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亲空着手从张亮家出来，吴远中对父亲有点失望。
失望到有点气愤：“为什么要去给他家送礼？这以后让自己在张亮面前的面子放哪？”
吴远中气呼呼的回到家，一头扎进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不想说话，不想动。
父亲的形象在吴远中心里，这一刹那间，崩塌了。
在吴远中心里，父亲是铁骨铮铮的，宁折不弯的。
虽然在三姐相亲的事情上，父亲可能没表现出那么硬气，但最后，父亲还是严厉拒绝了张亮。
那可以说是因为三姐年龄越来越大，又声名在外，不好出嫁，父亲一时心急才做的糊涂事。
但这次，父亲是主动去找的张亮爸，还是事先准备好的。因为早早的就买了礼物，还是跑到人家家里送礼。
这在当时的吴远中看来，是耻辱。
所以他就很气愤。
吴远中哪里知道，父亲的苦衷。
自古有言：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作为一辈子挺着腰杆的父亲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耻辱呢。
本来走正常手续就可以提前预支分红钱。
但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跟他的儿子是死对头；自己的女儿还在相亲的时候，戏耍过人家。
如果张书记从中作梗，自己从村里，是万万借不来钱的。
如果借不到钱，就只能再等年底分红，这一耽误，又是一年。
而现在迫在眉睫的是：没有钱就盖不了房。
盖不了房，远华的一家就还要挤着住。
远华的孩子都长大了，天也越来越热了，一家人挤在一个房间，确实没法住了。
曾经也让远华的大女儿跟远芝一起睡，但睡了两天都不愿意了，远芝不太愿意，远华的大女儿更不愿意。远芝出入不定，孩子跟她睡一块，睡不好。
所以现在盖房是当务之急。
而远华，因为是给远中盖房，就不想拿钱出来。
他没有想过自己也是受益者。
如果大家都不愿意受委屈，那这个委屈就自己来承担。
这就是父亲，最最最，应该让人尊敬的父亲。
父亲走后,张亮爸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问张亮：“你想不想让我借给他？”
“这事你卡人家干啥，也不怕村里人说你公报私仇。”张亮妈说。
“我问张亮，你又打叉？”
“我不知道，跟我有啥关系？”张亮说。
“咋跟你没关系？你不喜欢远芝了？”张亮爸问。
“喜欢呀，咋了？我前几天还去学校找她呢，那有啥关系呀？”
“喜欢就行，爸给你出出力。”
“别太过分，都是乡里乡亲的。”张亮妈劝张亮爸。
“过啥分，那吴远中当众打张亮就不过分？这是他来求咱，平时想找这机会还找不到呢。”
张亮妈叹了口气，不吭声了，她心里知道劝不住自己的男人。
第二天一整天，吴远中都没理父亲，他在跟父亲怄气，他心里转不过来。
在学校里，课间的时候跟张亮碰了面，吴远中也觉得张亮在自己面前，比以前更趾高气扬。
吴远中觉得，从此自己在张亮面前，再也硬不起身来。
又是这该死的自尊心。
其实张亮，不会因为这个事就怎么样。
去找张亮爸借钱的村民很多，每年都有，这很正常，张亮也没觉得这有什么。
晚上，父亲忍不住，去找了会计。想问问情况，会计竟然说不知道。
“你明天能不能帮我问问张书记，我这马上就要开工了，钱说用就用了。”父亲跟会计说。
“你看看，一开始你闺女要跟张亮说成了，你俩成儿女亲家了，一家人的事，还用你发愁？”会计说。
“钱都不用借，张书记随便漏一点，你就用不完。”
“这不是没成吗，说那干啥？”父亲有点不悦。
“好好，我去问问，但有啥情况我不能保证。”
“好好，麻烦你了。”
父亲又苦等了一天，吃了晚饭，再次去了会计家。
“噢，我今天问过张书记了，说是上面有政策，现在盖房需要申请，村里批了才能盖。”
父亲一听有点着急了：“年前战士家不是才盖过吗，咋没听说还要申请？”
“他那个时候不是农闲吗，大家都有时间，借人借物都方便。”会计说。
“你现在这个时间不好，马上就农忙了。你盖房免不了要从村里借东西，还要请人帮忙。张书记是怕因为你，影响村里的生产工作。”
父亲说不出道理，干气没办法，嘟嘟囔囔回了家。
母亲一看就知道事情不顺利，问父亲：“咋？不给借？”
“不给借还好些，现在是不让盖，说要申请，村里研究通过才能盖。”
“咋还有这事？”
“谁知道呢？”
“不是故意为难咱家吧？”母亲担心的问。
三姐在屋里听到了，出来对父亲说：“明天我去乡里打听一下，看有没有这个政策。”
大家都不再说话，父亲坐在那里，连抽了两袋烟，才去睡了。
第二天中午，三姐上午最后一节没有课，趁这个时间去乡里打听了。
回来的有点晚，大家已经在吃饭了。
母亲赶紧去给三姐盛了饭，三姐还没坐下就说：“打听过了，有这个政策。”
父亲停下来，等着三姐说详细点。
“按政策，所有村民家新盖房屋，都要上报到村里，由村里统一研究审批，批准后才能动工。”三姐继续说。
“为啥？”二哥问。
三姐快速的扒了两口饭，接着说：“政策是这样解读的，村里要统一考虑今年有多少家申请的，今年又有多少农活。”
“在优先保证不耽误生产的情况下，才决定哪几户可建房，哪几户今年不批。”
“这倒跟会计说的差不多。”父亲心里寻思。
“那以前咋没听说这个政策？”二哥又问。
“以前哪有啥建房的?也不就这两年才有吗？一年也没几家。每个村都没怎么执行这个政策，一般都是跟书记打个招呼就行了。”
吴远中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父亲去找张亮爸，是为了给自己建房的事。”
他不由的自责起来，父亲为自己受委屈，自己还气恼他，这几天都没好好跟他说话。
吴远中看着父亲两鬓的白发，愈发觉得父亲老态龙钟，自责之心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