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刘安一共上书六次,请求你为淮南国相国,陛下一共拒绝了六次,所有朝臣们都认为,第七次马上就要到了。”
从长安城过来的公孙敖一边灌酒吃肉,一边大声说道:“老李,憋屈啊,长安自从你走了后,太憋屈了,陛下就像是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一样,李广这条忠心耿耿的老狗,直接就被贬为庶人了。”
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李欢,只是不停的给公孙敖倒酒,并且又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我也丢官了。”公孙敖很是郁闷:“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啊,本来训练军队好好地,谁知道我的草料场着火了,也没少烧掉多少草料,陛下得知后,把我叫到了跟前,骂得那是叫一个狗血淋头啊!”
“呼呼呼呼……”心情郁闷的公孙敖仰头灌酒,整个人就跟装不满的酒缸一样。
公孙敖咬牙切齿:“张汤那个狗日的,就在边上说了一大堆老子的黑话,还说什么,此前河南地之战,高阙之战,我能立功,都是沾了你的便宜,又说我手底下的军队,连一个草料场子都看守不好,还能指望我有什么大作为吗?”
“我看陛下,骂了我一顿就气消了,就是张汤这个狗日的,在一边上扇风点火搞动作,又把陛下的火气点了起来,我他娘的,也成庶人了。”
李欢也有点郁闷的端起酒碗,自个儿饮了一口,自己虽然向着皇帝讨要公孙敖和李广,作为自己经略淮南国的部将,可是没想到皇帝刘彻竟然这么狠啊!
李广以前就被贬低为庶人,这次算是二进宫……公孙敖啊?嗯,他也一样……
“那李广又是因为什么被贬低为庶人的?”
“这事儿,说起来李广多多少少有点活该。”公孙敖放下酒碗,自己给自己满上,又给李欢满上:“这老家伙,当初我们第一次带兵出征的时候,就老卫打得漂亮,李广更是被人活捉后又逃了回来,他被贬为庶人之后,就在蓝田那边打猎,回来迟了,人家城门校尉不给他开门,他就记恨上了,这怪谁啊?这不是咱们大汉律法规定如此。
他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前任李将军,那校尉也是个二杆子哦,让人喊话说现任李将军也不行,你吹你娘还是前任呢!后来陛下重新征召李广为将,也就上次咱们带兵开战之前,韩安国这家伙不是自戕死了,北边的防线也就全部都归李广管着,这家伙好啊,把那个校尉征调到了他帐下,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给砍了,张汤他们就盯着这事儿不松口,愣是让原本可以功过相抵,保持原位的李广,也一下贬斥成庶人!”
“这事儿啊……”李欢摸了摸鼻子,他感觉李广和公孙敖都不太冤,一个公报私仇,心胸狭窄;一个任人出错,御下不严,但说到底,这都是可大可小的事儿。
李广也是军中老鸟了,但凡是懂点人情世故,也不至于直接明面上砍了那校尉,换成自己的话,自己就会让这家伙带兵出城和匈奴正面冲阵,步兵和匈奴骑兵正面冲阵,那不死也是个传说了。
李广非要用最直接的办法弄死这个校尉,真的不冤;这个和自己看上他,想要一并拉到淮南国去下基层,确实完全没有半点关系。
李欢的自我安慰,瞬间起了效果,他心中原本的愧疚,瞬间就被吹来的清风一扫而空,立刻就能容纳下勾栏里唱曲儿的小妞十个八个也不嫌挤。
“那你到底去不去淮南国?”
“不去。”
“真不去啊?”
“我要是真去,陛下怎么可能拒绝淮南王六次?”
这件事情,李欢打算烂在肚子里,甚好,所有知情的人,都是参与者,所以他们的嘴巴会比死人都严实。
“唉,我还想着,你要是去淮南国,我就拉上李广,和你一块过去……”公孙敖又感失望和落魄,端着酒,又要灌。
李欢按住了他的手:“你真想去淮南国?”
“不去不行啊,这边我简直没法了,张汤这条疯狗,一直盯着我往死里咬,或许去淮南国会好点呢?”公孙敖说着说着,眼神就变的暧昧起来:“老李,咱们是兄弟吧?”
“那可不,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李欢端起酒碗,和公孙敖重重的碰了一下:“有什么好想法,跟好弟弟我说!”
公孙敖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羞愧:“那你真到了淮南国,做了相国,能不能给我安排个大将军的位置?”
“当然可以!”李欢仰头饮下烈酒,咧嘴一笑:“但是淮南王如果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我有办法啊!”公孙敖居然立刻心动。
“你能有什么办法?”
公孙敖两手一摊:“你看啊,淮南王这老王八,不是想要你去做他的相国,都已经上书陛下六次,六次都被拒绝了,这说明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他是真想让你去做相国,到了后边,这就已经不是想不想让你去做相国的事儿,这是人争一口气!
所以,不仅是群臣们认为他很快就会第七次上表,就是我也这么想,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以你亲兄弟的身份,让人找到淮南王,说我可以帮他,但是得让他把大将军一职给我,如果你是淮南王,你给不给?”
李欢瞬间听出味儿来了,难怪你公孙敖来了这里就喝酒,完全就是想要用酒精麻醉自己啊!
他真的差点就直接拉着公孙敖问话,你到底收了刘陵多少钱?所以才想到了我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咋样?老李?你觉得不成吗?”
“我觉得能行!”李欢点头:“但感觉你一个说话不够分量,再拉上李广如何?毕竟李广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子……”
“哎呀,这茬我给忘了,张汤的儿子也是你的弟子,我刚刚还一口一个狗日的,这要是让稚子听了去,真是不雅观,日后可不能这样,咱们日后喝酒,得去你说的勾栏,这样怎么骂,都不会有人听到。”
“嗯,你今日刚到,好好休息一两日,养足精神,勾栏听曲儿才是人生该有的态度!”李欢抓走了酒壶,他是担心公孙敖一下喝多了,就把刘陵怎么忽悠他这秘密的事情儿,给一股脑儿的倒出来,那样的话就太尴尬了……
真发生了那样的事儿,肯定会伤害自己和他异父异母亲兄弟的感情的。
“好!”公孙敖内心似乎有些后怕,也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给全说了出来,那时候自己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李欢的心情有些窃喜,本来自己是内心受煎熬的人,结果现在变成了看别人受内心煎熬,这种贼喊捉贼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阿秭初到安阳,你不陪着她去走走,怎么就回来了?”李欢看着已经坐在房屋内的卫少儿,忍不住好奇的询问了起来。
卫君孺和公孙敖夫妻俩人是一并来到安阳县的。
男人和男人坐一块儿喝酒,女人自然和女人坐一块唠嗑。
卫少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夫君,长安城风云变化,公孙姐夫丢了官,大公主那边都说不上话,要不您过段时间,就给公孙保举一个地方上的小官得了?”
听着卫少儿这番话,李欢就明白过来,公孙敖并没有把朝廷大事泄露分毫给自己的结发夫妻。
他现在唯一疑惑的,就是公孙敖到底知不知道,是皇帝刘彻有意让自己往淮南国出任相国这事儿,他究竟是知情者,还是自以为沾了自己便宜的异父异母亲兄弟呢?
很快,淮南王第七次表奏送到了皇帝刘彻这里,刘彻看都没怎么看,直接大手一挥给拒了。
公孙敖的家仆,也带着公孙敖泥封的书信,找到了尚且在长安城居住着的刘陵。
当然,以上的两件事情,都在李欢的想象之中已经发生。
不过,诸侯王确实是在长安城都有属于自己的王府,他们本身不能在这里居住,但是朝见天子的时候,也能有一个落脚点;又或者如同刘陵这样诸侯王的子嗣们,来到了长安城以后,便在这里住下。
有的诸侯王子嗣,则是作为质子,留在长安城内,就比如南越王的儿子,此刻就在长安城内做质子。
卫少儿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脸沉思之色的李欢,略显窘促:“夫君若是觉得为难……”
“你说什么?为难?”李欢笑出声:“我只是在想,公孙敖的才干虽然不是丞相、你阿弟那一级别的,可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在地方上做个小官这样的地步吧?”
卫少儿眉宇间满是喜色:“这么说,夫君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算是,也不算全是,应该是公孙兄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你我只需要安静等待,静观其变就是。”
“夫君,妾身也听到阿姐从长安带来了一些风声……”
“淮南国相国之事?”李欢对于很多事情,都不打算隐瞒卫少儿。
“夫君真的只能去么?听闻淮南王已经上书六次,陛下虽然已经拒绝了六次,可是……”卫少儿颇为担忧:“听阿姐说,很多的人都只是在看夫君你的一个态度如何。”
“这哪里是看我的态度?”李欢悠闲地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如果陛下那边同意了,那我就是不想去,也只能去……淮南国和以前不一样,刘陵已经在安阳县看着我们是如何发展安阳县的,到了淮南国那边,最多也就是重复这些事情罢了。”
“夫君,远离京都的事情,哪里比得上在朝为官?诸侯王的相国,还比不上一地的郡守,夫君可要……”
李欢明白卫少儿的心思,摇头:“大公主能说上什么话?公孙兄被贬斥为庶人,陛下面前,她不也没什么用处?”
卫少儿摇摇头:“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情,妾身是一丝一缕都不想掺和,但我们这样的家族,又如何容得妾身不参与其中呢?”
“我们这样的家族,现在一举一动,都不得自专,但既然已经做到了这样的位置上来,也就应该考虑清楚任何一件事情,毕竟这不仅关乎于我们自己,更加关乎于国家的稳定。”
李欢笑着给了卫少儿一个坚定的眼神,却发现翠花不知何时,红着脸,站在房门口,神色激动又羞涩,欲言又止的模样,诱人的同时,还看着有些好笑。
“脸红什么?进来!”
李欢招了招手,感觉最让自己省心的人,只有翠花,因为她最笨,其他的人都比她聪明的多。
也恰好因为翠花最笨,所以整个小小的心里,装着的都是自己。
于是,李欢给了翠花非常高的地位,哪怕她不是平妻,只是一个侍妾,但整个侯府里边,却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翠花。
“主……主人!”翠花给李欢斟茶的时候,一双白净嫩嫩的小手,都在发抖。
李欢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把房子点了吗?抖成这样?还是去病把县令打死了?”
“主人!”翠花甜甜的叫了一声,脸上忽然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狂喜。
李欢将她揽入怀中,逗弄着下巴:“怎么,吃了蜜蜂屎?开心成这样?”
“夫君好恶心……”卫少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长安来了什么好消息?”
翠花似乎是有些惧怕,不敢去看卫少儿,只是低着头,脸上的红晕如血一样赤红:“主人,我……我似乎是有了身孕。”
卫少儿的笑容瞬间僵住,李欢也是凝固了三两个呼吸的时间,方才满脸不可思议的伸手托起翠花的下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翠花害怕的看了看身边的卫少儿,像是做错事情一样,转头看着李欢,低眉顺眼:“主人,奴奴似乎是有了身孕。”
“马上把医者叫来!”李欢这话出口,翠花立刻就要起身去叫医者,可是他却转头看了一眼边上还是满脸呆滞的卫少儿:“别愣着,快去!”
卫少儿这才像是梦中惊醒一样,匆忙走了出去。
“你怕什么?”李欢这才察觉到了翠花的情绪,握着她柔软的小手:“是担心自己不是正妻,会哪天天亮以后,就叫人发现,淹死在了水井里?”
翠花噗嗤笑出声:“主人才不会这样对待奴家,奴家……奴家这么做,确实有些冒失了,不应该在夫人之前,怀上的!”
李欢这一瞬间,心中一阵一阵的欢喜,充斥着他的大脑神经,他小心翼翼的抱起翠花这个小萝莉,将满脸通红的她,放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正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卫少儿就已经领着行色匆匆的医者,来为翠花诊脉。
医者面对李欢的时候,充满了压力,这位侯爷早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顶级医生。
诊脉过后,医者急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恭喜侯爷,细君已经有孕一月有余!”
“知道了!”李欢看着坐在面前,脸红得像是初次亲热过后那个清晨的翠花,忽然感觉自己在汉帝国这个野蛮与文明交错的世界中,开始真正生根发芽了。
卫少儿看着李欢这模样,就知道从今以后,翠花的身份只会更高,但她显然不是那种争宠的蠢女人,立刻就让医者下去领赏,并且传告所有人,都来领取赏钱。
红脸的翠花听着卫少儿说完这些话后,急忙站起身来:“夫人,奴家不敢当……”
“当得!这个是夫君的第一个孩子,日后你也不要口称夫君什么主人,与我一样,称呼为夫君,从今以后,你在家中的地位,与我相等……”卫少儿满脸喜色:“我这就去给你挑选几个合适的婢女,从今以后,服侍人的事情,交给别的人……”
轻快脚步已经走到了房门外,卫少儿忽然又止住脚步:“对,让白止和兰花马上从长安赶过来,夫君并不习惯别的人……”
看着卫少儿这样子,翠花却越发的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望着李欢。
李欢乐呵着笑了起来:“放心吧,有我在,不会出任何事情的,便是公主……南宫和临邛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不敢有任何歹念。”
大家族里,不可能任何事情都和和睦睦,这一点李欢对自己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就是自己的安阳侯府,也不可能完全地避免这种事情,但他有着自己的办法,可以避免很多这种事情。
在翠花的心目中,李欢似乎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不免因此而逐渐放松下来。
安阳侯细君有孕的事情,如风一样席卷在整个安阳县的大街小巷上,就是城外村寨里的人,也都在第二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喜事儿。
于是,准备和李欢勾栏听曲儿的公孙敖只好耐心等待,等着那个恨不得把小妾捧在手心,含在口中的安阳侯从自己即将有子嗣这件事情的狂热中逐渐恢复正常再说。
在这件事情的第三天,张骞得到了一份诏令,皇帝刘彻令他立刻回归长安。
李欢却略感奇怪,为什么被召回去的人不是司马迁,反而是张骞呢?
毕竟,司马迁在这边该记载的事情,几乎都已经记录到了史册之中,并且可以让任何一个看到司马迁史书记载的人,只要按照他记载的步骤,就能制作出来这些所有的东西。
翠花身边果真多了两个小心翼翼,体贴入微的侍女;这让曾经就是侍女的她,处处都感觉不适应,但是李欢看到这一幕之后,却很舒心。
甚至为此,他启动了此前并不愿意启动的高空运水道。
于是,一条足有两丈高的高空运水道,从安阳城外的山泉水源头,开始向着城内直接延伸而去。
原本整个安阳县都已经到了头的各项工程建设,又瞬间变得热火朝天起来,分成多个施工小队的阶段建设,让这一条从城外高空运水入城的水道的工期,瞬间缩短了不知道多少。
只是五天时间,第一条水道就已经完成!
李欢随即下达了修建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水道修建的命令。
在第一条水道通水的时候,人们才真正明白,安阳侯这种高空运水道的修建办法,简直堪称神迹。
城中高高修建起来的水塔内,有了固定的水源灌入,整个城池的排水系统,在一瞬间就火了过来。
原本修建好了之后,有些脏水淤积的水泥沟渠,无时无刻都在流淌着干净的活水。
不仅如此,就连李欢的侯府内,也开始修建水塔。
司马迁看完之后,觉得很奇怪,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按照李欢的规划,带着人开辟所谓的梯田。
虽然不是特别看好李欢明年从淮南国移水稻来此地栽种,但是他做事情,素来还是无比认真的,最多再有半个月,梯田的水力也就已经建设好了。
看到这种夸张的运水入城之法后,他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算一算究竟是修筑水道入城省钱,还是眼下这种办法运水入城省钱。
结果……卓文君早就已经先他一步计算好了,居然是眼下这种办法省钱……
卓文君坐在小毛驴上,指着前方的路况说道:“安阳城没有护城河,想要引流入城的第一个大问题,就是要在城墙之下开洞,重建一段城墙对于我们而言,已经不算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这一路走来,我们就算是有水泥铺道,作为河底,但开挖河道,也得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
前方横空而过,压在城楼上流淌入城的四条临空水道之下,卓文君仰头看了看,惊叹道:“但是这样运水,就没这个问题,我一开始还担心会有人投毒,但仔细想来,谁要是这么干的话,那就是和整个安阳县为敌,侯爷的水,也并没有单独从这边供应,所以投毒完全不成立。”
司马迁点头道:“主要是这水儿是活水,投毒几乎不可能成的,城门这边的普通小卒中,已经分出人手,每天都要巡查水道……”
他忍不住摇着头:“这要是放在以前,我怎么都不敢相信啊,侯爷这里,竟然真的做成了。”
“山水倒流之约尚且在昨日一样,你恐怕要输了。”卓文君咧嘴笑了起来:“我刚刚就已经听着初一说,侯府里边在修建一种叫做水车的巨型物件,此物和水力风车颇为相似,但是却有更大的水槽,直径近忽悠七丈许,可以把水从低处的水槽内,直接运往侯府前堂的三层高楼顶端。”
司马迁大为吃惊道:“真不知道,我在山坡开荒这些日子,侯爷做了什么?”
“他的一个小妾有了身孕,做什么事情,可都比往日精神了许多。”卓文君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虽然是带着笑意的,可怎么看,都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失落。
司马迁如何不懂她的这份心思,压低了声音,低声询问道:“去病儿不是说,你只要做出侯爷所说的减震弹黄,不就站在这里帮你说话?按照常理来说,冶炼的事情,应该难不住你才是……”
“哪有那么容易,拇指粗的钢,拉出来就很难了,还得趁着那钢精没有完全冷下来的时候,绕成环,彼此之间的间隙还得是一样的,我至今都不承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司马迁脸上有些异样,低声道:“山水倒流之约,我大抵是要输了,可作为一个写史书的人,我不想改变……”
卓文君眼神异样的看了一眼司马迁,司马迁咬牙道:“你助我一臂之力,我助你成就心中所想,可否?”
“我去和君侯说,这个山水倒流之约作废?”
司马迁看着卓文君那张满是惊讶的小脸蛋,尴尬地笑了笑:“你我各取所需,又互相成全,互不为难……”
“你当真有把握,可以让那所谓的减震弹黄做成了?”
“水泥厂的机器,不也是我想办法一直改进到而今可以量产使用的地步?”司马迁对此充满了自信:“我只要待在厂房里边数日时间,定然可以为你研究出妙策。”
卓文君眼中喜色一闪:“想来,太史令这样的高官,也不至于因为这样的区区小事,而哄骗我这样无家漂浮,犹如麸皮一样的可怜人吧?”
“那是定然,本官说话,从未食言过。”这句话从司马迁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充满了理直气壮,但随后一转,又补充了一句:“与安阳侯之言不算数,余者,绝不乱言。”
“甚好!”两人骑着马,带着队伍入城,直奔侯府而去。
宽敞的水泥广场上,匠人们正在按照李欢规划的水车开工。
有了此前制作水力风车的经验在手,这些匠人们早就已经熟练无比,至多四五日,直径近乎七丈有余的庞然巨物,就可以在一百零八级台阶之上的三层高楼边上耸立而起,与之争锋,试比高低。
李欢已经和自己的小妾翠花回到了下榻的府衙,司马迁确认这个消息无误之后,走路的姿势,就从弓腰驼背,意气消沉,变成了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尤其是看到那几乎比肩自己浴桶一样的水槽后,他就已经完全不相信这样的事情能成了。
用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带动如此巨大的风车运转?
更不用说,这个巨大的水槽,还要安装在风车上?这又需要什么样的力量推动?
这会儿,负责此地的匠人正在对着卓文君禀报接下来要做的工程。
“侯爷已经吩咐过,此处要重新开挖一个湖泊,从城外进来的高水道,有一条要引流过来这边,换言之此处就是另类的水力风车带来的动力。”
卓文君还在没想明白这东西究竟怎么运转的时候,后方的司马迁就已经颇为失态的窜上前来,大声说道:“侯爷想要以水力带动水力?”
工头清楚司马迁的身份,忙拱手一礼,才接着说道:“侯爷吩咐过,此处要修建高位运水道,就是这边……”
这人比划了一下:“高位运水道连通高楼屋顶,远看如山,能保证水力风车水槽中的水倒入其中,从而自高楼屋顶处重新安置进去的陶罐内,贯穿各个屋子。”
他忽然发现司马迁的表情有些呆滞,忙接着拱手说道:“其实,用侯爷的话来说,我们本不用修这么大的水车,但为一次省事,如此大的水车,不仅可以保证整个三层高楼的用水,就是整个侯府内院和外院的用水,都可以一次性满足。”
匠人往前走了几步,指着高楼道:“此处如山一样的高位蓄水池修筑成功之后,会重新安置陶管,将水从楼顶引流到内院,换言之,只需要这样一个巨物,便可以保证整个侯府所有的水一直保持流通,这也是一个毕其功于一役的绝妙之法。”
司马迁表情难堪,如此巨物,这些匠人都已经可以制造,他脑海中甚至想到了在自己带着人开挖的那个斜坡上,那所谓的高位水槽,已经在水泥的浇铸之下成型。
一层不够抬高到自己想要的高度,那就能逐层抬升……
水车造小一点,人力和牲畜都足以作为水车的动力来源……
司马迁掌心里不断的冒出汗水,一时间竟然觉得,就算是侯爷想飞到天上去,这件事情或许也是能做成的。
唯一一个前提,就是只要侯爷想。
卓文君还没说完,司马迁就已经立刻跳上马背:“减震弹黄的事情交给我!”
丢下这句话,也不给卓文君说话的机会,司马迁就已经绝尘而去。
卓文君看着他扬鞭抽打马屁股的动作,都有些担心这马儿会发狂,把他甩飞出去,又或者撞飞街道上的行人……
绵延在群山里的厂房,有一处是最为别致,最为特殊的。
这里,不仅有汉军一个五百人队伍保护,甚至还高高的修建起来了箭塔,暗哨,甚至于昼夜不停轮班戍守的规矩。
此处,就是卓文君的炼铁房,钢梁焊接的技术、水泥厂碾碎水泥的巨大齿轮,包括正在让所有人头疼的所谓减震弹黄,都正在这里研究。
司马迁来到这里,所有的匠人们都立刻肃穆的迎接,这是一位真正有创意和想法的好官。
“到了那一步了?”司马迁很直接的询问起来。
“回禀尊上,现在已经可以制作出来的拇指粗的钢精,而且硬度很高……”
这人说话之间,司马迁就已经伸手抓起一根插在一边木槽里的钢精,他伸手掂量了一下,足有一人高的钢精就已经兀自颤动了一下。
沉甸甸的感觉,让司马迁下意识的想到了这玩意儿要是照着人戳出去,只怕一下就能给人来了一个透心凉。
“你们现在用什么办法?”司马迁又问道。
“烧红之后,用铁钳子夹住转动成环形,虽然成了不少……”一个匠人急忙取来一些已经做好的环形钢,司马迁拿在手中看了看,就知道为什么不行了,环形与环形之间的间隙不一样,换言之这就是受力不均匀……
他眉头紧皱了片刻,转头问道:“有安装在车上试过了吗?”
“试过了,根本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侯爷给的图纸上,这种环形需要保证一定的均衡,如果转动绞成圆环后,再继续回炉重造,打出来的效果不是很好,霍小爷的要求不低,而且就算是我们能吃力的锻造好了,此物也没办法量产,侯爷那边,只怕不好交差……”
一个老匠人神色紧张,眼神哀求的看着司马迁。
司马迁眉头皱了皱,但随即明白这些人在担心什么,摇头道:“放心吧,就算是你们的主人成为了侯爷的细君,也不会有人用杀头逼迫你们把这些造出来……”
“又想过用钢板吗?”司马迁忽然想到了侯爷发明的跷跷板,一块板木中端支撑作为受力点,固定好了以后,左右两边就可以你上我下,你下我上,在这个过程中,木板会变弯,但并不会断掉。”
“钢板?”众多匠人面面相觑,这和他们要制作的减震弹黄相去甚远。
“取来!”
司马迁眉头一皱,立刻就有人取来了巴掌宽度的钢板,一指许厚度,长度则有四尺余,分量极重,但司马迁却可以单手握住。
此物,本是铁房里用来锻造斩马刀的……
司马迁沉思了片刻,脑海中又浮现出来了侯爷那些女人们玩跷跷板的样子……
那么一瞬间,司马迁瞬间感觉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马上在院落中做一个跷跷板,安排人玩起来。”
司马迁的命令太离谱,但是这些匠人们本就是毫无地位可言的人,谁敢不从?
立刻,一个简易的跷跷板就在两个匠人愁眉苦脸的操控下,你上我下,你下我上的玩了起来。
司马迁看着时而变得有些弧度的木板,时而变得绷直……但,弹性……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依旧提着的钢板,取来了一块砖头,钢板中分而放置,他的双足踩踏着钢板的左右两侧,他双手打开,保持身体平衡的同时,身体微微用力。
也就在这么一瞬间,司马迁脑海中的灵光,瞬间爆开!
“成了!”
司马迁跳下钢板,看着领头的匠人道:“马上取来这样的钢板,同时将四轮车拉过来,我带着你们重新改装!”
几乎不用吩咐,立刻就有匠人火急火燎的走开,去准备这些东西。
司马迁则重新站在钢板上,看着众多匠人说道:“你们看清楚,马车的改造是这样的,我的双足,压着的地方,就是每一个轮子的承重点。”
他故意站在钢梁上发力,让自己的身体颠簸着,等到所有的匠人都看清楚这一点之后,司马迁继续大声说道:
“我们正常的承重轴,是直接压在轮轴上的,而我现在要你们改变这种办法,把钢板叠加之后,我的双足压着的位置,就是承重的地方,如此一来战车走过颠簸的路面,就可以……”
他又继续发力,让自己的身体颠簸起来,随后跳下钢板,双足“啪”的落地。
司马迁又说道:“身体上下颠簸,就相当于是所谓的减震,而直接跳下来,就相当于是没有减震的车子,直接重重的砸在地面上,你们看懂了我说的这个原理之后,那就立刻动手!”
“换言之,马车的重量,改为压在承重的钢板两端,钢板的中端位置,则依旧压在车轴上不变,我们应该是变相的把车厢地的位置抬高。”
匠人中,立刻就有人重复司马迁的动作,他们用的是一个钢铁垛子,摆放上了三根钢板后,站在上边的人顿时发现完全起不到任何减震的作用……
司马迁真想给这人一巴掌,他现在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巨型水车数日时间就可以修建而成,这些匠人不想着给自己解决问题,反而还在给自己创造问题?
你他娘的!
“尊上,何不改一改,将钢条的长度改成不一样的,那同样的重量,钢条本身也一样可以做到减震!”
一个胡子发白的匠人,忽然眼睛一亮的看向了司马迁。
“钢条的长度?”司马迁沉思着。
那老匠人立刻动手,将四尺长度的钢条留下了一根,剩下的两根钢条,更换成了三尺、两尺五。
这一次,此前站上去的那个人身体发力之后,四尺长度的钢板轻微变形,他健壮如牛的身体,也站在钢条上轻微起伏。
“成了!”这么一瞬间,司马迁狂喜,一把抓住身边那白胡子的匠人:“你现在有权力指挥所有的人,马上组装第一辆车,但是切记,钢条需要多安装一些,以此保证不会因为过分颠簸,导致钢条被震断!”
老匠人兴奋的点头,立刻开始指挥人手思考下一个问题,如何在车轴之上,固定住多片钢条。
但很快,这个问题被轻松解决,现成的铁钎子,就成了最好的参照物。
这一夜,李欢睡得很香;这一夜,司马迁却睁大了眼睛,毫无睡意!
太阳尚未升起的时候,司马迁就已经驾着安装了减震钢板的四轮战车,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安阳城的大门,直奔李欢下榻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