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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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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贺成骑着马去向一座城池。她是通信兵。

不眠不休地跑着,从一个城跑到另一个。到第二座城的时候跑垮了一匹白马,换了一匹枣红马,到第三个城的时候又换上一匹黑马。

冬天,马身上的汗已经结成了一层薄霜。跑到城池门口的时候是下午两点,阳光温吞明媚,黑马皮毛上的白霜被照得细腻闪亮,马尾潇洒地甩在半空。城门大开。陆贺成勒马,手松松地握着缰,任由黑马一步一颠地走进城去。

街道上几乎没有人,每一户都很安静。房舍灰暗,有些泥墙根下还倚着柴垛。房顶的茅草被照得泛黄,阳光照亮浮土,马蹄一落,就有一浪薄烟浮在石板上。嘚嘚的蹄声在日光中格外刺耳。

陆贺成在街上四下里张望,圆领袍的下摆一下下蹭着膝盖和腿侧,打在灰扑扑的中衣上。此刻城中的一切景象都通常只在夜半三更见着,一时间让她有些困惑。这样诡异又祥和的东西,还会是什么?

当然是死亡啊。

陆贺成勉强立在马上,任黑马兀自前行。它知道陆贺成此时歪歪倒倒,刻意配着骑手的中心左弯右拐,步伐稳健。墙角一只死老鼠,有白色蠕虫在它口中抖抖索索地探头。

陆贺成下马,落地的一瞬重心不稳,抓着缰绳扑在马身上。马回头用鼻子顶她起来,打了个响鼻。推开一扇房门,没有敲门的必要——女主人早已归西,趴在水缸沿。炕上躺着一个皮肤乌紫的小孩子,扎着两根羊角辫,婴儿似的侧躺,双眼紧闭,拳头握得紧紧。桌上碗筷还未收,半碗清粥上已经浮了土粒。陆贺成伸出手想把筷子码正,手停在半空,缩回来,走出屋子,回身,胸前一合掌,关门。

这偌大城池内竟没有一个活人。活的都跑出城了,死的都在家中,躺在炕上、坐在桌边、倚在墙根,默默腐烂。死相阴惨,尸体肿胀发黑,是鼠疫无疑。

她爬上马背,扯着缰绳继续往前走。走着,一路明艳的日光竟黯淡下来,灰色的积雨云盖着城邦,隐隐雷鸣。

她沿着主街穿过大半个城池,雨点才落下来。灰突突的水珠落在她头上脸上,滴在她干涸的眼眶下方,往下挂了一条水痕。黑马身上的白霜被雨剥得层层片片,它加快了步子,仰天长嘶一声,马鸣响彻城垣,在墙边振出波状的声纹。

到了东城门,陆贺成抓着缰绳滚下马来,拖着缰绳半跪在地下,一手松开缰绳抓着鞍子,却在鞍子上一滑,另一手也握不住,整个人跌在灰里。马转过半身来,叼着她红黑纹饰的后领子把她往起拎,连拽带拖;陆贺成好容易撑着地把自己竖了起来。拉上辔头,双脚分开同肩宽,她摊开空余的手臂,手心向天,扬脸朝着乌云和雨。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整个城的房子都在绵力中簌簌轻响。房檐的茅草掉了一根又一根,落在被雨淋湿的尘土上,横斜交错搭在一起。

芦花从路边长出来了。树,桃树、杏树、梨树、松树、银杏,一棵一棵从尸首脚下拔节出来,肉眼可见地一束束抻出顷长的枝叶,它们绕着或穿过尸体,抱拥着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冲破房顶,指向天空。野草、蒲公英和藤蔓一束束从路边的死鼠身上漫出来了,绿色流过街道,房屋跟窜天的树木一比矮了下去,它们接着雨,抖落雨,哗啷哗啦地落在草叶上、房顶上,落在蘑菇和尘土上。

陆贺成站在这一城绿意的尽头,张大双眼望着漆黑的雨云。大滴大滴雨水落在她脸上,顺着脸颊流进衣领里,沾湿了束胸和中衣,把蹀躞带都淋得透透。黑马打了个响鼻,甩甩头和尾,湿得油亮的身体火铳似的甩出一沓水珠。

陆贺成转脸看看路旁的一大束蒲公英。她捏着辔头往那一指,黑马就低着头领她走了过去。她抓着辔头往下蹲,够不到花。撒开手,一下跪在地上,脑门正好触着蒲公英鲜黄的花瓣。冰凉柔软的花瓣。

她爬起来,折下一朵蒲公英,扯着辔头再站起来,把蒲公英别在黑马脸侧的辔头里。马打个响鼻,陆贺成一笑,脸在马脸上贴一下,抓着鞍子往马背上爬。爬了几次不成,摔倒在泥水中。她又抓着辔头站起来,贴着马儿喘息几下,咳嗽几声,在泥水里拖开步子,向城门外走去。马的四蹄挪得十分缓慢,人和马的六只脚一步一踏水。那朵蒲公英折断的花茎里流出白色汁液,粘在马脸上,痒得黑马直打响鼻。

陆贺成弓着身子走了。她是最后一个走进这座城市的人;她离开的时候,城中的所有人已下了葬,城市便做了一个巨大的墓园。

灾难里死去的人们,有活着的墓碑。

这是一篇陆贺成历史的闪回,向加缪的《鼠疫》致敬(我不配)。谨以此文献给这场瘟疫的逝者们,愿你们在那边一切都好。我能做的也只有这四千个口罩了,也仅仅在文中敬你们一个体面浪漫的葬礼,请安息吧。

这篇也献给所有为武汉和抗疫付出努力的人。谢谢你们;对不起呀,我来晚了。

祝我们经历这场灾难和灾难揭示的丑恶现实之后,能够清醒理智,积极反思,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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