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走进办公房,刘何站起身,礼节一丝不苟,“大人。”
罗青适才赏赐了小卒金银财物,让他先去歇息,此刻朝刘何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问道:“如何?”
刘何束手而立,笑道:“大人以后便是当之无愧的客忤祀神了,适才其人说有秧风没有在淫风城逗留,得了淫风侯大人任命后,第二日就坐在青烟马车上启程,朝客忤而来,按照那青烟马车的脚程,再有三两日,有秧风即能抵达。
当上了一地祀神,不知淫风侯大人会赏赐些何物。”
罗青想起有秧那女人,摇头道:“能坐上祀神位置,就已是一件好事了,至于赏赐,约莫也大半入不了咱们的手。”
说罢此事后,罗青随即吩咐道:“前几日我让你在城池之中统计无人居住的废弃房屋,既然任命已下,也该重新修葺,并选出一块较大的地方,如前日我所说,按照房屋、校场如祀衙军营。
还有城池中的坊市、百姓买卖的集市,也都要有合理的规划,各自弄出来章程……”
刘何拿出一厚本账簿,掀开,苦笑道:“大人,咱客忤历经两番祀神,府库空荡,没有多余的钱财做这些事。”
罗青叹口气道:“淫风一地祀神责权甚大,上马管军,下马治民,上至祀修下到百姓,皆列属一人,府库不是府库,而是祀神私库,一地治理全凭祀神,可祀神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仅实力高强的‘武夫’,如何懂得治民?
不过这也非我等能过问的。
客忤钱财之事,你不必忧心,我会尽数补足。”
刘何自无异议,只是心中不由得滴咕,罗青这位大人身家怎得这般殷实。他虽不通半点修行事,但并非一点不懂其中事,压胆境的实力,手中宝贝一件接一件,好似没个尽头,钱财太丰厚了些。
怀疑罗青的身份,说罗青乃是欢喜的勾当郎暗子,刘何只觉得乃是无稽之谈,不说除夕的大战,貌似杀死了欢喜地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就是平日相处,刘何也觉得罗青所作所为确实是对客忤着想。
而对欢喜地,则是另外的态度。
况且,刘何本自寻常百姓出身,只是小有家资,对于罗清这位对待百姓不错的祀神好感颇深,情愿为下。
刘何想到适才两人,道:“大人,若是组建斥候队,马匹不可缺少,甲胃也需准备较为轻便些的金丝荷叶铠,以免增加负重,使得我方斥候骑马速度赶不上……合计算下,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大人,我等初镇客忤,开支正大,节流恐不尽如人意,唯有寻思着开源赚钱的门路,否则纵是大人的底子再多,坐吃山空之下,难免有朝一日吃尽。
咱们客忤的财路分为几条,其一乃是淫风城的拨付,这是客忤收入的主要来源。
其二乃是来往城池的商贾以及百姓的税收,因为商贾来往不少,这是财产所来的第二条。
余下一条是客忤本地自身所产的疫病钱。祀世大地,一地所产的祀钱,与其地祀神相关,咱们客忤的钱财八九成归了淫风侯,截留余下的只一二成,每年不多……”
罗青舒展舒展了筋骨,赞同道:“刘兄所言甚是,财路之事且安下心,我已寻到了几条,只是此事急不来。”
刘何望去,面含惊愕,“大人果真还是一名炼药师?并且有许多素材诡物丹药的炼制法与配方?”
罗青笑着点点头,“炼制药物,非得信得过的人不可,而且我还在研制流水线之法,如何切割一炉丹药,将若干步骤分为十几二十个……”
罗青炼制药物的水平不高,不过他也没打算一着手就是上等药,只是先炼制些低品秩、极好炼制的丹药,赚取些钱财。
先前罗青与刘何提起过炼制丹药,以及流水线的构想,以刘何的博闻强识,多少能窥出这种思路的优劣
刘何眼前一亮,求知心迸发,上次罗青提了一半,但因事务繁忙,这事儿就搁置下去,“大人,上次你说起过流水线,天马行空,不过其实用性确实不小……”
罗青揉了揉额,“刘兄,此事需循序渐进,咱们城池中炼制药物的地方尚未修建成,说那远了些,而且我事务甚多,待会还需走一趟祀衙……”
刘何想起一事,一拍脑门说道:“大人,城池中有一处废弃多年的宅邸闹鬼,一直无人敢居,据临近街坊说,那处宅子当初乃是一家客忤大姓的,那家大姓修建时买来了一两百童男童女,活埋在了土里,以此祭祀老天爷,希冀顺利完工。
这种祭祀法门名为‘打生桩’,历史久远,我在典籍之中曾看到过。祀君时代曾下令禁绝,祀世大地确实少了些,但仍难免有祀神、百姓用此法。
如今天下大乱,此法再次泛滥,天地间有不少祀神仍旧沿袭。
打生桩妙用确实存在,但如果不得其法,非但不会令宅邸安稳、风水牢固,反而会招惹来莫大的灾殃。
城中那宅邸估计当初就是用了偏门的法。
昨日我差了两人去瞧,结果从里面出来,两人都得了病症,双目溃散,口中念念叨叨,披头散发……”
罗青低头沉吟片刻,“人无事,只三魂七魄着了障,估计确实和鬼怪之属相关。”
罗青吩咐道:“老刘,先将那两人召来,我用法门试试能够把两人恢复。
然后我再去那闹鬼的宅邸看看。”
刘何应了一声是,提醒道:“大人,我昨日亲自问询了一番那边的街坊,他们说当初负薪尹在时,也尝试着处理鬼宅的事儿,可最后仍然难免无疾而终,只好将那地方封了,不许人进出来往。
那宅邸面积颇大,恰好符合大人建造‘学舍’的标准。”
罗青大步走出门外,轻笑一声,“他做不到的事,可不代表我做不到。”
疫病之中虽有着中恶或称客忤的精神所属疾病,但淫风地对精神不擅长,并没有相关法门,神识法门缺乏,负薪无法对付那等鬼类,实属正常。
而罗青出身回煞镇,夺魄祀术四卷傍身,自有信心对付得了。
不一会儿,两名兵卒搀着犯了中恶的兵卒走来。
罗青走近两人,还未动手,便见目光呆滞的两人盯着罗青,仿佛童孔之中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身体蜷缩,继而后退,如鼠见猫。
引着两人过来的刘何面露诧异,低头沉思。
罗青气血充盈,更兼煞气十足,虽说他特意收敛,杀气不显,但对于阴邪诡物而言,那煞气便如九天之上的曜日,纵是乌云遮盖,光辉也难掩盖。
罗青挑了挑眉,一把手擒住两人,以强横的神识浸透窥探。
确实发现了其中问题。
两人神识之中,有外来的恶魂闯入,歇斯底里地践踏着这两名兵卒的神识海。
罗青双手钳住两人,大臂微张,笼罩着两人,尔后祀力涌灌而出,在罗青身前,两人之间凝聚,肉眼能见四周有一串串的雾气,盘桓萦绕着聚集,朝着祀力中心而去。
《中恶》祀术能聚敛脏魂,形成虚影,以此来作为攻击手段,专治人神识。反过来讲,中恶祀术用在人身上,可以聚敛人身上沾染的脏魂残魄。
夺魄竹简书卷之中有言,祀力如鱼饵,以钓鱼也。
随着中恶祀术对周围脏魂的汇聚,罗青能够瞧见两人身上有一股氤氲的虚幻影子渐渐剥离,虚影极为暴躁,不断唳吼,狂叫。
罗青双手五指使出更大的气力,胎种内的祀力如决堤之水,顺着经络涌出,蓦然间,虚影消散,一切尽归于无。
一旁观看的刘何瞪大双目,他瞧不见那脏魂,但感受到了一股阴暗凶勐的气势,随后便看到适才中了客忤之术的两名兵卒缓过神来,双眸渐次明亮,神识渐渐清明。
两人彻底恢复后,瞧见顶头上的罗青以及刘何,忙不迭行礼,“大人。”
罗青问道:“你们二人在那鬼宅中撞见了甚么?”
“那宅里比外头森寒阴冷了许多,除此之外,小人没发现甚么,我二人如何中了招式,也一点不知,只是浑浑噩噩,仿佛我不是我。”
刘何见罗青陷入沉吟,笑着对两人道:“此次多亏了你二人,暂且回去歇息,明日赏赐尔等。”
“是。”两人告退。
两人走后,刘何开口问道:“大人,如何?”
罗青回过神,“我去拿两件诡巧祀器,这便去降了鬼宅中的魑魅魍魉。”
手中有荷囊之事,他暂且不会让任何人知晓,以免平白招惹来麻烦。
回到厢房,罗青从荷囊之中取出《夺魄》竹简。
竹简开篇有着一个‘三’字,随着罗青神识愈发强横,已达到了将这夺魄竹简‘掀篇’,修习这第三卷的地步。
第三卷依旧是涵盖固魂之术以及另外第二卷的魂魄杀伐之术,此卷的杀伐之术罗青才堪堪触及,门路都还未曾摸到,更别提施展了。
罗青将《夺魄》仍回荷囊,掣出扫脑儿在内的几件诡巧,走出门,由一名兵卒带路,一路到了那鬼宅门前。
鬼宅地处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内,小巷不宽不窄,普普通通,站在巷外望,能见到蛛网遮掩的门上匾额,朱漆剥落的破烂门扉,以及墙体斑驳的墙垣。
朱漆门开了一条足可容人出入的缝隙,昨日两人进去后出来,仓皇之下门未闭合。
穿过门缝,院落之中艾蒿遍野,枯草丛生。
神识浸透,廊道屋檐,庭院花草,尽数映入罗青神识海中。
此刻正值日暮,冬日日短夜长,与夏日能相差将近一个时辰,在夏日本该乾坤朗朗、曜日尚在的景象,在冬日却成了夕阳江将下,夜幕渐浓的场景。
房屋之内昏暗,但阻碍不住罗青神识的浸透。
厢房、客厅、书房、杂物间、厨房……一一望去,桌椅、石板地面上灰尘堆积,久无人居,没任何异样。
直到最后一间厢房。
墙角无任何蛛网,地面洁净如镜,桌椅摆放整齐无半点灰尘。
罗青皱了皱眉,神识向下,这家中有一处地窖。
惊鸿一瞥,一个人映入眼帘,其人长相极为丑陋,满身生疮,疮中生蛆,不断翻涌滚动。
一双眼睛空洞,仅各自有一条血色丝线蔓延而出,丝线另外一头分别连着两颗猩红眼珠,眼珠充满血丝,并不断渗出血液。
鼻孔合二为一,中间那层脆骨敲得粉碎,戳的粉碎,同样有一缕鲜血顺着流出,恰好和眼睛流出的鲜血汇聚在一起。
此人整张脸有水蛭游曳,进进出出,吐纳鲜血。
往下看,此人不着片缕,一个个溃烂流脓的大疮不必多言,疮上的蛆不必多言,疮下流着的鲜血不必多言。
双腿处,双手处,钉着铁钉,生锈的铁钉,鲜血从伤口处流溢,汇聚在一起。
滴、滴。
鲜血滴落地面,在整间地窖中响。
陡然之间,罗青神识之中响起一声刺耳的唳啸。
那声音不只映入罗青神识,还传出了鬼宅,传到了巷子。
吼——!
这道声音意在将罗青的神识震开,只是罗青神识强横,一声震慑威胁,效用有限。
罗青回缓过神,轻笑一声,神识再次覆盖过去。
地窖之中,几名扎着冲天髻,寿桃头的童子眼睛死死盯着那具半死不活的肉身。
一名个头最高的童子面容铁青,发赤,穿着红色肚兜,扭头望来,张开大嘴,露出两根尖锐獠牙,怒吼一声。
吼——
比方才更大的声音传到耳边。
罗青收回目光,瞥过头,拍了拍面容上布着惧色的兵卒,道:“你不必进去,在外等着即可。”
说罢,罗青顺着门缝凑了进去,径直走到了那唯一一间一尘不染的厢房。
重童闪烁。
“李大富的鬼厢房:李大富活埋百十童子,以打生桩之法,修建李家宅邸,此处地下有阴气汇聚,乃阴秽杂交之所,百十童子怨气凝结,成五名鬼童。
鬼童对李大富极恨,以阴气渲染房屋,日夜相侵,使其生不得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