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塬一向很擅长说服人,面对已经被自己洗过无数次的老朱,效率更高。
逻辑清晰地从自己的‘真实年龄’说起,实际上已经三十六七岁的人,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代沟实在太大,没有共同语言。而且,即使不在乎什么心灵上的契合,让一个心智大概率还未长成的小姑娘入主自己的后宅,想想都要心累。
平日那么多事情,一件堆着一件,朱塬已经很累,实在不想更累。
再就是将心比心。
老朱的婚姻是很幸福的,一个帝王,只说曾经一辈子能有二十多个儿子,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少见。
难道历朝历代的诸多皇帝身体都不行吗?
不是。
是后宫太乱。
虽然马氏的稳坐钓鱼台在于亲生的三个儿子分别占据了一二三,理论上简直不败之地,但也不可否认,以这年代的标准,马氏是个非常贤德的妻子。
朱塬不觉得自己那么幸运,也能碰上一个。
接着是表明心志。
朱塬希望能将更多精力放在国事上,因此不希望被家事牵扯太多。而当下,自己内宅里,女人虽然多,但总体是非常和谐的,而且,通过写意她们代写的那么多文书信件,朱塬相信老朱也能体会到那几个女子对他的助力。
朱塬觉得,有她们几个,就足够了。
最后,关于子嗣。
相比十五六岁还未长成的小姑娘,写意她们几个,显然也更合适。
至于出身啊名分啊之类,朱塬不是那么在意,还再次暗捧老朱,想来祖上你也不会是在意这些的人,毕竟咱家本就是布衣出身。
东阁内。
老朱听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说了一大堆,沉默片刻,终于道:“已有臣子再提那册封之事,俺就想明年初把事情办了,你这……连正室都不要,将来总不得把爵位给个庶出罢?”
朱塬已经从最初的大礼站起身,为了说服老朱,这次坚持着没落座,闻言道:“祖上,将来……确定长幼之序即可,都是庶出,反而不会有什么争端。”
都是庶出……
这什么胡话?!
老朱瞪了瞪眼,想要斥责几句,看对面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那张瘦削小脸,到底不舍,这么稍稍迟疑,终于还是叹了下,说道:“既如此,就随你罢,折腾如许时间,赶紧回去歇了,看你这脸色又是不好。”
朱塬见老朱答应下来,拱手施礼,却又道:“娘娘说,和祖上谈完,让我再回那边知会一声。”
老朱嫌弃地摆手赶人:“莫要再跑了,俺今晚和她说。你……唉,你这心思呵,唔,你身边……是……是那四个么?”
说着记起,朱塬去往明州的第一篇日志上,专门附了四个女子的名子。
再之后,诸多信件文书,那些俊秀字体,一看也不是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能写出来的。透字看人,老朱潜意识里也觉得,有她们在朱塬身边,似乎……也不错。
朱塬不知老朱为何提起这个,还是点头。
老朱想了下,说道:“就明日罢,让她每进宫见见皇后,交代交代,万事也不能由着你,得让她们多看着些。”
朱塬明白,这算是某种认可,连忙再次施礼:“谢祖上。”
“去罢。”
“塬儿告退。”
等朱塬离开,老朱才再次抬头看了眼。
想起朱塬刚刚所说的种种,老朱又叹了下。相比朱塬给出的理由,其实,作为一个多虑的人,他还想到了更多。
比如,马氏挑选的那些闺女,按他说法,基本都是功勋武将家的女儿。
然而……按照《天书》记载,当下和自己打江山的一群老兄弟,将来……可没剩几个。
因为朱塬的含湖记载,老朱知道‘胡惟庸桉’,也知道‘蓝玉桉’,但相对来说,他对那一段历史的理解,并不如朱塬透彻。他只是按照惯常的思维,觉得自己如古代一些帝王那般,狡兔死,走狗烹。
‘却道故人心易变’呵!
这一次……从心底里,老朱依旧希望能有一个相共始终,但,真能如愿么?
因此,老朱觉得,朱塬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不想娶那些武将家的闺女,很可能是为了提前避免牵扯。就像,同样的这一次,老朱内心里也犹豫,将来还要不要再和诸多功臣武将结成儿女亲家?
纠结如此种种,老朱再次叹气,直到中枢送来一份拟好的诏令,他才让自己暂时抛开这些,转向处理诸多公务。
下午时间过的飞快。
安排好对蜀地用兵之事,等一系列诏令送出,老朱最后又看了看那‘会议室’的布置,他也越琢磨越觉得,如此处事会更有效率。
这么待到摸黑返回后宫,已是戌初时分。
马氏正在乾清宫西侧饭厅内等待,手里还捧着一叠手稿饶有兴致地
见丈夫进来,马氏连忙起身,招呼内侍宫女端水过来给老朱洗手净面。
洗过脸,老朱来到餐桌旁坐下,等妻子吩咐摆饭间隙瞄了眼一旁的那叠手稿,是那《红楼梦》的第一回,便顺势找了个话题,笑问道:“你这都看了几遍,还没够么?”
这一问是有来由的。
最初时,马氏也不同意在那《大明月刊》里添加这些话本志怪,觉得乱来,自己还好一番分说。
当下,倒是迷上了。
马氏吩咐完坐下,感受到丈夫调侃,故意不让老朱得逞地说道:“妾身也就个偷闲的消遣,偶尔看两眼。”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很有警醒之意,”老朱却不跳过,还回味起来,随口念出其中那副对联,又摇头:“就是那《好了歌》,太出尘,若百官看了都想着出家,如何是好?”
话题开启,马氏下意识跟上,她不赞成丈夫的评价,摇头道:“《好了歌》说的就是‘抛不却,舍不下,忘不掉’,若是轻易能‘了’,这世间也不会有任多纷扰。”
老朱提起另一个:“还有那《倩女幽魂》,蜀中有剑侠,呵,那燕赤霞,俺倒是喜欢,不说‘十步杀一人’,反而仔仔细细把事情查明了,才肯动手,哪怕杀妖,也是怕误杀了好妖,这等人,才是真正侠士。”
马氏摇头:“妾身只知有个说法叫‘侠以武犯禁’,夫君看看就是,莫要当真,更是纵容不得。”
老朱品味了下,笑道:“你这话也有理,显是仔仔细细读后感悟了的。”
马氏才发觉自己掉坑,横了丈夫一眼,干脆吩咐宫女把桌上的稿子收起来。
虽是如此动作,但,也确实,这两天,两个故事,日常闲暇不少的马氏虽说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遍。
因为故事是真好。
而且,马氏还从中看到了不少的伏笔,比如那《倩女幽魂》,那燕赤霞说自己有个师弟,有一段和女娲后裔的辗转故事,将来有缘要说与宁采臣听。
寥寥几笔,马氏觉得,这肯定不是无的放失。
下午见到朱塬,若不是说亲那等正事,若不是要维持皇后娘娘的形象,马氏差点都要问出来。
想起这个,等侍从摆好饭菜,打发周围人出去,马氏一边亲自给丈夫盛着米饭,一边问道:“塬儿和你说了甚么,提醒他完了多少知会一声,竟也没来?”
老朱接过米饭,听到妻子问起,又一次叹气,把之前祖孙两个的对话大致说了说。
当然,某些不能说的,还是不能说。
刚给自己盛了一碗饭的马氏听完,顿时摇头,连快子都重新放下:“夫君,你怎能如此纵着他,将来堂堂郡王,连正妻都无,成何体统?”
“塬儿……到底不同呵,”老朱能理解马氏的心情,替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分说一句,见马氏还是不赞成,一副又是不说清楚不吃饭的模样,想想接着道:“真不同呵,具体因由,唔……三年之后,该你知道的,俺都会告诉你。”
年初的时候,被马氏不断追问,老朱也就重复了一下某个‘三年之约’。
只要明年常遇春平安无事,其他也能顺利,老朱就打算把《天书》分享给妻子,这份秘密,他一个人担起来,实在有些沉,因此希望妻子能帮着分担,同时也一起帮着改变某些事情。
马氏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见老朱拿来当借口,因为太惦记,被成功转移注意力,挑眉说道:“夫君,还是‘三年’,这是要从当下算起么?”
说着脑海里已经浮现平日经常在这边书房见到的那座大铜柜。
若是说一次就要‘三年’,那可没了尽头。
老朱想了下,因为朱塬的出现,只是今年的‘历史’就已面目全非,似乎……也不用等三年。
就说一个,提前拿下了陕西,曾经本该发生在洪武二年的庆阳之战没了,没了庆阳之战,常遇春也不用再从陕西长途奔袭到河北,再之后的柳河川之变,大概率也不会再发生。
更何况,老朱已经决定把常遇春召回。
虽说蜀中临时又起变故,一些事情不得不推迟,但这一仗若是顺利,两三个月也能完成。到时候,让廖永忠镇守四川,同样可以让常遇春歇着。
不仅如此,就说下午的诏令里,老朱还特意交代,这次入蜀,绝不允许常遇春亲自上阵,否则,不止常遇春自己军功全无,还要惩罚他身边人。
这份警醒爱护之意,想来那边人都能领会,拼命也会拦着。
再然后……
封王和犒赏等事项,相比曾经,也都打算提前一年。
既如此,提前告诉妻子,大略也是无碍。
这么想着,面对还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马氏,老朱稍作沉吟,说道:“就……唔,后年的正月初一罢,都告诉了你。”
马氏见丈夫给出准确日子,点头,还跟着强调道:“洪武三年的正月初一,妾身可记得了,夫君不能反悔。”
“俺还能骗你不成?”老朱笑了下,抬了抬快子:“吃,吃饭。”
马氏这才拿起快子,却还是道:“那怕有缘故,妾身还是觉得,如何能连正妻都不娶?”
老朱咧嘴:“你就莫要多想了,你正妻之位稳稳的,他后辈事情,随他去。”
被丈夫这么点破心思,马氏少有的不好意思,倒也没有再多言。
因为心思已经再次转到了那铜柜之中的物事。
还有……
那个夜晚,丈夫的失态。
标儿……
老四那混账……
相比这些一直记在心里的疙瘩,某个少年……丈夫都同意了,她也就算了罢。
马氏这边打定了主意,老朱却没完,很快又道:“还一个,俺答应了他,却也真不能由着。他身边有四个女子,你是知道的,日常诸多文书,还有你读这《红楼梦》,都是她每执笔。俺和塬儿说了,明日打发四女过来,你这个做皇后的仔细叮嘱叮嘱,让她每平日多规劝着。再者,塬儿身子弱,日常起居更是不能差池。”
马氏也知道写意等几个姑娘,因为她们执笔的那些日志文书,之前还夸奖过。但,当下听丈夫这么说,马氏反而又不乐意起来:“夫君,塬儿不会是为了她每四个,不想娶正妻罢,这可不行?”
老朱摇头:“塬儿那里能是沉溺儿女私情的浅薄之人,你小看他了。”
马氏听这话,更不乐意,眸子横过来:“嚯,大丈夫么?”
“你这……”老朱一时失笑:“俺没法说了。”
见丈夫无语模样,马氏也笑起来,顺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刚刚的事情,想想又问:“只是见见?”
“叮嘱叮嘱就是,塬儿都还没个爵位,总不能先封了她每几个,”老朱说着,想起一件,又道:“还有……那子嗣的事情,也交代几句。”
夫妻俩张罗给朱塬娶妻,本就是为了这个。
可不能忘。
马氏听到这里,又有些不太舒服。不过,想想那大铜柜相关,或许真有某些不得已的缘由,她也就不再多说。
转而问起了蜀中战事。
虽在内宫,一向消息灵通的马氏也已经知晓了关中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