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在宫廷长大的人,裴流风试探了谭平安几句,得知他惶恐谭玉秀失宠,不由得哑然失笑:“大哥,你小看玉秀的本事了。”
谭平安听不懂他的话,低下头说:“恭王殿下,不打扰你了。”匆匆走远。
裴流风摇摇头。
按照礼仪,谭平安应该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才是。
要安排人教谭平安礼仪吗?
思忖了一下,裴流风没有决定。
事关谭玉秀的家人,他得和谭玉秀商量,不能冒然行动。
不过,乡下人并非不知礼节,谭平安走出老远才想到自己不能比恭王裴流风先走,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旋即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我都走出这么远了,裴流风不高兴的话,早就不高兴了,我就算回头也没有用。
京城这些规矩啊,比乡下的野草还多!
离开老家一个多月,谭平安想念田里的庄稼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窝,谭平安觉得老家比京城好一百倍。
没多久,谭平安见到谭玉秀,敏锐地嗅到不高兴的气息,期期艾艾:“秀秀……”
“哥哥有事找我?”谭玉秀笑了,“来,咱们喝茶。”
谭平安坐下,想跟她说事,又不知如何说,闷闷地喝了一杯茶,还想喝第二杯。
谭玉秀给他满上茶水,瞧着他:“哥哥有何心事?”
“我……”谭平安本来就不善言辞,斟酌着话,“我……”
“让我猜猜,哥哥的心事和我有关。”谭玉秀替他说下去。
谭平安点点头,不敢看她。
见此,谭玉秀又说:“哥哥有事隐瞒我,而且隐瞒了很长时间,哥哥觉得有愧于我。”
妹妹太聪明了。
谭平安第二次点了头,抬起眼皮窥视她,见她没生气,小声说道:“秀秀,我刚才见到裴流风了,他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生他气,他觉得很委屈。”谭玉秀说道,“我认为他不无辜,他认为他无辜,可是他反驳不了我的观点。”
“……他刚才叫我大哥,又让我喊他的名字。”谭平安思考着裴流风对待谭玉秀的态度,“秀秀,他似乎很喜欢你。”
若是不喜欢,他这样的天潢贵胃,岂会叫他这个粗鄙的农夫“大哥”?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谭平安感觉到裴流风在讨好他。
这猜测有可能吗?
谭平安没有思考下去,他结结巴巴:“秀秀,男人的喜欢……男人靠不住,男人的喜欢不长久。”
“我明白。”谭玉秀安抚他,“他和我成亲,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喜欢我,也不是我的一双孩子叫他爹,而是我有本事,我的医术很厉害。”
妹妹的医术确实好,谭平安信任她的医术,心情稍安:“这样就好……秀秀,你有医术傍身,以后他不喜欢你,也得敬着你。”
谭玉秀莞尔一笑,没跟谭平安说,她仰仗的并不是医术,而是巫术。
如谭平安这样平凡的人,知道的越少人越安全。
“只是,秀秀……”谭平安欲言又止,“你一定要嫁给他?”
“对,我要和他成亲。”谭玉秀说,“大宝和贝贝都去见过皇帝了,只等我成亲,大宝和贝贝就会得到册封,成为郡主、世子。”
皇帝的话说出去就收不回,谭平安咬牙,望着谭玉秀:“秀秀,我有个秘密瞒着你,瞒着爹和娘,谁也没有说。”
“今天哥哥想说?”
谭平安低下头,嗯了一声。
沉默片刻,谭平安道:“秀秀,你不是我的亲妹妹。”
他以为他会看到谭玉秀愕然的表情,事实上,她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
“没错。”谭玉秀承认了谭平安的猜测,“你也知道,我第一次来京城,救了寿宁侯的外孙女,那女孩叫仙仙。仙仙长得和贝贝相似,仙仙的母亲钟童桐长得和我相似,这很巧,所以我刚才算了我和钟童桐的血缘关系。”
她和钟童桐有血缘关系,跟张家没有血缘关系,跟张佩芬、谭青山也没有血缘关系。
秘密揭开了,谭平安不再迟疑,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谭玉秀。
在二十几年前,谭青山和张佩芬带着一家老小逃离发生战乱的苍州府,张佩芬在逃难路上生下了孩子。
那可怜的孩子刚出生就不幸夭折,面色青紫,根本不哭。
距离张佩芬等人歇息的地方不远处,寿宁侯的夫人刚好生下了一对女婴,但侯夫人早就被流民中的土匪盯上了。
混乱中,侯夫人让仆人抱着女婴钟童桐逃走,侯夫人自己抱着另一个女婴逃向另一个方向,遇到守着夭折女婴和张佩芬的谭平安。
张佩芬昏迷,谭大力年纪太小,不记事,谭青山为了保护老婆孩子跟流民们打架,被打伤脑袋,张佩芬生孩子他都没醒。
一眼瞥见夭折的女婴,侯夫人计上心头,把健康的女婴和几片金叶子一起给了谭平安,要求他发誓保守秘密,然后抱着夭折的女婴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当时,谭平安不知道侯夫人是何身份。
他只知道谭家需要金叶子,而且谭家需要活着的孩子。
抱走夭折女婴的侯夫人有没有被土匪追上,谭平安也不知道。
谭玉秀知道,告诉他:“侯夫人失去一段记忆,如今常伴青灯古佛,吃斋抄经。钟童桐是我的姐妹,但钟童桐还有一个姐妹,小时候被江湖人带走,如今长成了一位名扬江湖的侠女。”
“秀秀去认亲吧。”谭平安说,“你和六皇子妃是亲姐妹。你的姐妹嫁得给六皇子,你也嫁得给恭王殿下。”
才说认亲,寿宁侯便带人来谭家,他的女儿钟童桐牵着仙仙,他的妻子神情紧张又期待。
在谭平安找到谭玉秀吐露秘密之前,寿宁侯听闻女儿被裴流风觊觎的谣言,想到钟童桐与谭玉秀相似,又想到谭家来京城找张家认亲一事,疑心谭玉秀是自己遗失的女儿。
双方仔细对质,寿宁侯问谭玉秀:“你是不是左脚背上有一颗痣?”
“左脚没有,我右脚才有痣。”谭玉秀除了鞋袜,右脚的脚背上赫然有一颗痣。
跟着寿宁侯夫妻来的老嬷嬷仔细一看,又惊又喜地道:“侯爷、夫人,小姐脚上的黑痣确实是在这个位置!”
料不到谭玉秀是亲姐姐,钟童桐望着她,感到不可思议。
仙仙看了看谭玉秀,又看了看贝贝和大宝,咬嘴唇。
寿宁侯深深地注视谭玉秀,别人或许不了解她和她的大姐小妹,他是了解过的。
谭玉秀不是池中之物,谭冰清和谭怀珠也不是寻常女子。
他的女婿孟潜与废太子有些许来往,察觉废太子的近期动向,盯着六皇子,他才能在裴流风封锁消息前知晓谣言。
孟潜跟谭玉秀有嫌隙,不敢出手对付她,她的本事可见一斑。
“谭娘子。”寿宁侯依然不承认谭玉秀的身份,“听闻你医术了得,能否为我夫人恢复失去的记忆?”
“可。”谭玉秀对侯夫人说,“闭上眼睛,我为你按摩头部。”
侯夫人讶然:“不用针灸?”
谭玉秀笑道:“不用。”
侯夫人顺从地闭上眼睛,谭玉秀拆了她的发髻,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用巫力轻柔地按摩她的头部。
一刻钟后,谭玉秀说:“好了。”
侯夫人闭着眼睛,眼皮下眼球颤动,身躯微微发抖。
她会澹忘那段记忆,既有受伤的原因,也有潜意识不愿回想的原因——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接受痛苦的现实,失忆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如今谭玉秀疑似遗失的女儿,侯夫人沉淀了片刻,睁开眼睛,认真地端详谭玉秀,又看向谭平安,再看向闻讯而来的张佩芬。
少顷,侯夫人说:“我不记得那男孩的长相,但我记得她。”指着张佩芬。
张佩芬乍然得知谭玉秀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心情很差。
侯夫人说:“秀秀是我的亲生孩子,我……”同是母亲,她理解张佩芬的心情,“张太太,我也是秀秀的娘,尽管我从来没有养过秀秀……”
“你抱走的那婴儿……”张佩芬擦了擦泪水,望着侯夫人,“婴儿在哪里?”
“她现在很好。”
侯夫人露出温柔庆幸的笑容:
“你的女儿没夭折。
“我当年抱着她躲避土匪,跑着跑着,便听到她发出细弱哭声。
“原来她被羊水呛到,把羊水吐出,便没事了……”
“呼——”张佩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抚着心口,嗔怪地瞪着侯夫人,“你可吓死我了!”
侯夫人内疚:“对不起,我应该赶紧把那孩子的消息告诉你。”
寿宁侯代她赔罪:“抱歉,笙声——我给那孩子起的名叫笙声,我已经派人给她传讯,她很快就会回来见你。”
讨论完笙声的事情,寿宁侯重提谭玉秀。
他希望谭玉秀回到侯府。
谭玉秀拒绝了:“不必,我有我的家。”
她的疏离让侯夫人的心抽痛了一下,勉强地笑笑:“秀秀要出嫁,在侯府出嫁更好,你说是吧?”
谭平安希望谭玉秀从寿宁侯府出嫁,张佩芬、谭青山等人亦然。
在哪里出嫁谭玉秀无所谓,既然大家都盼着她以寿宁侯嫡女的身份出嫁,她便搬到寿宁侯住了几日。
女儿失而复得,寿宁侯和候夫人格外高兴,为谭玉秀准备了大笔嫁妆,务必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恭王裴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