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辰不想上赶着攀附盛家,故而以生员礼见过盛纮夫妇,既不亲近,也不疏离,礼节得体,任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盛纮夫妇对此反应各不相同。
王若弗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不咸不澹地客套了几句,可谓是摆足了官卷的架子。
她向来以自己的家世为傲,时不时就将“我家父亲配享太庙”挂在嘴边,处理这种官面上的交际自然也是一般路子,必得压过对方一头,心里才觉着舒坦。
相比起妻子的高傲,盛纮表现得则要随和多了,他面带笑容,语气亲近,令人如沐春风。
“贤侄,听说你唤我家堂兄一声伯父,又与我家柏儿同辈论交,你我之间渊源颇深,又何必叫得这般生分?这样,你唤我一声叔父可好?”
“这……”卫辰迟疑片刻,看到一旁盛维和盛长柏鼓励的眼神,终是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躬身一礼,朗声道:“叔父叔母大人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欸,这才对嘛,贤侄!”
盛纮拊掌大笑,亲热地将卫辰扶起,拍了拍卫辰的肩膀,眼神里颇有些长辈看自家小辈的味道。
丈夫对卫辰的热切,令王若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还算有些眼色,没有当众下盛纮面子,跟着盛纮一起受了卫辰这一礼,脸上也带了些笑容,礼节性地问了几句卫辰家里的情况。
卫辰神色恭顺,一一答了,
一旁的盛长柏还不时帮着解释几句,替好朋友在母亲那里加点印象分。
王若弗很惊讶,在她的印象里,自家儿子素来性格沉闷,说话惜字如金,此时却对卫辰不吝赞美之词,实在是怪事。
不过,与卫辰聊了一会后,王若弗倒还真对这年轻后生印象颇佳。
卫辰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关键是会做人,见面礼也给得十分到位。
摸着袖子里那对细腻温的羊脂白玉镯子,王若弗忽然对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大侄子这件事也没那么抵触了。
搞定了王若弗,那边盛纮又是有心结交,从码头到盛府的这短短一小段路程,卫辰与盛家二房男女主人之间的关系就突飞勐进。
马车行了约莫一刻多钟的功夫,终于在扬州城北一处颇有气势的大宅院前停了下来。
按理说,如知府、通判之类的官员都要住在府衙内衙,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大部分六品以上的地方官员只要不差钱,都会想方设法置办自己的私人府邸。
盛纮官虽不大,但在这扬州府也算排得上号了,又有堂兄盛维资助,手头宽裕,自然也置办下一座不小的私邸。
卫辰下了马车,跟着盛长柏从正门进了宅子,身后管家仆役鱼贯而入,帮着搬送行李箱笼。
绕过影壁,穿过一屏门后,即是长长的夹道,左右两侧都是粉墙黛瓦,往前看去,竟有几分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待走了一盏茶功夫,来到左右立着抱鼓石的垂花门,跨过几乎有膝盖高的门槛,这才算见到这座盛宅的真容。
大门两侧是抄手游廊,北面是五开间的中堂花厅,都带着耳房,还有东厢西厢,倒座房、院子中间是十字铺着地砖的甬道。
院里栽着桂花树,立着太湖石,还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只不过眼下已然入冬,池水凉意刺骨,一条鱼儿也看不到。
盛家大女儿华兰和妹妹如兰早就候在花厅,下人刚进来报信,二人就一道迎了出去。
王若弗招呼两个亲生女儿与盛维见礼,两个兰各自甜甜地叫了声大伯,盛维笑呵呵地一人送了一把沉甸甸的赤金如意锁。王若弗在一旁看着,脸上笑容更浓。
卫辰头一回见到盛家的几个女儿,也是颇感好奇,遂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细细瞧着。
盛华兰的年纪比长柏稍大一些,相貌端正,性情和顺,令人一见就不由地生出好感。
盛如兰年纪和卫辰差不多,长得娇小可爱,脾气却是随她母亲,有些傲气任性。
至于盛纮其他几个庶出的子女,不知为何却是没来,卫辰无缘相见。
一行人寒暄过后,盛维便提出要去寿安堂老太太跟前请安。
孝顺长辈是头等大事,盛纮自无不允,当下就亲自领着盛维往寿安堂去了,盛长柏也一并前往。
至于卫辰,则被王若弗安排在西厢房住下,由一位管事的婆子领着过去安顿。
婆子将卫辰带到西厢房一间客房外,打开房门,恭敬道:“这里便是公子您的房间,有什么事唤一声,左右都有人答应。”
“多谢。”
卫辰称谢后,那婆子也是回礼致意,而后便自行退下了。
卫辰看着眼前这间精致典雅的客房,满意地点了点头,招呼身后的书童帮忙放好行李,便坐下随手拿了本闲书打发时间。
另一头,寿安堂外,远远就听到王若弗的大嗓门传来:“母亲,官人带着大堂兄来给您请安了,柏儿也回来了!”
屋子里,早已得了信的老太太盘坐在罗汉床上,听见外头王若弗的大喊大叫,不禁与身侧的房妈妈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待一行人进了正屋,盛维迫不及待地上前跪下:“二婶婶!”
“你来了。”
老太太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笑容,示意盛维不用拘礼,并招呼一旁的房妈妈安排他入座。
老太太问道:“你母亲近来身体可好?”
盛维笑着答道:“劳婶婶挂念,母亲身体康健,吃得好睡得也好,就是常常念起婶婶。”
老太太点点头:“她也是个命苦的,前半生受尽了磨难,所幸生了你们几个孝顺子女,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老太太明明是在和盛维说话,可不知怎的,一旁的盛纮却是听得面皮隐隐有些发热。
幸好老太太没在这个话题上深聊下去,与盛维说了会儿话后,便将目光投向了盛纮身后的盛长柏。
盛长柏走到堂中,深深一礼:“孙儿拜见祖母。”
老太太看着盛长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听你母亲说,你已经中了秀才?”
盛长柏谦虚道:“侥幸而已。”
老太太语重心长道:“盛家诗书传家,你父亲就是进士,你祖父更是钦点探花,你如今只是中了个秀才,与父祖相比还相差甚远,切不可因此生出骄纵之心,当继续勤勉用功才是。”
老太太的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盛长柏自是恭敬听着,郑重点头道:“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老太太见孙子这般懂事争气,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问道:“你此去宥阳老家赴考,一去就是半年,可有什么趣事和祖母说说?”
听得老太太此问,盛长柏登时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起了自己在宥阳期间的见闻,自然也绕不开他最为得意的挚友,卫辰。
“哦,不想宥阳竟出了这等人才?”
老太太从盛长柏口中听说卫辰连中小三元的事迹,也是颇为惊讶,更为孙子能交到这样的益友而感到欣慰。
所谓良师益友,益友的重要性可不比良师差多少。
“是啊。”盛长柏的语气颇有些感慨:“兴云贤弟乃是惊世之才,连学究天人的青藤先生都破例收他为关门弟子,孙儿这半年多来与兴云贤弟相交,也是获益良多。”
“青藤先生?”
老太太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怔,而后语气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盯着面前的盛长柏问道:“可是那姓庄名钧,字子重的青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