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哗变,杨国忠被杀死,李隆基已经陷入了一种混乱纠结的状态,却是驱赶了身边所有人等,自己一人坐在中军大营之中,既不敢出去见军士,也不敢看一看自己的爱妃,指向一个人静静,却是连他最宠信的内监高力士都被他赶到了门外。
如今唐王虽是从都城长安逃离,却也始终是一国之君,不曾退位,不曾身死,就算环境限制,他的个人安全还是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却是军士们再怎么哗变,都不敢伤了他一分一毫,反而要将他好好保护起来,才能叫诛杀杨国忠和杨玉环之事师出有名,合乎情理,不至于被天下儒生诘问苛责。
可是此时此刻,本应该最安全,最安静的中军大帐之中,却是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名来路不明的怪人,与唐王李隆基相对而立,面面相觑,看得李隆基心头发颤,后背发冷,却也还是保持了自己帝王的风范威仪,不曾露出恐惧之色,而是厉声呵斥道:“你是何人?如何进来的?”
那人却是面无表情,在唐王盛世苛责的目光之中泰然自若,似乎面前这位李唐国君,天下共主,在他面前也与寻常百姓一般,并无什么特殊,又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可以称呼我为‘上主’。唐王陛下,我来此处,乃是为了救你,救你李唐江山社稷。”
李隆基闻言一愣,随即又是呵斥道:“吾为唐王,天下共主!除我之外,这天下哪里还有什么‘上’,什么‘主’?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在我面前说出,当真以为凭借障眼法邪术,就能奈何得了我么?”
此时此刻,李隆基也是看出了这位上主的不凡之处,却是他周身上下,淡淡散发着一种包容一切,天道自然的感觉,又是那一副面孔,明明清晰可见,却又是模糊不清,似乎一直在发生变化,又像是从来都始终如一,李隆基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不少自己熟识之人的样貌,甚至看见了自己的额特征,一时也是惊讶,便觉得此人怕是修炼了什么邪术的妖道一类。
此时若是闯进来一名刺客,李隆基说不得要呼喊逃跑,保全性命;可进来的是一名妖道,却是叫他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作为唐王,他多少对玄门之事有些了解,知道自己如今虽然落魄不堪,却也还有一国气数加身,饶是离开了皇城的庇护,也不是寻常修士所能对付的。天子威仪,可不单单是吓人而已。
只是李隆基却是不知,眼前的这一位,根本就不是什么寻常修士,却是他作为唐王,平日里都要小心对待的道门祖师,在这位大能的面前,也只能瑟瑟发抖。若是上主想要取走唐王的性命,甚至要比杀死一个凡人简单,却是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叫这位上苍之子,九五至尊彻底湮灭,连历史都不会记载下来。
上主见唐王这般话语神态,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却是他似乎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按照某种准则行事而已,已经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自是超然。只见上主缓缓开口,一时轻声道:“唐王陛下,我并无恶意。你可能听到,外面军士们的呼喊之声?你可能知道,今日之事应该如何处置,才能善了?你可能知道,李唐的江山国祚,都在你此时此刻的一念之间?”
李隆基一时也是叹气,又是感觉到上主身上那股叫人自然亲近的气息,不由得放下了些许戒备,一时叹道:“他们……他们要我杀了爱妃!爱妃有什么错!我李隆基身为李唐皇帝,却也是一个男人,连自己的爱妃都保护不了,还做什么男人,做什么皇帝?”
说话间,李隆基竟是一时落下泪来,又是看向外面,一时激愤道:“我李唐江山,传承百载,有太宗皇帝的千古盛世,也有女帝牝鸡司晨之亘古奇闻,到了这我里,却是要国破家亡,宗庙破灭了。也好,也好!如今天下,已经大半落入了安禄山那贼子的囊中,我这个皇帝,不做倒也罢了!让他去,让他去!”
上主见李隆基情绪十分激动,一时也是沉默无言,好半天之后才看着渐渐喘息平缓的李隆基说道:“你李唐国运,尚未断绝;安禄山的气数,却是只在朝夕。你是否知道,今日之事,原非人祸,而是天灾,乃是有人逆转了天数,败坏你的国运,叫你落得今日田地?”
李隆基惨淡一笑,无奈道:“说什么天数国运,左不过是旁门左道罢了。我有今日之劫,原是早年间的罪果。是我忘了太宗皇帝的教诲,亲近奸臣,听信谗言所致,与人无尤。”
上主听他这般说话,竟是罕见地愣了一愣,随即又是轻声道:“人王帝主,果然非比寻常。你能看透这一点,足见你李唐的气数犹存,不致断绝。我不与你多说,只告诉你今日之事,非你一人之过,他们要坏你李唐气数,我却是有心助你延存。你的天子之命,已然断绝,李唐的国祚江山,却还依旧稳固。你此刻速速下令,处死杨玉环去,我保你李唐再起,断不叫逆天之人遂了心意。”
李隆基缓缓摇头,一时叹道:“我连皇帝都不想做了,为何还要牺牲一无辜女子?江山也好,国祚也罢,都是与我无关,乃是身外之物。要我下令杀死爱妃,那是万万不能。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物,但你今日之语,已是犯上之言。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上主微微摇了摇头,一时也不见他怎么动作,便是站在了李隆基的身旁,就见他伸手按住了李隆基的肩膀,还不等李隆基震怒斥责,就是叫他动弹不得,又听上主一时轻声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要舍江山而取美人,我原不该干涉。只是此事牵涉太大,非是你区区一个皇帝,区区李唐国祚所能比拟的。杨玉环今日必死,此乃天意,谁也抗衡不得!”
上主的语气中有了难得的严厉,李隆基的眼神却是一时涣散开来,就见他口唇微动,跟着上主的话语一时重复道:“杨玉环今日必死……必死……必死!”
随着李隆基最后一句吼出,就听得外面的高力士一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面带惊恐,小声问道:“陛下,陛下你说什么?”
就见李隆基神情呆滞,两眼发直,一时冷漠道:“传朕的口谕,此玉环娘娘一死!你,亲自去办!”
高力士从未见过李隆基这般神情,一时间也是有些拿捏不定,想要再问,却又觉得此时的唐王似乎与以往大有不同,叫人心中无比恐惧,又是话语无比坚定,竟是令他生不出一丝抵抗的心思来。作为唐王的内侍近宠,高力士与杨玉环之间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却也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
平心而论,今日这般情况,已经叫他心中惊惧不休,十分愿意用玉环娘娘的一条小命,来换取自己与皇上的平安周全。只是李隆基对杨玉环的情义,高力士可谓是知晓最深的一个,却是不敢提起,倒没想到李隆基竟然自己做了这等决定。
见高力士愣在当场,李隆基一时神情一肃,冷声说道:“怎么,你要叫朕再说一遍?快些去,记得叫贵妃娘娘,走得安详些许!”
高力士再无疑惑,连忙领命,退转出去,去营盘后的当地佛堂之中,寻那位还在为李唐国祚,为自己的命运诵经祈福的玉环娘娘去了。
一时间,李隆基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眼中热泪不住流出,口中不断喃喃自语,也不知念叨着什么,却是先前上主一番话语,直接掌控了他的心神,已经改变了他的意志,叫他自己做出了牺牲杨玉环保全李唐江山的决定,没有留下丝毫破绽。甚至此时此刻,李隆基已经忘记了先前与上主的一切对话过往,只晓得自己万般无奈之下,下了诛杀杨玉环的口谕,虽是痛苦,却也不能后悔。
而乱军之中,上主的身影也是穿梭在不断吼叫喧嚣的军士之中,却又像是一个幻影一般,既不能被众军士看见,也不会碰到任何一个人,直如不存在,一时缓缓向前,感受着周围的喧嚣与愤怒,又是转头,将目光投向了正在鼓动一众军士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以及陈玄礼身后躲藏在阴影之中,脸上带着些许恐惧和期待的太子李亨身上。
李亨此刻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却是想起先前陈玄礼将军与他所说的话语,暗想过了今日之后,自己便是李唐名副其实的九五至尊,人王帝主,却又忍不住思虑重重,考虑着自己的父亲李隆基与杨玉环之间的感情,生怕李隆基下不了这个狠心,反过来追究众人,叫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心念纷扰之下,李亨只觉得一道目光朝着自己投来,一时大惊,暗道自己这般隐蔽,怎会被人发现了去?心念一动,李亨也是转头,一时眼神撞上了一道毫无感情的目光,随即就觉得心头一震,脑中一晕,似乎无数信息涌入自己的脑海,仔细回忆却又是一无所得,却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心智已经发生了变化,气数也随之有了转变。
陈玄礼不曾发现李亨的异常之处,只是一面鼓动军士,一面心中暗暗发虚,却是今日之事,乃是成功成仁,只在唐王一念之间,成则陈矣,辅佐新君,飞黄腾达;不成死矣,难逃五马分尸,骨肉成泥。
就在众人喧哗纷乱之时,佛堂之前,梨树之下,高力士已经用一条绸带,将已经被勒死的杨玉环朝着树上挂去。这位宠冠六宫,名留史册的玉环娘娘,就这样在乱军之中,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