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第一次知道古书上说的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是个什么样子,他从未想过一个男人会这么威风,而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
他和路明菲终于赶到了车边,这种时候楚子航仍然铭记着女士优先的良好传统,让路明菲先冲进副驾驶座,他扭头冲着雨幕大喊,“爸爸!”
越来越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男人能冲过封锁赶到车边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他听到楚子航的呼唤声,在挥刀之余竖起大拇指冲着他笑笑,忽然折返本该往迈巴赫的步伐,冲向奥丁!
那些拿到箱子的黑影也已经反扑回来了,男人的领域扩张到笼罩住所有人,唯独奥丁没有慢下来。神话中的斗神缓缓提起冈格尼尔,那简直是慢到了如同慢放般的一击。可就是那么一个看起来连老年人都能做出来的投枪姿势,无数电光流窜纷飞,暗金色的弧光群星般向前坠落,一瞬千击,每一道光影都是一次精锐的突刺,奥丁面向的死侍,高架路面,亦或围栏上眨眼间留下千百道创痕,随后冈格尼尔的锋芒直逼男人!
男人根本没有理睬那些死侍,也未曾尝试回避。即使在时间流逝缓慢的状态下,他依然无从躲避冈格尼尔的刺击,那是必中的长枪,跨越因果逆转的武器,无论用什么办法,冈格尼尔最终仍会精准地钉死一切逆神者,降下来自云端的神罚。
村雨懒腰斩切一名身材高大的死侍,在他来得及倒地之前,男人已经踩着他的头颅挥刀旋转,高跳起来。他太渺小了,面对奥丁那样的东西就像跳蚤之于人类,可跳蚤具有惊人的跳跃力,全力爆发之下也能抵达和人类齐平的高度。他就是那只跳蚤,他要用村雨斩开傲慢的神!
密集的金色流行笼罩了男人,他背上忽然涌出鲜血,紧接着更多的伤痕忽然在身体各处出现。最开始它们只是一根针扎,一把铅笔刀划伤那样的大小。随后每一次,伤口都会比上一次增强一分,到了最后嵴背上的那道伤口纵横如沟壑,甚至能看清楚他的嵴椎骨。男人坠落下去,无数死侍伸长了钢刀般的骨爪,争先恐后地去分享那即将坠落的美食。
“儿子!开车走!”男人勐地回头对楚子航吼叫,他浑身蒸腾起浓郁的红雾,苍青色的鳞片正在沿着他的脖颈往面部生长,本就已经强健的肌肉继续隆起,堪比最盛时的李小龙。
楚子航忽然明白了,男人只是要把包围他们的那些死侍都吸引到自己身边去,只有用他自己为诱饵,死侍才会忘记那辆迈巴赫的存在。
“要听话!记得你答应我的事!”男人坠落进无尽的黑影中,但他的咆孝依然冲破了雨幕,“如果我死了,我留在这世界上的东西只有你,如果你也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了!要相信老爹,你活下去,将来我们才能再见面!跑远点!老爹我要开无敌的必杀了!”
路明菲趴在副驾驶座上往后看,她从未见过那么牛逼的男人,所谓生命最后一刻也要炽烈燃烧的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哪怕逝去,即是他意志的传承。
“爸爸!”楚子航忽然推开了驾驶门!他要回去,他要和那个男人一起战死!什么狗屁无敌的必杀,用你的性命作为交换就是你可笑的遗言吗?!你当我小孩子啊!
“师兄别去!”路明菲一把拖住楚子航大腿,死死搂着他的腰。
“放开!”楚子航撑着车门蛮牛般往外冲,路明菲被他拖的从驾驶座上跌了下来,狭小的驾驶台上到处都是各种仪表盘和器械,磕磕碰碰的生疼,她想自己鼻子肯定撞流血了,但还是拼命拦着楚子航不让他回去。
“如果你也死了,还有谁会记得你爸爸!”路明菲大吼,“你的妈妈有了新的男人,她不会觉得今天是个需要纪念的日子,这个世界上还在乎他的只有你了啊!要是连最后一个在乎他的人都没有了,谁还能知道他根本就不窝囊,而是这世界上最牛逼的父亲!你那么聪明那么优秀,将来总有一天要站在舞台中心大声告诉所有人,楚天骄是你的父亲!让那些没有在乎过他的人都记住这个名字!是这个男人教出了楚子航!”
楚子航还是在往外冲,路明菲急了,索性用牙齿咬住楚子航的校服皮带。楚子航挣脱出门外,路明菲也被带出去狠狠摔在雨地里,磕的眼冒金星,下意识本能的嘤咛喊痛。
这么一声让楚子航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姑娘为了拦住自己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磕的好像在球场上被人拿篮球砸了一顿,鼻青脸肿的。
无论是爸爸还是继父,他们都曾要求楚子航要善待身边的女孩子,所以他知道仕兰中学里有一个女生组成的楚少粉丝团,但他假装不知道,对所有人都一样好,这样就不会有人为他吃醋为他难过。
可今天楚子航第一次让一个女孩子落泪了,也许是因为痛楚,也许是因为被这样暴力的对待,不管怎么说楚子航心里都被狠狠揪了一把,他不喜欢看到有什么女孩在自己面前哭,这样他也会难过。
他单膝跪下,把路明菲抱了起来送回副驾驶座。
“师兄别回去……”路明菲满脸都是水,分不清到底哪些是雨污哪些是眼泪。
一个男孩要和自己的父亲一起战死,这种事本不该轮到她这外人来管,路明菲只是想到了仕兰中学,想到那么多女孩子喜欢在操场边看楚子航打篮球,叽叽喳喳说他哪里哪里好,将来一定要嫁给他。要是楚子航死了会有很多人伤心吧?那么优秀的欧尼酱,对谁都那么温柔的好师兄,世界上那么多烂人都没死,凭什么要轮到楚子航呢?
楚子航坐回驾驶座,面对没有钥匙的中控台,他忽然想起了男人为什么总爱和他炫耀这台车。
“启动!”他说。
引擎咆孝起来,楚子航倒挡起步,车飞速后退。以他的年纪本不该会开车,但那个男人偷偷教过他开车,用的就是这台迈巴赫,他们曾打开天窗奔跑在春天郊外的土路上。
“对不起。”楚子航低声说,“你说的没错……爸爸也说的没错……如果我死了,那就真的没有人记得他,在乎他了……所以我不能死!”
迈巴赫轰鸣着冲了出去,鬼魅般的死侍绕到他们前方,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加速,迈巴赫正面撞向死侍群,把他们碾在高速的车轮底下,骨骼爆响的声音简直就像刚刚踩死了成片多汁的昆虫。
“做的好极了!儿子!跑啊!继续跑!永远别回头!”
男人怎么说楚子航就怎么做,他紧咬着嘴唇,唯有这么做才能把泪水强行憋回去,爸爸说过男人生来就不可以哭的,尤其不能在女孩子面前哭,那样一定会被她们觉得你很没用,你出现在漂亮姑娘面前的时候必须牛逼哄哄才行。
路明菲呆呆地看着那张坚毅的脸庞,这大概会是楚子航一生中最丑陋的时刻了,那张英俊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不成样子,真没想到目睹这一刻的人会是她这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女高中生。
Father ,dear father,you've d,
You have married me to a boy who is too yong,
I am twice twelve a fourteen,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车内音响不知何时又打开了,楚子航忽然听懂了这首歌,一个声称国外饭菜普遍难吃的男人怎么会不懂得英语呢?他只是想把这些话留给楚子航。
男人就是那首歌里的父亲,豪门就是继父,呆在继父身边楚子航就一直是楚子航,仕兰中学的欧尼酱,有颜值有财富有地位的全民师兄。如果跟着男人他就只是个寒门才子而已,在仕兰中学那种地方这样的人遍地都是,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多瞧一眼,就像路明菲。
他总是说你将来就明白了,楚子航确实明白了,可那个人呢?他大概已经死了。
什么是死亡?再多的道歉也无法挽回,再多的爱情也无法呼唤,你和他一切的联系都被斩断,永诀以后再也无法回头,那他就是真的死了,死到不能再死了。
高架路上,银色的迈巴赫狂奔疾驰,车胎下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冷风从破碎的窗口里灌了进来,呼呼的吹,车子越快,风也越快,裹着冰冷的雨水打在楚子航脸上。可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同,只有耳边穿插回放着男人的声音和那首歌。
路明菲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如果她不说话这里就像只有楚子航一个人。她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狗屁,只有装作自己不存在让师兄一个人静静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扭头看向后视镜,那些鬼影们并没有追来,又偷偷拿余光瞄瞄开车的师兄。
原来他也不总是那么光鲜亮丽啊,白马王子的世界里其实一片灰暗,只是他走到人前的时候总是带着光,所以大家就相信他是王子。可他连自己的白马都是借来的,真实的他其实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并没有那么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