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牟寻这话一出,众人都是笑了起来,气氛一时松和下来,却是连灵均老道眼里都是有些些许欣赏和惋惜的意思,至于熊道人,更是哈哈大小,含含糊糊道:“小娃娃年纪不大,道理倒是懂得不少嘛!你有空可以上山来跟我坐坐,只要不叫我起来迎你,我还是愿意跟年轻人说说话的!”
异牟寻闻言一喜,顺着灵均老道的指点坐下,说道:“熊道长喜欢,我也是愿意来的。当年我祖父阁罗凤就是因为没有这等缘分,遗憾了很久,想不到我如今倒是得了道长的青睐。”
灵均老道笑笑,说道:“国主赤诚自然,自是合熊道长的胃口,多听熊道长说讲,对于治国用兵,上承天意,也是颇有好处的。”
异牟寻闻言又是笑道:“灵均道长的意思,竟是只要我与熊道长往来。难不成我与灵均道长,也无缘分么?”
灵均老道摇头叹气道:“缘之一物,不可强求。如今老道即将回转中原,离开南诏,纵是有心,也无缘与国主多做交流。不过国主也不必失望,若是修仙访道,老道颇有些见识;可要论治国持家,熊道长远胜于我。”
灵均老道此言一处,异牟寻和他身后的一众人都是愣了一愣,却是闻得灵均老道要离开南诏,一时间有些太过震惊,难以接受。
作为道门在西南的开拓者和发扬者,灵均老道已经成了南诏道门的一个象征,不单单是老神仙那么简单,更是南诏蒙氏与一众百姓的精神之处。阁罗凤先前错失良机,未曾听从灵均老道的指点,临死之时遗憾非常;好不容易异牟寻继位,与道门也是有缘,却是不能在灵均老道座下听讲,没有南诏开国先祖皮罗阁的福分,叫他着实有些失望。
一时间,异牟寻也是问道:“道长有何要事,竟是要离开了南诏。我南诏自开国以来,多得道长的指点和帮助,愿意世世代代供养道长,直到道长升仙。难不成是因为我祖父之事,叫道长有了不满么?祖父他已经忏悔,却是请道长……”
异牟寻说着话,便是伸手入怀,摸出阁罗凤的遗诏,想要递给灵均老道观瞧。灵均老道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止住了异牟寻的动作,一时轻声道:“国主不必这般,阁罗凤的意思,老道已经着实明白。只是老道身为中原道门之徒,受中原道门符诏,需要回转中原,解释一些事情。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相聚总有相别之日,还请国主莫要多心。”
异牟寻这下是不知如何是好,又听一旁的慧明和尚上前说道:“阿弥陀佛。道长此番回转中原,可是为着望舒道长之事?”
灵均老道看了一眼慧明和尚,微微点头道:“有这一层意思。”
慧明和尚笑了笑,道:“灵均道长,中原有句话,叫作‘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虽是你的晚辈,无论修为、见识还是能力,都远远比不上你,却是颇有些许法子,或能解决望舒道长此刻的疑惑!”
此言一出,慧明和尚只觉得眼前一花,在他与灵均老道之间竟是出现了一个端着茶盘的高大男子,一时死死盯着他。那男子神情冷漠,眼中却是十分热切,却是突然出现,慧明和尚都不曾发觉,一时也是认识大师兄,朝着他微微点头。
而在慧明和尚身旁的嘉月,更是一时间着急起来,连声道:“慧明法师,你说的可是当真?我师弟如今陷入疑惑,我等都是束手无策,你若有法子助他,还请你出手相救!”
说着话,嘉月竟是要给慧明和尚拜下去,慧明和尚动作,以不符合他年纪的身手扶住嘉月,又是迅速退回原地,轻声道:“阿弥陀佛!嘉月道长,你是我的长辈,又是曾经多番照顾过我,我哪里能够受你大礼?望舒道长与我相识多年,见他这般样子我也颇觉不仁,虽是没有十足把握,总要试上一试才是。”
这时候,灵均老道也缓缓开口道:“慧明法师慈悲。我素知佛门神通广大,妙法众多,能人所不能,最是济世救人不过。我这弟子的状态,老道自己也没有办法,若是法师能够助他一臂之力,老道感激不尽!”
慧明和尚点头,又道:“灵均道长,若是我能助望舒道友领悟,是否就能请你在南诏多留些日子?如今国主初初登记,南诏境内又是有着不少麻烦,若是能得道长指点一二,想来无论是对国主,还是对南诏的百姓,都是莫大的福气!”
灵均老道闻言摇头道:“法师,我此番所受之符诏,不仅仅是为望舒一人,其中曲折因果,恕我不能言明。望舒若能明悟,老道自是欢喜,却也不敢因此,拖延了道门的符诏。”
慧明和尚遗憾摇头,说道:“道长洞悉天机,把握天数,若是已有决定,我也不便多说。待得稍后,我自会为望舒道友开解一番,还请道长放心。”
灵均老道点了点头,对慧明和尚不乘机要挟之事也是感觉十分满意,看向他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感激。而这时,异牟寻也是一时上前,不顾众人的眼光和自己的身份,噗通一下跪倒在灵均老道面前,大声道:“灵均道长,你是我南诏的大恩人,也是大德之人。若你决意要走,异牟寻不敢阻拦,却是听道长的话语,还有些许为难之处。若是道长用得上异牟寻,整个南诏都将倾力相助,纵是翻天覆地,也不能叫道长受了点滴委屈!”
说话间,新晋乌蛮大祭司也是走超前来,虽不曾下拜,也是躬身成了直角,亦是说道:“西南巫教,愿与灵均道长及门下高徒结永世之好。若道长有任何为难之处,巫教也愿意为道长倾尽所有,纵是违背誓言,重入中原,亦在所不惜!”
灵均老道一时站立原地,却是未及上前,原是看着异牟寻的样子,一时间回想起六十年前皮罗阁摆在他脚下时候的样子。六十年一甲子,三清观中的时光似乎早已停滞,山下世俗之中却是已经交替了几朝。仙道和凡俗之间的差别,竟是这般分明和残酷;宙光的穿梭,岁月的长河,奔流不息,却不曾加诸灵均老道等人身上。
时光荏苒,岁月穿梭,灵均老道在南诏也是整整一甲子,对此地感情深厚之处,不下于望舒他们。只是他年老深沉,又是推算天机,把握天数,保护弟子,庇护南诏,每日所思所想,所忧所虑实在太多,压得他不能恣意表达自己的情绪,必须要以高人面目呈现在众人面前。
到得如今,南诏之事即将画上一个句号,灵均老道心中也是颇有感慨,又是听闻的异牟寻和乌蛮大祭司的话语,颇觉的一股早已沉寂潜藏的热血涌上心头,叫他感动,叫他欢喜,叫他忍不住要留下来,与他们创建一个更好的南诏。
一时间,灵均老道也是站立沉默,双手微微颤抖,好半天才开口出声道:“两位的心意,老道真切地感受到了。老道此番回转中原,也算不上是什么麻烦,并无大碍,也一切都有解决之法,请两位不必担心。”
说话间,进来的伸手虚扶,自有虚空生力,扶起两人,又听灵均老道说道:“暂且不提此事,一切还是按顺序来。国主今日来三清观,想必不只是跟老道闲聊吹牛,若有什么话,便请都说出来罢!老道的态度,这一甲子来从未变化,无论是盛逻皮、皮罗阁、阁罗凤还是国主在此,都是一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盛逻皮这才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一时也是压制住心头对灵均老道的不舍,愈发珍惜眼前这一次问道的机会,便开口道:“道长慈悲,我便不弄虚了。如今我南诏国力,在拓东城一战中大败亏输,无论是与李唐还是吐蕃,都是积下了深重的嫌隙。道长当年曾与祖父说过,南诏渡过劫数之后,便有重新归唐的希望,却不知此事眼下如何?”
灵均老道闻言点头,仔细组织了语言,轻声道:“老道不瞒国主,南诏与李唐之间的关联之深刻,超出了每一位南诏国主的想象。叛唐是迫不得已,归唐是势在必行。如今南诏劫数已过,吐蕃却是一场大乱将起,国主重归李唐的机会,就在近几年中,却是自行送上门的,不需国主过多费心。”
异牟寻闻言点头,又是问道:“道长,先前一战,我父亲镇守的拓东城多有损毁,如今已经成了一片荒地。我有心将国都迁至拓东城去,一来缅怀父亲,二来迎战李唐,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灵均老道摇头,说道:“迁都乃国之大事,劳民伤财,牵涉众多,须得仔细商量。拓东城气运浓厚,却是杀伐太重,又是远在南诏与李唐的第一道关口,作为驻兵重镇可行,作为国都却是不妥。不过国主既然有心迁都,依老道看也是好的。四十年前,皮罗阁一统六诏,柏节夫人坠河身亡,却又一尊白铜神像凝聚在洱海边上,可为南诏新都所在。有柏节夫人庇护,南诏的气数定将延绵,国祚绵长。”
异牟寻闻言一愣,却是没想到灵均老道有这一番高论,一时间也是转头看向乌蛮大祭司,却是此事凭他自己一人,已经做不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