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楼下的雕刻壁画做铺垫,五诏诏主对皮罗阁一时也是改观,虽不说就此扭转了看法,多少也是想着承他这一次情,只要他今天不提出太过分的要求,就也不太多地为难他,多少还是给南诏王一个面子。
虽然此刻的南诏已经是六诏之冠,国富力强,可真要计较起来,皮罗阁也只是与五诏诏主一般的身份。若是五人联手,给他难堪,倒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特别如今,众人乃是在南诏地界上,今晚的事情,必定要流传于民间百姓之口,若是南诏王在此吃瘪,只怕还真有些不好下台。
松明楼的二层,也是如一层一般的六角塔楼。只是比起只有壁画,显得有些空旷的一层,这一层上就要丰富许多,却是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地面墙上,俱是整张的兽皮,个中还有屏风帷幕,分割空间,将这原本就偌大的二层变得愈发回环婉转。
诸位诏主上得楼来,一时也是觉察道一股清新淡雅的松木香味扑鼻而来,遮蔽了松明楼中浓郁不散的油漆味道。定睛看去,原是楼层六角,都有侍从小心焚烧着油脂丰富的松香沫子,其中似乎还掺有少量的上等檀香,使得众人都是心神为之一摄,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再看周围墙壁,诸位诏主一时之间又是惊叹不已,却见这二层墙壁之上,悬挂着不少中原李唐名家的亲笔书画,看其纸磨印章,无一不是真迹,自是价值不菲,却是诸位诏主也难以奢求的稀世奇珍,实在难得。
众人一早之前,就曾听闻南诏王得了山里妖王的指点,在南诏境内掘出了无尽沙金,自然拥有诸位诏主难以企及的财富。只是皮罗阁舍得这般布置,还是叫诸位诏主着实惊叹,却是有钱是一方面,舍得使用又是另一方面。这松明楼内所陈列的诸多事物,若是折算作银两,用以武装大军,只怕也是一股叫人不敢小觑的力量。
皮罗阁早已预料到诸位诏主的惊奇,自然也是不以为意,只是好生招待众人,请他们一一落座。诸位诏主累了一天,一时进了这松明楼放松了精神,也是面露欢喜,纷纷落座,又是不住小声讨论着南诏王的心意,一时个个都是十分满足。
其实从根本上来看,六诏的诏主之间虽然有着诸多矛盾,却也的确是一脉相承的兄弟之邦,南诏王如今表现出的诚意,才是诸位诏主齐聚一堂之时所应该有的样子。众人来之前,还担心皮罗阁是否会怠慢他们,如今一看,却是先前实在是太过多虑了一些,眼前这一切的场面,无一不展现着南诏王的诚心诚意,也是叫诸位诏主满意非常。
眼见得众人落座,就听得歌舞声起,随即便见诸多少年少女,身着华服,唱跳歌舞,从诸多帷幕之后缓缓出现,一面欢笑歌唱,一面将手中的酒碗摆在诸位诏主面前的案桌之上,招待众人享用酒水。诸位诏主一听见歌舞声音,脸上就已经露出了喜色,却是这等场面,便是乌蛮人待客的最高礼节,放在南诏,乃是唤作“南诏王宴”的。
六诏分处各地,风俗也是不同,这礼数虽然相似,细节却是大相径庭,各有特色。六诏诏主彼此之间,大多也只是见识过自家的王宴,甚少见过其余几诏的,却是这王宴筹办起来,一个是花费甚多,一个是颇耗精神,个中细节繁琐之处,丝毫不亚于打上一场硬仗,寻常时候着实难以见到,也不是轻易能够拿出来的。
而一众少男少女们端上的酒水,也不是寻常货色,却是皮罗阁在灵均老道的指点之下,将酒水原浆用小铜锅蒸煮后,小心凝结得来,比之寻常酒水烈上十倍不止的好酒。因为西南六诏,乃至整个中原的民间,都没有灵均老道炼丹所用的那等严密设备,故而这小铜锅酒的制作,也是十分繁琐,中间损耗又是惊人,要不是为了确保将几位诏主灌醉,皮罗阁还真不舍得拿出来。
几位诏主端起酒碗的瞬间,眉头就是一皱,却是闻见这酒虽然浓香逼人,烈性却是太过了一些。众人饿了一天,腹内空空,猛地喝下这样一碗,只怕不是太妙。然而这礼客之酒又不是寻常,乃是南诏王宴之中打头的一部分,诸位诏主莫说拒绝,就是喝剩下一口,都是对南诏王皮罗阁,乃至整个南诏的挑衅,却是十分不妥。
众人无法,只得强自将那碗中的酒水灌下,一时只觉得喉咙一痛,随即就是胃中有如火烧一般,酒气带着酸意不断上涌,勾得众人都是口涎不断分泌,又是大力咽下,好容易才将腹内的酒水镇住,却是脸上已经涌起酡红,额头和后背都是有汗水渗出。
“好酒啊,好酒!”那施浪诏主年轻些,又是没有节制,一碗酒下肚片刻,就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一时举着酒碗高呼,又是不住称赞,大声喊道:“南诏王,你有这等手艺,足够养家糊口了!”
皮罗阁闻言神情一滞,随即又是转为笑容,只招呼一众下人上菜。这情景落在邆赕诏主眼中,又是被蒙巂诏主听得分明,两人都是神色一遍,连忙按住施浪诏主,叫他好生做好。
歌舞之声依旧不绝,随即便有另外一群精壮男女手端肩扛,轻盈跃动,忽上忽下,菜肴却是不洒出分毫地端上菜来。诸位诏主本就饥饿难当,又是喝下了一大碗烈酒,这下正是等些菜肴,见得这群男女过来,神情也是一喜。
南诏王设宴,这上菜的礼数却是六诏一绝。原本乌蛮人就是喜好山歌舞蹈,更是被皮罗阁的父亲盛逻皮发挥得淋漓尽致,专门训练了一些精壮协调的青年男女,叫他们边跳边唱,同时还要端稳了手中的菜肴。王宴之上,一切盆碗都是比寻常百姓人家大许多,个中无论冷热干湿的菜肴,又是盛放得极满,以此来表现南诏王的好客与大方。上菜之人,能够在跳跃之中招待,已经不是寻常技艺,而是接近于中原“武功”的一众,却是没有个十几年的辛苦训练,万难做到的。
蒙巂诏主虽是眼盲,耳朵却是十分灵巧,早已听见这唱跳声音,又是因为先前施浪诏主胡言乱语,这下也是笑着说道:“南诏王家这‘跳菜’的功夫,倒是愈发高明了。许多年前,我曾受盛逻皮之邀,见识过一次,却是比之今日,尚有不足。南诏王果然是后浪推前浪,却是将其愈发精进了。”
其余几位诏主也是连声称赞,却是不管南诏王如何,乌蛮儿女能够做到这般地步,也是诸位诏主面上共同的荣耀,却是叫受了祭祀的诸位先祖看看,乌蛮人却是越发繁荣昌盛了。
不过片刻功夫,宴席中的头菜便上到了诸位诏主桌上,却是猪羊二头,一只整鸡,乃是白日间祭祀所剩的三牲祭品,象征着六诏先祖与后人同桌饮宴,共享福泽。随后,便有大块羊排,整块的五花,网油焦肝,红曲粉蒸肉,黄金酥肉,野菌冷盘,山水豆腐和鸡血蒸饭等共八碗大菜奉上,也是道道精美,鲜香四溢,颇有些寻常人家没有的特殊技巧在其中,一时叫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诸位诏主,也是闻着香味,一时食指大动。
紧接着,又有各色山毛野菜腌制的开胃小菜,多种时鲜水果堆砌的新鲜果盘,以及几种主食点心,一碗一品鲜头汤上桌,这一场南诏王宴,才算是有了一个雏形模样,却是菜肴才算勉强达到开宴的数目,待得众人一边吃喝,还有其它紧随其后。
皮罗阁见头一巡菜齐,便举杯在手,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诸位,皮罗阁今日怠慢了!请诸位先随意用些,若是哪里不妥,还要直说才是!”说着话,皮罗阁就是满饮了杯中之物。五诏诏主也是连忙举杯起身,感谢南诏王的款待,又是满满喝了一杯,却是愈发酒意上冲得厉害。
邆赕诏主伸出筷子,夹了些野菜制成的咸菜过来,笑着说道:“我父亲在时,就舍不下这一口咸菜,盛逻皮王也曾几番赠送。后来柏节也喜欢,却是不好麻烦南诏王太多,直至今日,才能再度品尝。”
皮罗阁眉头一挑,笑着说道:“若是嫂子喜欢,我随后便叫人送去就是。你我兄弟之间,不说麻烦不麻烦的。”说着话,皮罗阁又是敬了邆赕诏主一杯。
邆赕诏主自是满饮,正要尝尝这咸菜,一时就听见蒙巂诏主跳起来叫道:“慢!大毕摩未到,我等不可先动!南诏王,可派人去请了大毕摩和灵均道长?”
皮罗阁闻言,恭敬起身,朝着蒙巂诏主说道:“大毕摩主持仪式,甚是辛苦,又要安顿诸多毕摩,早已派人传话,叫我等不必等他。我已经安排了手下众人,叫他们听候大毕摩差遣,待得大土主庙内收整完毕,自会好生招待诸位毕摩法师。至于灵均道长么……”
皮罗阁说着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空置的座位,摇了摇头,这才继续说道:“灵均道长说今日乃是乌蛮祭礼,他们道家不好参与,却是不能前来,还将望舒道长和文狸大仙一并召走了。”
蒙巂诏主昏着眼睛,点头说道:“是了。虽是巫教、道家和佛门之人都在你南诏,却也是受我六诏共同的供养。今日血食烈酒,想那慧明和尚也来不了,自不用说。既然大毕摩和道长都有安排,我等便不必强求了。诸位,请用罢!”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是纷纷举起筷子,伸向桌上的诸多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