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货物后，路明非其实可以学安娜和马克西姆一样离开会场。
但他不准备提前走，他想要看看这场血腥的厮杀落幕，反正这些人从他手上拿不走货物。
零也没有想走的意思，她既不是要买货也不是要陪路明非，单纯地描摹恶鬼们最后的神态而已。
布宁低声介绍最后一份货物。
它的纯度是所有货物中最好的，也是竞争最激烈的。
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花多少钱的问题了，在场的大部分人都需要它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这是生存与死亡的抉择。
叶卡捷琳娜直接报出了四亿美元加二十五年的高价。
显然这么多钱已经是她的底线了，可奥金涅茨却毫不犹豫地追加了一亿，讲价格该写为五亿美金加二十五年。
在场剩下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奥金涅茨的金额上限就是四亿美元，之前他跟叶卡捷琳娜一样，金额到四亿之后就开始以为那个组织服务的时间加价。
然而最后关头他还能在现金上加价！这大概就是隐忍。
奥金涅茨的确是个非常有心机的男人。
叶卡捷琳娜经过短暂的震惊后立刻恢复过来，报出四亿美元加三十年的价格。
按照一年服务在两千万到三千万之间的价格算，奥金涅茨的报价还是比她低了一些。
听闻这个价格，奥金涅茨也迟疑了。
或者说这个价格已经超过了他能承受的上限。
就在这时，布宁出手打断了这场军备竞赛。
“非常抱歉，我亲爱的叶卡捷琳娜，你的报价我不能接受，经过数据分析你家族的状况，卖家最多能接受的是二十五年的服役期，他甚至认为你的家族连二十五年都存续不到。”
叶卡捷琳娜的脸色骤然惨白。
布宁话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的时间并非无限的，在拍卖会开始之前，他们每个人能透支的时间就已经被锁定。
奥金涅茨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如果叶卡捷琳娜因为这个原因不能继续加价的话，那么最后的胜利者便是他了。
“我请求跟卖家通话，关于我的家族，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价值。”叶卡捷琳娜以低微而颤抖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这个冷艳高傲的女人，此时却像一条街道上的流浪狗似的卑微。
“很遗憾，亲爱的叶卡捷琳娜，卖家不会跟我之外的人通话的。”
布宁假惺惺地叹气道。
“虽然我很想为你做些什么，但如你知道的那样，我所有的钱都已经滚进了卖家的账户。”
这句话仿佛丧钟敲响，连路明非这种旁观者的心里都莫名生出一股悲凉来。
有些人还活着，可她已经死了。
叶卡捷琳娜手扶桌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仿佛在一瞬间就从青春靓丽的少女变成了风中残烛的老人，只是贵族的骄傲让她此刻仍强撑着自己的尊严。
她似乎是要离开这间会议室了。
每个人都目送她远去，路明非甚至犹豫着要不要安慰她两句。
毕竟因为克里斯廷娜和布宁的嘱托，他从这个女人的手里拿走了生的机会。
不过平静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
走到门口的叶卡捷琳娜忽然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布宁。
布宁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但见到叶卡捷琳娜打开手提包，从中拔出了精巧的手枪。
那一刹那，会议室所有人都慌了，争先恐后地闪躲着。
布宁旁边的六个女孩们闪电般在他面前组成人墙，纷纷掏出武器。
作为持货人，她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精英士兵。
“别！”布宁大吼着把挡在自己面前的保镖推开，想要扑向叶卡捷琳娜。
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布宁为何这样做。
而布宁作为一个人类，速度终究还是不够快。
叶卡捷琳娜用那支枪对准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
一声闷响，子弹带着血和心脏的碎片，从她背后的伤口中喷溅而出。
布宁抱住倒下的叶卡捷琳娜，扶着她慢慢地躺在地上。
鲜血染透了会议室内厚厚的羊毛地毯。
血迹扩散得越来越大。
布宁半跪在门前，抱着叶卡捷琳娜，没有呼叫医生。
心脏破碎的瞬间，叶卡捷琳娜就已经死了。
也许在场有人能把她救回来，却也没有那个必要。
她和维什尼亚克一样，知道自己拿不到货物也等于死亡，剩下的时间还不如做个痛快了结。
血腥味很快充斥了整个会议室，众人面面相觑，表情难看。
这间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是刽子手。
他们要踏着叶卡捷琳娜的鲜血走出去房门。
路明非这才明白叶卡捷琳娜为何要走到门口才壮烈地自杀。
并非是她突然之间想通了，而是源于某个古老的欧洲仪式。
以鲜血诅咒他们，沾染她血的人终将下到十八层地狱。
“我向你保证，不会撤掉这块地毯。”
布宁抱着她站了起来，把她交给一名保镖女孩。
老板交代过了，遗体处理方式只能是火化，但她应该被尊敬对待。
布宁轻声在保镖耳边说，随后那人抱着叶卡捷琳娜的尸体匆匆离去。
又一名客人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会议室的氛围变得有些凝重，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敢说话。
寂静，除了铅笔在纸面摩擦的沙沙声。
零仍旧完善着她的铅笔画。
叶卡捷琳娜掏出枪的那一刻，连路明非都站起来了，只有她不曾移动位置。
皇女殿下是冷的，对外人没有感情可言。
“五亿美元，加25年。”
良久，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奥金涅茨，他举着号码牌，重新把自己的报价提了一遍。
那意思是“拍卖会还没有结束，我们不能因为某个朋友的死而终止这场游戏”。
布宁缓缓地转身看向他。
奥金涅茨毫不示弱地与他对峙。
“布宁先生，您的服役期还没有结束，手里还握着拍卖会的锤子！”
他说着，转头贪婪地朝最后那位拎着箱子的女孩望去，眼中喷涌着狂热。
就像一头食肉野兽缓缓接近自己咬残的猎物那般。
“五亿美元，加二十五年。”
他第三次重申了自己的报价。
布宁沉默片刻，点头道：“是，你说的没错，拍卖会继续。”
他大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并不坐下，而是高举木锤。
“五亿美元，加25年！一次！”
“两次……”
奥金涅茨笑了，那是胜利者的笑容。
叶卡捷琳娜已经死了，这间屋子里剩下人，要么是有钱不缺时间，要么是缺时间没钱。
他支付了高昂到可怖的代价，却也终于能活下去了！
“三……”
“十三亿美元。”
布宁的声音戛然而止，被突兀冒出的某个报价中断，木锤也傻愣愣地停在了半空中。
十三亿美元，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的，这个价格只比奥金涅茨的报价高了一点。
但关键的是，这个报价中没有用相对而言廉价的服役期来抵价。
路明非忽然闻到了奥金涅茨身上强烈的杀意。
奥金涅茨满脸狂怒地看向报价的那个人，那个人甚至懒得举牌子，因为她的手还在画画。
能制服十三亿美元现金的那个人，自然是零。
只是在场没人想到罗曼诺夫家族会出手竞争最后一份货品。
皇女殿下除了坑了下谢苗两位，其它时间都对拍卖显得毫无兴趣。
而她那位秘书半路跳出来打劫，也是因为他是布宁代理人的缘故。
所有人都认为皇女殿下会是这场拍卖会的过客时，她却报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十三亿美元！
折算成人民币就是将近九十亿元！
尤其是以零轻描澹写的样子来看，这么大的金额对她可能只是毛毛雨。
想到这里，路明非“嘶”了一声。
他心想零家里不会是炒俄罗斯房地产的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炒房地产的应该拿不出九十亿的现金，那些房地产商的钱都在房子上面，别说拿几十亿了，也许还欠着银行几百亿呢！
“十三亿美元可是不小的代价，殿下，你确定么？”布宁沉声问。
零仍旧没有抬头，澹澹地说：“布宁先生只需要看我卡里的余额够不够就好了，如果没有人继续竞价，就从里面划走十三亿。”
布宁深呼吸后说：“刚才插卡的时候我们系统显示了异常，您的卡没有额度限制，理论上能划走全世界的钱。”
零使用的是美国运通发行的黑卡。
这种黑卡名义上没有上限，但事实上针对每位客户依然有限制。
当使用黑卡的客户透支到一定额度的时候，银行经理就会打来电话。
十三亿美元能够建造十五栋五角大楼。
这是能够令一个小国破产的巨资。
没有哪个银行敢让客户轻易从卡中划走十三亿美元。
除非这位客户在银行的存款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那么她划这样的数字，就不需要提前告知银行。
所有人看向零的目光都是惊讶的，甚至是震撼。
“如果需要查实的话，我可以先转十三亿到你的账户作为保证金。”零跟布宁说话，却抬起头看向奥金涅兹。
皇女殿下很少那么认真地凝视一个人。
她跟绝大多数人都懒得交换眼神，说话更是难如登天。
而她认真地看着谁，最大的可能是在审视敌人。
路明非不知道她为何要跟奥金涅兹为敌。
他甚至零的性格，根本不是张扬的人，她基本也不会做四处树敌的事情。
不过此时零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冷漠。
奥金涅茨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避。
他双手按着桌面颤抖不已：“皇女殿下，我们都知道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我想没有人敢在拍卖会上挑战您。但对您来说，这小小的拍卖会不过是场游戏。我知道您之前出价是看穿了谢苗两人的心思。而我是真的需要这这样东西，能否赐我少许的恩典，让它归我呢？”
奥金涅茨的话语中满是谦卑，就差人跪在地上给零磕头求饶了。
路明非想起了武侠小说中的那些反派喽喽在英明神武的主角面前也都是这表现的。
当然，与那些传统讲仁义道德的武侠小说主角不同的是，零完全无视了他的恳求。
“这个世界上没有放手，就像是你不会把这东西让给叶卡捷琳娜，我也不会把它让给你，你想要这样东西，就请添加新的筹码。”
奥金涅茨看向布宁。
布宁摇头说他的透支年限也是二十五年，如果加筹码的话必须要拿出更多现金，想要以时间抵价是不现实的。
闻言，奥金涅茨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失了魂似的。
有着叶卡捷琳娜的先例，所有人都下意识离他几米，以免这个走投无路的家伙也掏出枪来。
但奥金涅茨没有掏枪，而是再次举起手。
“六亿美元……加25年。”
“对不起，你卡里没有足够的钱。”布宁说。
奥金涅兹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沿着桌面滑向布宁。
“这张卡里还有一亿美元。”
在绝境的时候，奥金涅茨掏出了最后的底牌，可他的脸色满是凝重，没有喜悦。
零冷冷地质问：“奥金涅茨先生，带着一亿美元来竞争的维什尼亚克死了，他本来要把这笔钱留给别人，现在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奥金涅茨身子勐地抖了一下，如遭雷击。
好在长期磨练的心态让他迅速恢复到了平静的状态。
“维什尼亚克想要赠予遗产的人就是我，这是他告别的礼物。”
“解释得很完美，但你的朋友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只是他觉得自己的钱不够买时间了，所以主动牺牲把钱给你，你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那晚维什尼亚克喝了太多酒……”
奥金涅茨环顾众人，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停留，唯独跳过了索尼亚。
路明非忽然猜到了什么。
故事的真相有些让人发寒，但也在情理之中。
也许那晚上的维什尼亚克并非真的想要自杀，他的朋友奥金涅茨却出于情谊“安慰”了他几句。
于是年轻的男孩就这么果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笔要留给其他人的钱也被“朋友”奥金涅茨给吞并。
维什尼亚克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相信商人之间的友谊，尤其是直接竞争者之间的友谊。
路明非抬头仰望天花板，那上面隐约浮现出血色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