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诏主关心灵均老道等人,灵均老道等人也在关注着他们。
此刻,蒙舍城外,三清观中,灵均老道带领着三名弟子,三位妖王,一众七人,正站在门外,遥遥看向垅玗图山方向,俱是神情严肃,细微间还有些紧张。
委蛇一改往日懒散模样,运起神通,借着眼、耳、鼻、舌、身、意,一道感知着垅玗图山,松明楼中发生的一切,一时小声说道:“道长,你说皮罗阁这一场,能做成么?我等空在这里等着,是否隔得太远了一些?垅玗图山据此,尚有数十里距离,若是事情一时有变,以我等的手段,只怕是相救不及。”
灵均老道只是看着垅玗图山方向,好半天才说道:“无妨。今日之事,乃是天数所定,又是皮罗阁偿还三清天尊的因果。天理法理,俱在一方,万无差池。怕只怕,皮罗阁自己心志不坚,会有动摇,若是不能依照誓言,一统六诏,只怕气数就会发生变化。”
望舒闻言一愣,虽是众人一早就知道,当年三清观经历天火劫数之时,皮罗阁为了拯救贸然闯入山中救火的族人,同时也为了帮助灵均老道等人对抗劫数,曾在三清天尊面前立下誓言,竟是勾动三清法理降临,点化南诏先祖,细奴逻王,破灭劫数,着实帮了道家一番。只是事后,无论众人怎么问他,皮罗阁都不愿提起自己的誓言,也是叫众人好生疑惑了许久。
今日灵均老道说起,想来他是知道的。望舒出于对兄弟的关心,还是出言问道:“师父,皮罗阁他到底在三清天尊面前立下了何等誓言,竟能勾动法理降临不说,气数还能延续至今日?”
灵均老道轻叹一声,说道:“他自己不愿意说,为师倒是不好告诉你。这孩子也是个有大恒心,大毅力,大坚持的人物。天地道理,从来都是有得有失,万无不劳而获之理。三清既不会因凡人心念降临,也不会为寻常誓言所动,只会从劫数向气数转化,或是以神通驱使凡人作为。皮罗阁的誓言有那么大的作用,所要付出与承担的,却是比之,只多不少。”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却是除了文狸之外,在场众人都是亲身经历过那一场劫数的。三清观所立的天火之劫,凤鸾险些陨落其中,委蛇和灵均老道也是耗损了本源精神,就是望舒等几个小的,都是全力以赴,都难以撼动分毫。按照灵均老道所说,皮罗阁以誓言请动三清,岂不是要承担比这劫数还要恐怖的因果么?
虽然皮罗阁与众人,分别代表着王权与化外,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可是大家认识久了,彼此间还是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望舒与他交好,时刻想着帮忙,自不用说;而委蛇凤鸾等人,连着嘉月和大师兄,虽然平日里甚少与皮罗阁来往,却也不愿意他遭受了劫数,若能帮忙,还是愿意帮他一把。
见众人这般样子,灵均老道又是一叹,说道:“化解因果,又结下因果;因果越积越深,直至杀戒降临,何苦来哉?南诏王自有天命,又是受了三清天尊的照拂,乃是天意钟爱之人。若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我等尽数出手,也难扭转分毫。”
众人又是沉默,知道灵均老道所言不差。却是那凡俗之中,人王帝主,虽是不得长生,也修不出神通法力,可在位一日,便有无尽气运纠缠,原不是闲云野鹤的修道之人所能比拟,那是真真正正的手握王爵,口含天宪,心想事成,言出法随的人物。在其气数衰减之前,莫说是在场众人,就是三十三天之外,无尽混沌之中,混元大罗圣人,也不能撼动其分毫的。
一向保持沉默的大师兄,听闻灵均老道讲述道理,一时也是难得开口道:“师尊指点皮罗阁三年,我等又几番相助于他,所得因果,已经足够道门在南诏长盛不衰。无谓再多纠缠,害人害己。”
望舒闻言又是一愣,却听得一旁的文狸问道:“道长,我虽未曾经历道门立足之事,却也得了道长的诸多指点。心中有个疑惑,不知是否应该问出。”
灵均老道看了文狸一眼,难得露出微笑,轻声说道:“问罢。你的疑惑,也是众人的疑惑。今日大局已定,告诉你们,已无大碍。”
众人皆是惊疑,就见文狸抓了抓脑袋,仔细斟酌了言辞,小心说道:“这天下无有长生不死之人,故而一切人造,无论虚实之物,一切种种,亦不可能长存不灭。道家襄助南诏王一统六诏,可南诏也终有灭国那一天,区区数百年,对于道长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灵均老道环视众人,见大家都是露出了些许不自然的神色,也知道他们心中存有这个疑惑日久,只是不敢问出。如今文狸无知无畏,大胆发问,倒是叫众人一时侧耳倾听灵均老道指点。灵均老道也就不再隐瞒,轻声说道:“南诏数百年,李唐数百年,先前的历朝历代,最久也不过八百单八载。区区岁月,对于‘道’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说着话,灵均老道看向垅玗图山方向,只见那边已然隐隐有烟火之气升腾起来,一股黑烟直插云霄,这才继续说道:“道家进入南诏,只是为了借南诏王的声势,传播道德理论,进入百姓心中。南诏终有国灭之日,三清观也有塌毁之时。可是我等传下的理念,却随时代流传,万古不灭。只要南诏……不,只要西南,还有一名百姓在,道家就永远是西南的诸多信仰之一。”
此时此刻,垅玗图山上已经冒出了火光,松木毕剥之声,凡人哀嚎之语,百兽惊惶动静,一一传入众人耳目之中,一时叫他们忍不住转头去看,又听灵均老道继续说道:“待得有朝一日,不再区分什么中原、西南和吐蕃之时,所谓一国之君,苍天之子不存,我等道家,依旧永存不灭,流传在百姓口耳相传之间,便是道家所要的结果,也是天意所需的导向。”
垅玗图山之上,火光越来越盛,热浪穿过空气,穿过溪流,穿过城池,几乎要扑在众人脸上。众人俱是神情一变,却是区区一座松明楼,就是用火油浇透了,泡得飘起来,也不至于烧成这般样子。灵均老道直若不闻,依旧轻声说道:“天道无私,而人道至私。若是说传扬道德,乃是无私之举,那么对于我等,也是有着莫大好处。”
原本心神已经被垅玗图山局势吸引过去的众人,闻言又是一惊,纷纷转头看向灵均老道,静候他说出前来南诏传道,最根本的原因。灵均老道看着众人,缓缓说道:“天下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等,乃是古老相传。老道前来传道,却是希望脚下这座山脉,将来也能位列诸多洞天福地之中,你我诸位,皆成一方洞天开辟之人。唯有这样,才能……”
灵均老道骤然停口,又是抬头看向垅玗图山方向,眼神穿过无尽空间,落在松明楼上,轻笑一声,说道:“哪有万古长存之理!万事万物,只要存有实体,不上三清天上,都有重归破灭的一日。”
嘉月也是被灵均老道先前的话语说得心中恍恍惚惚,一时也是接口说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松明楼,还是烧起来了……”
望舒也是点头,轻声说道:“他终于还是点火了……唉……虽然早已知道,可是亲眼见了,还是心中不忍。却不知今后如何……”
灵均老道转头看了一眼望舒,一时说道:“松明楼上一把火,赢来南诏千秋业。此话或许夸张,不过从今日起,所谓‘六诏’,便已经不复存在。一切名分,一切国度,诏主也好,南诏王也好,大蒙国也罢,都要被‘南诏国’所替代了。”
众人闻言点头,却是在场众人,多少都是有些道行,又是身处南诏之中,稍稍用心推算,都是一早就预见了今晚这把大火的。当年三清观前的一场天火,奠定了道家在西南的根基;如今松明楼上的一把火,却是了断了五诏的国运气数,成就南诏一统西南,使其升格为能与吐蕃和大唐平等对话的国度。
远远看着垅玗图山,众人都是心有所感,一时沉默。只是片刻之后,那凤鸾忽地惊叫起来,一时叫道:“道长,这火怎的越烧越大?区区一座松明楼起火,如今却是要将整座垅玗图山,烧成平地了!”
望舒闻言看去,又是运起五行法术,细细感应,一时也是脸色大变,惊声喊道:“这火不似木中之火!一旦垅玗图山烧毁,山下蒙舍、蒙巂两诏,只怕难逃浩劫!”
灵均老道神情一肃,沉声说道:“天数在此,尔等莫慌!三位道友,你们也是南诏气数的一部分,如今五诏诏主惨死,冤魂困于松明楼中不散,掀起滔天火海,荼毒山下百姓,正是你们出手之时!南诏王曾助我道门渡得一场天火,今日,我等也当出手,助他了断五诏杀孽,偿还他的因果!”
一言既出,众人轰然领命。就见委蛇一把拉住文狸和凤鸾,一手一个,转瞬便化作一道黑雾,冲天而起,朝着垅玗图山方向飞驰而去。望舒等人则是被灵均老道抓了手腕,一把破去镇压其真灵的符篆,显化出不似凡人的模样,随即或是化风,或是化影,或是腾云,或是驾雾,一时也是紧随三位妖王之后,飞驰而去。
松明楼上那把火,已然怨念升腾,侵蚀了整座垅玗图山,叫灵均老道都没有办法,挪移空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