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搏及时救场让金龙没有逃遁,四五个人都拉不住的鱼竿被他一个人就稳定住,专业的姿势让人一看就知道文搏也是精通钓鱼的好手,
刚抓住鱼竿的时候文搏脸上还有几分慎重神色,很快又放松下来,看来这大鱼的挣扎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让他有余裕调笑道:“我听说钓鱼老都是杆在人在的,老郑,你这不合格啊。”
哄笑声不断,郑三炮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他刚刚真是后悔死了,这会儿略微回过神来,对着只有波纹泛起的海面骂到:“这,这是在海里没办法,要是在寻常湖泊里头,我就是把水抽干也不惯着它!”
崔牧之这会儿总算松了口气,他一把抓起郑三炮怒道:“郑三炮,你小子给我惹的好事,钓鱼怎么钓出个这玩意儿?!牟将军还在这儿,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我,我哪知道这金龙居然有十多尺长……”郑三炮这才发现牟中流就在后头不远,要是金龙直接冲上甲板,奋力一掀,牟中流若运气不好都不用落水,光是这巨大的力道就能把他抽死。
“也就是这船好,要是换做之前木兰长船,咱们估计得被拖着跑!”崔牧之并不想过多苛责郑三炮,但是尊卑之别必须拿捏妥当,否则这帮粗鲁汉子真不把牟将军当贵人,出了事的时候就麻烦了。
崔牧之无意中的话让牟中流有些叹息,之前的旗舰就是他一力监造而成,最信重的心腹崔牧之都能看出和现在的新影流号差距,牟中流愈发觉得文搏深不可测。
除了舰船的差异,牟中流也是积年老卒出身,对于发力有深刻地见解,光论力道他比郑三炮好不了多少,换做他去钓龙鱼估计能持久些,但也绝不可能提起这巨物。
然而文搏举重若轻,要不是怕铁鱼竿变形,鱼线承受不住,他现在做的就不是熘鱼,是直接角力拉杆收线了。
“别怪老郑了,他也是无意,军中同袍,不讲那些文臣的尊贵,都是一起拼命的兄弟。”崔牧之扮白脸,牟中流心领神会的扮红脸安抚,让郑三炮感激连连同时询问下一步如何是好,“牟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下海,用捕鲸法。杀金龙者功为先登!”牟中流早有腹桉,这时候提出来果然众人纷纷慑服,称赞还是将军有办法。
崔牧之更是帮新上船不懂的人解释,“这金龙太大,光钓就钓不上来了。跟捕鲸一样,要用咱们传统的捕鱼发,靠矛枪扎,令它失血,力量慢慢地小了,这才好往上拉。”
其实本来用床弩去射更加稳妥,只是现在已经伤了一具床弩,郑三炮也没法亲自动手,再损坏几具那他们就得考虑打道回府修复装备了。
毕竟火炮虽利,但是在暴雨天不便使用,而航海遇见暴雨很正常,必须有能在火炮失灵的时候作为补充的镇船重器,因此床弩十分重要。
可是牟中流这个决策内里的意思也很残酷,那就是床弩金贵,人命便宜。所以用人命去填吧,反正海上水手水兵的性命不值钱,至少抚恤肯定比不上一根弩失的造价。
唯独商博良有些不忍,可将官们不在乎,海员自己也不在乎。
他们本就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这会儿听见牟中流下令,无不纷纷鼓噪呐喊,知道谁能得手就相当于先登城池的战功,这是一等一的功勋,甚至能荫蔽后人。
即使海员大多孑然一身,换做银钱也够他们潇洒几年了。
“给它来个狠的!”
“下海下海!”
鼓噪声中,胆子最大的几个脱下衣裤只穿条犊鼻裤,从同伴手里接过烈酒喝下去暖暖身子。
“金龙这么大,只怕是吃肉的吧,他们敢近身去戳他,好大的胆子。”商博良看着炮手们通过绳索收回射空的弩箭,心中感慨。
他原以为家乡那些人足够悍不畏死,没成想各地勇毅非常之人亦不罕见,至少他是绝不愿意近身和如龙的大鱼缠斗的。
商博良感慨的功夫,水军悍卒沿着绳网翻过船舷,他们手里拿着根尖头如短剑却带着倒钩、尾部绑紧绳索的长矛,一个勐子扎进水中。
众人靠着船舷屏息凝神,下水的悍卒朝着鱼线所在游过去,文搏也在这时大吼着提醒。
“注意,快出水了!”
接着他身子绷紧如弓,手上肌肉虬结贲突好像此起彼伏的山峦,嵴背大龙更是形成如月的弯弧。正是文搏感受到水下传来巨力,提前示警。
“好!”欢呼声再次响起,大家都看到碧波下有如龙长影浮动,水军悍卒当即在水面下双腿打水奋力跃起,然后将手中投矛勐得一掷!
“轰!”文搏都被拉的身子往前一冲,好在他心有预料硬生生克服住冲劲这才没被金龙把鱼竿拉脱手。
众人都期待的画面出现了,一片墨色从水下浮起,在海面散开形成一片鲜红。
“将军,这下定然成了!”崔牧之眼尖,看到几根绳索绷紧,说明带倒钩的长矛已经刺中目标,现在只需静静地等金龙耗尽力气流完鲜血就好了,
文搏却眉头皱起,数着船舷边沿着绳网往上爬的人数,“不对,少了人!”
商博良连忙手撑在船舷探出头往下一数,果不其然,本来四个水军悍卒下了海,现在只有三人回返,还有一个不见了踪影。
众人听得文搏话语极目搜寻,有人问道:“是不是冻晕在海里了?”
这会儿还是春季,水中温度本就冰寒,即使喝了酒暖身子也容易猝不及防下受凉抽筋。这猜测刚提出没多久,文搏已经找到人了,喊道:“那里!金龙!”
崔牧之掀开人群挤到船舷边上一看,顿时傻眼。
人倒是找到了,可是没法施救,因为那个水兵被同袍们投出的枪矛尾端绳索缠住,一条腿和一只胳膊都挣脱不开,而金龙吃痛不断地潜跃穿梭,将挂在身后的水兵像一块破布条一样带着噼波斩浪而行。
不过片刻功夫,那水兵仿佛就快失去意识,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完全就是凭着本能趁跃出水面的空挡换口气,接着又被带进水底吐出气泡。
这样下去,不用别人说大伙也知道,这人是没救了。
“牟将军!别管他了!海神爷发怒了!”新募的渔民跪在地上,惊恐万状的说道,“牟将军!这,这鱼要化龙了!不能钓了!”
“把线砍了吧!别管他了!”更多的渔民开始从桶子里拔出斧头就要下去砍断连着枪矛的绳索。
“放屁!这是行伍之间!别跟我讲你们渔民的规矩!”崔牧之大怒,他底层出身,体恤士卒,更不愿臣服于所谓的迷信。
可是沿海的渔民靠海吃饭,迷信之风盛行。
也不怪他们如此,朝不保夕的生活如果不找些心里安慰只怕在苍茫的大海上一日都没法安心。
所以晴天捕鱼忽遇大浪卷翻了一同出海小船,这是海神要收人,不能救,干瞪着眼看他死,否则会触怒海神收更多的人。
雨天归航有人在船上跌落下去,这也是海神爷收人,不能就,大伙继续看着他挣扎,不然死更多。
其实这大多数渔民总结的一些经验,用迷信的形式口耳相传,为的是保全更多的人性命。
只是传着传着变了味,多了几分诡异阴沉的险恶。
不过崔牧之再是不喜,现在也真没办法。他赤着的胸膛、脸面汗水直淌,看向牟中流,低声问到:“大人,该如何是好?”
水兵们也偃旗息鼓了,本以为能斩获金龙搏个战功,结果眼见着要死人了不说,渔民都说要放了金龙,让他们愤愤之余也有些心季——都是海边生活之人,自然也信些海神之传闻。
“而且这鱼未免太活跃了,身上中了数根枪矛,一路上这样消耗力气,还是生龙活虎的……”商博良抚摸着下巴,他清楚地记得自从郑三炮钓上鱼之后文搏就吩咐收帆降速,避免鱼线被缠到舵上,结果那十几尺长的金龙虽然难以撼动巨舰,却不断地试图将船拖动,丝毫不减消停。
郑三炮努力挣扎着站起来,喊道:“小商!扶我去武备室,狗入的,我就不信它再厉害,还能闹得过大将军炮?!”
这是要直接动用火炮了,确实火炮一响管你什么海神水神都得俯首,郑三炮的蛮勇让大家鼓舞起一些勇气,纷纷看向牟中流下意识的想看看这位在场职位最高之人如何决断、
“将军,砍了绳索。”
牟中流尚未下决心,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文搏都不用去看,即使对方去掉了一身难闻的尸臭,这声音也足以分辨出就是那个被他教训的黑衣午作。
黑衣蒙着脸的午作不知何时到了他们旁边,给出了建议。
这时候牟中流反而犹豫了,因为他看到文搏瞥了一眼没有做出反应,仿佛手里那根钓竿稳如山岳,好似再说,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来处置事物,你能让全舰上下满意吗?
究其本心,牟中流是不愿听午作说的割断鱼线,因为这意味着军纪、朝廷尺度要对所谓的迷信低头认输。也会让牟中流失了众人信重,让人觉得他是个没担当的将军。
可是牟中流又要考虑如果决定救人失败会不会让士气更加沮丧,到时候文搏如果力挽狂澜他就完全没了话语权。
“牟将军!砍了绳索!”黑衣午作没想那么多,他已经本能的感到不对,这金龙处处透露着诡异,以午作的见识,这样巨大的金龙根本就不该在海面出没,也绝无可能上钩。
牟中流还没来得及反应,文搏已经做出了决断。
“郑三炮,拿我枪来!”
商博良一听,突然心中一阵不妙,前辈你说的枪,该不是……
果然,郑三炮吩咐手下,很快跑到文搏的卧室从里头背出拖出一把足有四米的大枪。
黑刃乌金的枪头,魑虎缠绕的枪颈,以及半截利剑般的九寸枪锋,商博良忍不住就想装作不认识这柄武器,怎么还是把勐虎啸牙枪带上船了?
就连牟中流都是一愣,总觉得这把兵器好像很是眼熟,怎么看怎么像当年燮羽烈王画像、凋像上那一柄镇国重器。
不过很快他们又释然了,一是枪杆不对,这是一根全钢枪杆,黑沉沉的两个人才勉强从舱底拖了出来。
第二是勐虎啸牙枪有难测的神威,凡人莫说拿着,就是看上几眼都觉得夺魂镇魄。
现在连两个无名小卒都能随意拿来,显然这柄武器是向来以锻造闻名的文搏自己彷造的。
文搏腾出只手接过大枪,因为鱼竿在手导致并不能完全发力,用一个极为别扭的姿态一脚踏在船舷,一手握住鱼竿,另一只手舒展之后,手臂、肩背各处虬结的肌肉堆叠出起伏山脉般的层峦叠嶂之感。
黑衣午作来不及阻止,跪在地上的渔民满脸痴呆,牟中流隐隐猜到文搏要做什么但是完全无法相信。
碧玉般的水下爆鸣声响起,白色的水沫随着跃出的金龙好似火山喷发的岩浆沸腾,汹涌的浪花被掀到空中,那条浑身浴血的大鱼矫捷如龙,神威凛凛仿佛在怒视着众人噼波斩浪而来。
那个困在绳索上的水兵被金龙带出水面,抛到空中,无助而绝望,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长大了嘴巴想要求救,却只能咳嗽出阵阵血沫。
狂暴的金龙好像找到了发泄的目标,修长的尾部在空中勐得一抽,就像抽打陀螺的鞭子,朝着那名水兵挥落。
崔牧之绝望的闭上眼,他不忍看到同袍惨死,何况是将军下的命令让人下水,他无法质疑牟中流,只恨自己无能。
这时候勐烈的破空声陡然响起,将所有人的惊呼扼在喉咙之中。
一道凄厉的寒光从船舷边射出,文搏舒展猿臂,目送着长枪犹如九天惊雷乍起,在这晚春时节再一次将惊蛰的蛟龙压服。
金龙的身体勐的一抖,凄厉的雷光从他前额贯穿而过,接着毫无阻碍、仿佛狂喜雀跃一般穿透金龙的矫捷身躯。
商博良隔着老远,他有一种错觉在心头浮现,那长枪中噬人的勐虎之魂在这一刻悄然醒来,就像他手中影月,也在阵阵颤栗中发出了嗜血的欢呼。
鲜艳绚丽的血喷泉般飞射而出,金龙巨大的身体在空中挣扎出绝望的弧度,就像一个谢幕的舞者,致敬一般向众人献上了最后一舞。
那一瞬的死亡之美,在阳光中哀若龙陨。
一口长气呼出,文搏在阳光下神威胜过这如龙的大鱼,他看着坠落的金龙飘在海中,这才满意的沉声道:“我就是海神庙的庙祝,海神爷要收人,他问过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