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罕浩特一战,天下都知道“闯贼”势大不可制。而且“闯贼”对中枢朝廷听调不听宣,派出的官员不得到陆文昭任命根本就是空架子。
内阁对此恨得牙痒痒,好在辽东“闯贼”还算安守本分依旧称臣,按时给朝廷纳税还不怎么需要发饷银粮草,相对来说不成为朝廷的负担,那么忙于党争的中枢就暂时将辽地的问题搁置。
总的来说这大明的江山目前尚且稳固,除了西南奢崇明脑子想不开突然叛乱,接连攻陷泸州、合江等地,席卷大半个重庆地区,甚至一度兵围成都,立国号梁,自称大梁王,吓得首辅叶向高连忙招兵平叛。
哪知道平叛大军集结完都没出征,秦良玉已率一千白杆兵从石柱出发,十五日里连破四万大军,基本上所遇都是一战皆破,打到后面粮草都不带,全靠沿途百姓箪食壶浆的供给,反正也就一千多人,补给压力很小。
在秦良玉率领下,白杆兵四百里路跟郊游似的直逼重庆,在城下与奢崇明亲率大军三万余人鏖战。
经过一个时辰“苦战”,奢崇明军“寡不敌众”,被一千白杆兵轻易击破,自己也被属下割掉头颅投降。负责平叛的四川巡抚朱燮元兴高采烈露布报捷称西南平定,奢崇明之叛就悄无声息的瓦解了。
这一战让人意识到大明还是有强兵,有忠臣。只是天启愈发不敢启用秦良玉,对她的封赏也只是口头嘉奖和虚衔为主,再不愿给她实权。
毕竟东北有安禄山顶在脑门上就够要命了,西南再来个武则天,大伙真别斗了,早日回家养老吧。
无奈的秦良玉多次上表自述,然而魏忠贤收买后宫妃嫔吹枕头风,自己也时不时表示秦良玉和文搏等人交好,不可信重。导致秦良玉一片苦心白费,只能在万寿山倚栏长叹。
陆文昭这会儿看着四海再无战事,以为所谓“时机”或许要十数年功夫,都开始跟丁白缨准备关上门生儿子了,京城突然传来急报。
天启帝落水生病,又贸然饮用兵部尚书霍伟华进献的“灵露饮”导致身体浮肿难以下床,一副病重模样。内阁首辅叶向高跟魏忠贤争斗多年分不出胜负,这时候竟然突施辣手,让御史左光斗上奏请求天启帝立储。
这一招其实不算新奇,神宗皇帝争国本就是例子。文臣跟皇帝斗,就拿继承人做文章,大伙都不答应你,太子都不能随皇帝心意。
如今天启帝子承父业,也被文官打了个措手不及。
最要命的是,天启帝压根没儿子,之前两个儿子一个出生就是死胎,一个早夭,现在任贵妃倒是怀着一个,可谁知道是男是女不说。按照如今夭折率,能不能长大都不好说。
因此年仅十四岁的信王顿时陷入风头浪尖,人人都看好这位王爷成为储君。因为信王温文尔雅善待士人,素有贤名不说,还对东林党十分友好。
双方眉来眼去已久,现在叶向高突然发难,魏忠贤浑身冷汗,仿佛一只无形的黑手朝他伸了过来。
魏忠贤甚至怀疑天启帝落水的事情都跟信王有不可言说的关系。要知道这次天启帝不是历史上那样造个木船上去玩然后突遭风浪落水了,他是坐着新造的铁甲舰在船上游乐时莫名其妙掉下水了。
这事情得从天启帝如今的爱好说起。
此时因为“闯贼”兵器犀利又多有奇思,徐光启上书言明自己掌握了其中大多数奇技,还配上图画描述了一些已经能投入实用的工具设备,希望以此强兵。然而天启帝本来就是个动手能力极强的“木匠皇帝”,他一看徐光启的奏折第一反应不是制造军械,而是觉得这些设备拿来实现自己的奇思妙想简直完美。
天启帝平素就喜欢做些手工业,造些桌子椅子木鸢木船,现在发现各种新奇玩意儿哪还忍得住?当即在京城西郊弄了个大工坊,本就不怎么勤政的天启帝一发不可收拾,后宫都懒得临幸,几乎住在工坊里捣鼓各种设备。
建立了工坊之后,天启帝让魏忠贤在全国征发能工巧匠来给他玩创造发明,文搏都还在苦恼造船所需时日太久,不好去东瀛抢钱呢,天启帝先造出了铁甲舰。
虽然动力方面还是传统的帆加人力划桨,大小也只是个游船画舫的规格,容纳几十人就是极限。但是船只本身强度和抗风浪能力进步太多,天启帝无聊到拿自己新造的弗朗机轰击船舷都毫发无伤。
当时就得意忘形的跟魏忠贤说“天下之利无过此炮,天下之坚无过此舰。”
然后天启帝就把这艘大明独一份的铁甲舰改成了游艇,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在上头饮宴作乐,时不时带着妃嫔在船上歌颂一下自己的才华。
谁知道天启帝某天在湖里乘坐铁甲舰的时候出了问题,人工湖那点儿风浪竟然造成巨大颠簸,在船边嬉闹游玩之时突然落水。捞起来之后虽然着凉但是没大碍,只说要查查船夫。
哪料到躺床上休息几天变成一病不起,成了如今这模样。
此时魏忠贤就跪在皇帝床前请求道:“圣上请保重龙体,万万不要因小人谗言而怒,有老奴替圣上遮蔽流言,切莫在意立储之言。”
然而朱由校比魏忠贤更加慌乱,他只觉得身体疲惫痛苦到眼睛都睁不开,剧烈的水肿让他看上去膨胀了一圈,身上一按一窟窿,水肿的皮肤很久都不能复原。
朱由校气喘吁吁的说道:“立储之事定然不允的,这落水之事来的蹊跷,此时却不能明面上查,免得有人狗急跳墙毁灭证据,你让骆思恭暗中查探吧。”
说完之后朱由校又陷入痛苦之中无法开口,魏忠贤胆战心惊生怕他昏过去不省人事,好在朱由校过了一阵子恢复了些力气,吩咐魏忠贤上前,跟他耳语说了一段话,让魏忠贤大惊失色。
“圣上明鉴!老奴虽然与闯贼略有联系,可那是为了大明江山不得不虚与委蛇,若调闯贼进京,大明江山只怕危矣!”
朱由校冷笑道:“就凭闯贼军势,在漠南杀得林丹巴图尔屁滚尿流,想进京谁能拦得住?闯贼要敢明目张胆造反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他们这是要做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朕尚在,闯贼必不敢妄动,反倒是东林党造势欲立信王为储君,才是心腹之患,把陆文昭调进京师,让他们互咬吧!”
魏忠贤又和天启帝商议一阵,确认天启帝没烧湖涂,不是真调“闯贼”进京勤王,而是以托孤名义派人招陆文昭回京城。
陆文昭只要有野心,定然应诏而来。
这样做一方面能让陆文昭搅浑这一潭暗流涌动的水,跟东林党去斗法,这样皇帝和魏忠贤就有更多可以制衡的手段。
还能趁机削弱“闯贼”势力,如果天启帝能够恢复,就能趁机圈进这位“武闯王”,慢慢削弱“闯贼”。
这般计划颇有些弄险,魏忠贤担心到时候陆文昭进京要是跟东林党勾结,那他跟天启帝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说不定来个宫廷政变囚禁了他和天启,那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魏忠贤不是历史上那个天启末年一手遮天的大宦官,在朝中东林党的势力还是相当强盛。相较于坐等东林党造势让信王成为储君,东林党到时候有拥立之功,魏忠贤就真没活路了,所以魏忠贤最后决定放手一搏。
这其实也得怪文搏,他引入了很多新技术,又组织人手进入工坊生产,甲胃、兵械这些东西不说,光是铁产量的飙升就让江南非常担心,于是江南士绅也从徐光启处引进了新设备。双方搞科技竞赛的结果就是以江南士绅作为后台的东林党远比原时空强盛,财富、资源在手,集结起江南豪富抗税械斗成了家常便饭,魏忠贤根本没法把手插到他们老窝。
甚至矿监被杀,税吏被打都是天天发生。前不久魏忠贤派人去苏州收税,当地人直接抗税暴动,打杀税吏之后找了五个替罪羊,后来还给这五个人立了碑纪念反抗阉党,气得魏忠贤就要派人挖坟鞭尸。
这样的斗争在阉党和东林党之间屡见不鲜,谁也压服不了谁,天启帝本来不急着收拾东林党,这样才好异论相搅施展帝王手段,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陷入风波,如今沉疴难愈,顿时害怕东林党逼他立储了。
所以与其等自己真病重不能理事被人安排个后事,朱由校决定让陆文昭进京跟东林党斗法。当然特别关照了只能带亲随数十,大军定然不能入关。否则陆文昭故作不知,带着两万人进京那大伙都别玩,那时候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阉党,就等着日哭夜哭哭死陆文昭吧。
等陆文昭得知了此事,欣喜若狂,要不是兄弟们都在边上看着,他当时就要抱着丁白缨转圈。即便如此他还是喜不自胜,拍着桌子豪言道:“这真是天授的机会啊!进京,清君侧!”
沉炼默默掏出无常簿记了一笔,“陆素有反意,闻京中急诏,狂喜曰‘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进京,夺权!’”
到了后世人们翻阅桉牍,从中寻章摘句,找到了记载当日情况的文书,不知道为何跟当事人沉炼写的不一样,上头写着。
陆公雅量非常,闻京中变乱亦不能自已,闻诏涕零,长泪沾襟,愤声道:“危急存亡之秋,臣岂敢不遵圣旨,速归京师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