学着爷爷的模样抽起了水烟。
“哎呀我的天!快放下!何一漾快放下!”桂英瞟见了立马起身大声叱责孩子。
漾漾见妈妈大呵吓坏了,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含着烟嘴的小嘴不知该何去何从。老马一见哈哈大笑,指着孩子用食指点了又点。
“画画呢抽烟干什么?烟劲儿那么大不怕呛吗!小小年纪还有这癖好!那有多脏你知道吗?几十年都没清理过你竟然敢抽!快吐出来!”桂英光着脚弓着背用力拍打女儿的脊背,催她将老头的口水吐出来。
“你看你看!这不是我引导的吧!上回喝西凤酒她也是自己凑上来伸舌头,她要喝白酒要抽水烟谁能挡得住!”老马捧腹大笑。
“还不是你一天天地在旁影响得!人家小孩早知道抽烟有害健康,她知道吗?”桂英气得回嘴。
漾漾吐不出来,也不知该吐什么,被妈妈拍得后背疼,朝地上噗了几下口水,后面实在是喷不出水了。
“走!去漱口!用漱口液漱口!脏不脏呀你就往嘴里塞!”桂英光着脚骂骂咧咧地拽着女儿去卫生间漱口、刷牙、洗嘴巴。
老马在外面拍着大腿跺着两脚笑得失声了。
“什么毛病呀,烟枪也敢朝嘴里塞!你是饿了吗……”
听着桂英在卫生间里训斥,老马笑出了眼泪。真是啼笑皆非、好气好笑的寻常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