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张荒诞的大天狗面具时,任明空的心里狠狠地震动了一下,手上斟水的动作也为之一滞,洒出来了一点水花。
他想过这位神秘的深夜访客可能是谁。
国内隐秘的强者,神宫之主,与青城山封禁有关的人,又或者尹薇薇,呃……尹薇薇就算了,她如果来找自己,大概会直接冲进来。
但无论如何,任明空也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想法往鬼怪红莲上面偏。
大天狗……B级强者。
任明空脑海里此时疯狂循环着“B级”这个词,难怪对方如此坦率大胆地约见自己,原来如此。
他回想着记忆中大天狗做过的事,通天秘境内一击重创通天恶念、紧那罗秘境内在苏晓椿的提示下追踪自己失败、与于成礼交易并将力量给予于知一……
这是一个既神秘又可怕的人,谁也不知道他那副面具下究竟是谁,不知道他上一刻在哪里,下一瞬又会前往何方。
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这个问题甫一出现,就被任明空直接抛到了脑后,大天狗想找到自己其实很容易。
对方的主要活动范围似乎始终就在华夏境内,而非岛国本土,鬼怪红莲虽然扎根于岛国本土,但他们整体上却是一个在全球范围内活动的组织。
大天狗见任明空不说话,便兀自端起了茶盏,面具后的双眼审视着茶盏中的茶水:“手法差了点啊,鄙人学习过华夏的茶道,很是钦佩茶圣陆羽。”
说完,他轻轻掀起面具的下半张脸,嘬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并不介意其温度。
拉下面具,大天狗捧起茶盏在手中旋转,打量着其上的花纹,这是岛国的茶道习惯,用茶过后需要用赞叹的眼光打量茶具。
靛蓝色的茶盏在大天狗的手上转了一圈,但任明空依旧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大天狗很有耐心,并不催促面前的神色严肃的任明空。
两分钟后,大天狗缓缓喝完了手中的茶水。
“你大可放心,鄙人没有对你出手的想法。”大天狗终于主动开口说道。
对此,任明空并不意外,在蓉城这种华夏腹地,大天狗要是敢对自己出手,他极有可能也得留在这里。
而且对方要是想杀自己的话,昨天就动手了,哪儿用得着这么提前告知?
任明空注意到大天狗的汉语说得非常娴熟,但口语上仍然带了一些对方母语的习惯,例如“鄙人”这样的自称,在现代汉语使用上是极其罕见的,反倒是苛求礼貌的岛国人较为常用。
对方已经挑开了话匣,自己不能再以不变应万变了。
“你找我,所为何事?”任明空沉声问道。
大天狗压着嗓子笑了笑,他的声音很是普通,甚至有一丝沙哑,单从声音上听的话,根本与鬼怪红莲最强超凡者之一“大天狗”联系不起来。
“鄙人关注任君其实已经有段日子了,任君应该有所察觉。”
“任君”的称呼搞得任明空愣了一愣。
一是没反应过来大天狗依旧使用岛国的口语来称呼自己,二是没有料到对方会用敬称。在地位尊卑异常严格的岛国,敬称是很能代表态度的一系列词汇。
大天狗称呼自己“任君”,也就是说对方似乎有与自己交好的意思。
这可惊住了任明空。
他放下了茶盏,已是无心品尝自己难得斟的一次茶。
“鬼怪红莲大天狗的名号,我也是早有耳闻,但我不过是小小的D级超凡者而已,不值得你多加关注。”
不能被大天狗牵着话头走。
这是任明空在浑身上下都在紧绷的时刻想到的唯一一件事,于是他抢在大天狗前面再次开口:“于家的事情……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相比于任明空的神色紧张,大天狗倒是泰然自若。
“呵呵。”他很是耐心地解释道,“鄙人对于家的渗透大约是两年前开始的,当时想的是在华夏腹地埋一颗钉子,后来任君你出现在了鄙人的视线内,便明确了目标,打算观察并接近你了。”
任明空为之哑然,大天狗这段话表露了太多的信息。
但其他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挑开的话题,却又一次回到了自己身上。
甚至反而又深入了一步。
他望向那张荒诞的鬼怪面具后的双眼,想从中找到任何一丝高高在上的谑笑,可是却只看到平澹的一双眼眸。
他真的不是来威逼自己的。
他就像夜访故友的风尘旅客,借着一两点月色,饮上三四杯清茶,待到月上梢头,便起身拂衣乘风而去。
任明空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你到底关注我什么?”
窗外凉风乍起,吹动树枝树叶莎莎作响,深秋气象已有了催人心恸神伤的意味,但这风却来得有些突兀。
大天狗往窗外看了一眼,似乎有些遗憾。
“鄙人不能多留了,望任君见谅。”大天狗站起身来,毫无卷恋之意。
啊?任明空有些反应不及。
虽然自己也不想与对方继续这样面对面共处一室,但突然要走是怎么回事?看大天狗那个反应,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逼着他不得不离开?
突兀的风……
他要被发现了?
大天狗并没有解释太多的意思,他站起身来,微微震了震袖口,伸手进怀里,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黑布包,递到了任明空面前。
“这个,是鄙人给任君的见面礼,礼物虽轻,但情义深重,请任君收下。”
大天狗的客气如同一根蜇人的刺,每一次都让任明空身心一震,不敢随意应言。
他犹豫了一下。
大天狗往前倾了倾身,又向前递了递,似乎任明空不收,他就要这样耗着。
咬了咬牙,任明空伸手拿起了那个黑布包,里面的东西凹凸不平,手感说不清楚。
大天狗面具下的脸似乎是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不再多说,转身走到了窗外阳台上,在任明空震惊的目光中震开了背后漆黑的双翼。
“对了。”他转过头来,语气漫不经心,“陆家胡同那几位,其实各怀心思,任君可不要入了某人的彀中去。”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宽大羽翼便勐地一振,消失在了任明空的阳台上,没有留给任明空任何阻拦的机会。
任明空维持着伸手阻拦的动作,几秒后才缓缓收回。
对方最后那句话,分明就是故意留到最后才说的,之前那么多时间不说,偏偏留到要走的时候告诉自己,也不给自己任何询问的机会。
鬼怪红莲的首领之一的大天狗,深夜造访自己一个天外天编外人员,其中究竟是何原因,实在难以探知,任明空才不信对方真的只是半夜来跟自己聊聊天。
大天狗绝对是带着目的来的,但是他表现出来的姿态实在太具迷惑性。
不过,不管他想干什么,他也确实表现出了不小的诚意。
从头到尾大概交代了对于于家的渗透,以及对于自己的关注,甚至任明空怀疑他就是从白狐一事开始注意到自己的。
白狐之后,鬼怪红莲曾表示“不追究”,可是在紧那罗秘境内却显然在找自己。
看起来,那时的“寻找”确实不是为了追究,而是单纯为了自己。
但是自己凭什么?凭什么被大天狗关注?
难道在通天秘境内潜入宫殿时被大天狗发现了?
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陆家胡同那几位各怀心思……陆先生与诸葛明亮?大天狗在说什么疯话,天外天的两位创建者各怀心思?
任明空嗤笑出声,可是……他明知这是大天狗挑拨的计策,却也忍不住往深处去想。
于是,渐渐的,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被“算计”了,而且是很多次。
最典型的例子就在青城山那次。
以诸葛明亮的手段和他对那件事的关注程度,他不可能算不到于知一在找自己,但是他不但不加以提醒,反而刻意逼迫自己逆反他的安排。
是的,任明空此时认为诸葛明亮当时强行命令自己赴京就职,并非安排疏漏,而是故意。
这样一来,自己就必然会陷入面对于知一的危险之中。
然后再由裴湘湄出面解除危机。
这或许是巧合,也或许真如自己所想,真如大天狗所说。
任明空苦笑着,不得不承认这位鬼怪红莲的大妖着实有手段,自己明明已经足够警惕,仅仅是与他聊了几句话,就已经被攻破了心理防线。
念头已经萌生,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任明空轻轻叹了口气,窗外的怪风已经停歇,大天狗的身影也早已消失。
那个神出鬼没的B级强者,不知道在华夏有多少布置。
任明空异常复杂的眼神从窗外收回,落在了身前的黑布包上。
这是什么,是今天晚上所有事情的答桉吗?
他伸手解开了缠绕在黑色布包上的绳索,这是一种手搓的麻绳,结成了注连绳的模样,这种绳结在岛国代表着阴阳界与人间界的分隔。
解开绳索,任明空掀开了裹得很严实的布匹。
终于,他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张面具,大妖,猫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