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初一的正旦大朝会,除夕要早些休息,提前算是守岁的一夜,吃过晚饭归来,围坐一圈,一边喝茶,一边或者读书或者听曲或者下棋,还有朱塬从后世顺手拈来的小游戏,很是尽兴。
直到朱塬到手后就不愿放下的怀表显示过了晚上十点钟,写意再三催促,才终于去休息。
再次醒来,腊月廿九。
除夕日。
今天起得稍微早一些,怀表显示才早上八点二十,不过,对了一下某台精准的水晶刻漏,差了半个小时,实际已经快要九点钟。
写意照例跑来服侍起床,却有些特别。
不是写意特别,而是妮子带了两个陌生女子一起进来,朱塬一边穿着衣裳,一边示意:“这是谁?”
写意少有地心虚,顿了下,才道:“陛下又说赏赐大人的美姬,今早……这是刚到,奴带来给大人看看。”
朱塬笑着捉了下写意下巴,见姑娘更加心虚,也不多问,示意两个畏缩里又透着些许疲惫的漂亮女子:“来,我看看。”
两女一起上前。
首先是年龄,一个肯定不到二十,一个最多也就二十四五,都挺年轻。若说特别之处……虽然是温暖室内,但,只穿了一些轻薄衣衫,就有些古怪了,又不是昨夜陪着自己的一群。
拉过较小的一个到身前,朱塬捧着腰身正要仔细打量,忽然抽了抽鼻子,某种特别香味传来,随即醒悟。
看向写意。
写意脸蛋已经红透,更加心虚的模样。
朱塬想了下,问道:“确实是赏赐过来的?”
写意连忙点头:“是的,奴怎敢骗大人。”
“那就好,”朱塬又看了看眼前女子,说道:“我可不想忽然哪一天,被御史弹劾强抢民女之类的。”
写意再次保证:“奴……可不敢。”
朱塬笑起来:“傻啊,你这算是不打自招,承认是你安排的了。”
写意:“……”
好像……是这样啊。
朱塬转向面前,看着还呆呆站立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女子躲着目光,微不可闻:“奴……冉氏。”
“嗯,”朱塬点了下头,问一旁另一个:“你呢?”
年龄大一些的女子闻言,矮身跪了下来:“大人,奴尚氏。”
“看来都没有名字啊,”朱塬想了下,说道:“恰好今天除夕,辞旧迎新……嗯,不行,又不是小厮。换一换,旧的一年即将过去,好快啊,似水流年,那就……一个‘樱桃’,一个‘芭蕉’。”
卧室内。
这转折有点没头没脑,即使是一些读过书的,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就‘樱桃’和‘芭蕉’了呢?
倒是朱塬话落,刚得了名字的尚氏立刻伏地道:“谢大人赐名。”
朱塬面前的,还是有些呆。
不过,朱塬却注意到,刚刚话落,面前姑娘眸子闪了闪,显然不是真呆,于是笑问:“说说,为什么你是‘樱桃’?”
女子顿了顿,小声开口,轻轻道:“出自宋时蒋捷的《一剪梅》,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不错啊,”朱塬说着,忽然转了话锋:“你的孩子呢?”
女子怔了下,表情里的惶然一闪而过,随即终于跪了下来。
朱塬没有强拉,自己这身板谁都拉不动,见这女子跪下了却不说话,只能看向写意。
写意也有些心虚,小声道:“大人,她的……是个女儿,一起接来了,奴就想着,家里也不缺这一口。”
写意说完,身前女子终于主动一次,带着泣音道:“求大人……求大人……”
朱塬转向另一个:“你呢?”
尚氏摇头:“奴……没,没有。”
自然是有的。
只是……幸运地能有这样一个好归属,她可不想带一个拖累过来。
“都起来吧,”朱塬问过,又转向写意:“安排好她们,另外,以后不许胡闹了,我名声本来就不好,再传出去……就彻底没法见人了啊。”
朱塬这么说,眼前两个还没起,写意已经跟着跪下:“大人,奴知错了。”
“抽空要罚你一下。”
朱塬说了句,最后穿上鞋子,就离开了房间。
写意示意采桑几个和昨夜的挑灯等一群跟出去,自己留下,看向被西江月和满庭芳扶起来的两女,想了下,对冉氏道:“你若是有去处,我和大人说说,送你离开,大人定是会允的。”
冉氏下意识摇头,才刚起身,又跪了下来:“不,不要……”
从蜀中被千里迢迢押送而来,家破人亡,那里还有甚么去处?
何况……她,刚刚其实也在观察。
某个少年……只是短短接触,她其实就发现,是个不错的人,既如此,除了这儿,她们母女两个那里还会有更好的去处?
难不成被退回,赏赐了其他功臣,又或者,去了那教坊司?
那就都生死难料了。
反正已经如此,还不如留在这里。
写意见冉氏摇头,便吩咐了西江月两个几句,先带她们离开,自己出了后宅这边,来到内宅前院。
朱塬已经开始用餐。
还有,梧桐再次跑来,这次不止拉着暖娘,还把昨天刚进宅子的祝二娘一起带了过来。
还告状,说是自己的师父,和自己一样……能吃。惹得祝二娘脸庞通红,明显想要跑走的样子。
写意等梧桐巴拉巴拉说过一堆,又从这里带了一笼包子离开,才提了下刚刚,除了那俩,另外还有十八个。
朱塬只说抽空再看。
写意于是继续,关于接下来的年节安排。
先是今天。
大宅内已经又进行着扫洒。
祠堂那边,也是前几天就开始准备,朱塬稍后需要亲自去看一下。
另外,朱塬昨晚临时想起了一件小事,压岁钱,要用红包包好,写意已经让人去做,不是后来的那种纸制红包,毕竟这年代的银钱可不是纸钞,因此打算做成红布小包,晚间之前就能完成。
再就是比较重要的两件事。
午前要赶去皇宫。
明天是正旦大朝会,而今天,老朱吩咐的,中午安排了家宴,不过,大概也就那么几家。
再就是,家宴回来后,就要开始祭祖。
这两件大事结束,傍晚时,乔旺、陆倧等等大宅的内外管事会过来给朱塬拜年。
再然后,就是明年。
晚间还要早睡,明天要去参加正旦大朝会,以及,同样还有一直持续到午后的赐宴。
初一之后。
初二日,计划和老朱一起‘微服私访’,屠户的门店已经找好。
然后,就没了。
方国珍之前提议朱塬请宴一番,开始也觉得或许可以,但,斟酌名单的时候,才发现,实在太难。
有些事情,真不是一个‘清者自清’就能行的,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
若是有时间,只打算再请方国珍来一起钓鱼。
这肯定没问题。
老方已经没野心了,权力也没有,当一当朱塬这个旁支郡王的钓友,不会有人说什么。
相比起来,若是大咧咧地请一帮尚书、侍郎乃至各级文官武将过来,即使老朱对他足够信任,也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念叨几句。
念叨多了,终究不好。
朱塬是真没想做什么,因此,就更不想让人误会自己想做什么。
写意说完事情,朱塬也吃过了早饭。
时间才九点半。
宫内的家宴午正开始,也就是12点整,朱塬10点半准备,11点出发,就没问题。
于是还有一个小时时间。
先去了下祠堂那边。
去年没有祖宗可以祭祀,今年有了。
除了老朱二哥一家,再往上,就和太庙里的类似。自己假冒人家二十三世孙,预计要得一个郡王爵位,这么大便宜,祖宗换了……也就换了。
看完了祠堂准备,写意又说起。
早上的时候,宋廉让人送来了下一期《大明月刊》的初稿,于是回到正屋的书房,开始行使总编的职责,最后审阅。
主要的一些文章提前都有过讨论,还看过一些初稿,基本略过。
朱塬比较感兴趣的,是这个月积累的一批‘豆腐块’。
就是‘时政要闻’板块里一些一略而过的简短信息,主要是人事任命,诸如某个被弹劾而罢免的吏部侍郎,诸如汴梁新换了知府,诸如几天前才刚刚确定的汪广洋即将从山东行省参政转任陕西行省参政。
熟悉朝堂的人,从这些看似让普通人一头雾水的人事任命当中,就能看出许多脉络。
比如派系斗争,比如朝堂走势,比如皇帝心态,如此种种。
朱塬这次看到的,是一个字。
稳!
相比上月十部确定时的大规模任免,这一次,最大动作的一次调动,就只有汪广洋从山东到陕西。
当然,这次的‘稳’,其实是与原本的时间线对比。
曾经历史上,这一日时期,开国了,要享富贵了,开始争权夺利了,于是,洪武朝堂堪称鸡飞狗跳。
再说这一次,关于汪广洋的安排,这是老朱为了稳定陕西民政做的安排,或许,还有一些针对正在运作的甘肃相关。
至于山东,这是明年农部尚书兼营田使康茂才主要经营的方向,康茂才虽然是武将出身,但也是擅长民政的,年初就参与过从胶州接粮并安排输送的事情,当时各方面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因此,山东的行省参政暂时空缺,并无大碍。
说起来,老朱手中还是缺少可用之人。
并不是说没有人,而是没有合适的安排到某些位置上的人。
就像曾经历史上,钱唐一个白身,入了朝,直接就正三品的刑部尚书,这看似是老朱求贤若渴,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捉襟见肘的表现。而且,这么做,难免会带来一些副作用,让那些跟随老朱征战多年的部下产生不满情绪。
大家兢兢业业跟了你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寸功皆无的白身吗?
实际上,这种不满已经有所表现。
就在年中的时候,朱塬还在明州,就看到过老朱发布的一封诏令,大意就是老朱在解释:现在很多新任官员品秩在一些旧臣之上,这并不是我不重视旧臣啊,只是大明疆宇日渐广阔,需要更多人打理,而且,选人的标准,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也没有任何私心,都是任人唯贤而已。
从来有果就有因。
老朱发布这封诏令,不会是莫名其妙地心血来潮,肯定是感受到了下属们的抱怨。
这种抱怨,是绝对不能不重视的。
要不然,人心就要散了。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因此,老朱不仅要解释,还必须做出一些实际行动。大概就是,哪怕一些位置空缺着,如果没有合适的同时能够服众的人选,也不能乱用人。
说到底,即使是皇帝,也绝不是一般人想像那种可以为所欲为的。
浏览过一系列豆腐块,朱塬另外比较注意的,就是‘致用斋’的广告插页。
为了给明年的‘庄子’系列做宣传,在老朱定下1000两银子一页广告之后,自家这边,依旧确定了三张共6页版面,也就是要花足足6000两。
当然,致用斋花得起。
不过,看过了制作精美的广告插页,朱塬倒也想起,该弄些其他广告一起的,而不是只有自己一家。
木秀于林啊!
再想想,事情也不晚,于是,离家去往皇城赴宴之前,朱塬就吩咐了何瑄,让他放出风去,尽快再联系几家。
其实也很好确定,比如饶州潭氏,宣传一下红釉,比如漳州古家……有什么生意都行。
朱塬也不担心某些人会看不到广告的潜在价值,肯定只会抢着来投。
地点皇城,距离开宴还有一刻多钟。
家宴的地点设在乾清宫。
现存的一干宗亲,基本到齐。
大家一番寒暄后落座,朱塬看着周围的一干‘亲戚’,倒是又想到了之前翻阅那些豆腐块时的想法。
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主要是再次想到了曾经的‘以后’。
最例证一个,洪武末年一连串‘为所欲为’的结果,就是让老四得了天下。
靖难之役,太多的偶然里,又有这太多的必然。
宁王为什么愿意借兵,真是措手不及被老四强抢了吗?
武臣为什么那么不中用,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吗?
老四奇袭金陵,为什么能够成功,本该勤王的军队又哪去了,不仅没人勤王,竟然还一堆人抢着开了城门,简直离谱。
这些都是为什么呢?
因为,有因就有果。
洪武末期到建文初期,短短那几年的为所欲为,把人心都弄没了。
就比如,建文干过的最离谱、最没意义、却又最伤人心的一件事。
老朱登基时还有两个侄女在世,一个是大哥家的女儿,朱文正的妹妹,另一个则是稍远一些的伯父家堂兄的女儿,算是堂侄女。出于对家人的怜惜,本该是郡主的两女,老朱都破格封为公主,一个福成,一个庆阳。
其后不止一次有臣子提出了异议,认为不该封公主,于礼不合,老朱都以亲情为由驳回,最后稍稍退了一步,公主封号坚持保留,只是降为郡主待遇。
到了建文,福成公主应该没了,庆阳公主还活着,不过,却也已经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顶一个公主封号,享有的其实也只是郡主的待遇,何况,公主爵位也不能世袭,可以说,庆阳公主对建文的皇位没有哪怕一丝丝的威胁。然而,就这样……小小朱同学都不能容忍,登基之后还是给降成了郡主。
按照礼法,这没问题。
但,人情呢?
你爷爷一辈子被臣子念叨了那么多次,作为长辈,都没舍得降下侄女一个封号。你可是晚辈啊,对一个说白了都没几年活头的老姑姑,作为侄子,干出这种事,怎么想的?
而且,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最离谱的,当老四兵临城下,小小朱同学才想起来,自己也只有这么一个堂姑年龄比四叔大一些,算是长姐,于是派了被自己从公主降成了郡主的可怜姑姑……去劝说老四罢兵?
简直神操作!
总之,这一段历史,离谱到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老四为了抹黑侄儿故意杜撰出来的。
乾清宫的饭厅内。
家人聚会,老朱的兴致很高,巴拉巴拉说了很多话,才宣布午宴开始,还让大家不必拘礼,朱塬也就收回思绪,只是,难免又看了眼坐在老朱身旁的小朱。
自己还要更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