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在火光摇曳中结束了。
大火逐渐燃烧殆尽,人群也逐渐散去。
从河边返回公寓,路过酒馆,索尼亚仍然坐在那里喝酒,却没有人再推开那扇玻璃门。
大概是看了葬礼的缘故,路明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跟一群人行走在冰封的大河上,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唯独能见到路鸣泽走在最后面。
河面宽广,大家散得很开。
一路保持沉默地走着,没有人说话……
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少,最后路明非蓦然回首的时候,背后只剩下了路鸣泽一个人。
“就剩你了么?”路明非问他。
“恶魔离开你的那一天,天使也会离开。”
路鸣泽歪着头看他,说出了某句诗一样的话,又或者是圣经里的祷告,路明非不清楚,但他觉得梦那么的清晰,就真的像是路鸣泽跟他一起漫步踏过冰河似的。
可那真的就是一场梦,梦里的世界整个都是冰封的,寒风呼啸不息,永远看不到尽头。
路明非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古式的吊钟显示莫斯科时间是上午十点多。
俄罗斯这么大的国家,时间终归是有些不准确,在西伯利亚,怎么也要比莫斯科早上五个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现在大概还不到六点。
他刷牙洗脸,收拾整齐后,看到了放在公寓门口的早餐车,还有一身黑色的礼服挂在门上。
这礼服是苏联时代军服的式样,大小合身,显然是照着路明非身材做的。
有资格参加拍卖会的人都要穿上规定好的衣服,这也是拍卖会的规矩。
路明非对着镜子看了两眼,好像自己也变成了这座老城市的一部分,不过还是蛮帅的。
他独自吃完早餐,披上大衣出门,道路两侧积雪成墙,风雪已经停了,也许是黑蛇已经回到了它的故乡。
原本拍卖会在城市最中央的环形建筑举办,可是因为黑蛇的破坏,环形建筑现在仍在维修中,布宁临时又找了个歌剧放映厅举办拍卖会。
路上,男孩们都穿着跟他类似的礼服,女孩们则是没有限制,百花齐放。
人与人之间互相遇到会不咸不澹地彼此打个招呼,却不热切。
之前大家一直都是对兄弟般的态度,忽然变得那么含蓄克制,反倒增添了一种紧张的氛围。
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一如维什尼亚克放在书桌上的遗书。
路明非没有,他就揣着两张卡,一张是克里斯廷娜给他的,里面是2000万美元巨款,还是有一张是布宁给他的请柬。
在桥上他遇到了零几人,显然是在那里等他。
今天她的装束格外隆重,宫廷礼服外面罩着厚厚的貂皮,气场强大,真的皇女来了也不过如此。
这样一比较起来旁边的酒德麻衣和苏恩曦就真和婢女一模一样了。
举办拍卖会的放映厅周围挂满红旗。
亚历山大·布宁站在大门前,和大家一一握手,很有主人的派头。
依然没有任何安检措施,老唐腰间挎着把枪大摇大摆就走进去了。
反倒是路明非的担心有点多余,他还特意把所有的刀具制品全放在了仓库里,装着空身赴宴的样子。
踏进那扇门的时候,资本的世界顿时一览无遗。
闪亮的水晶灯下,俨然是一副金碧辉煌的场景,
有人在赌桌上的牌局拼杀,漂亮的碧眼金发女服务生端着盘子为客人们送上美酒与龙虾刺身。
有人在深红色的帷幕下轻声交谈。
女孩们画着魅惑的眼妆,男孩戴着比水晶灯更闪亮的家徽戒指.
人群中最亮眼的无疑是一声高调象牙色长裙的克里斯廷娜。
她坐在桌边打牌,看到路明非进来的时候立马给他使了使眼神,大约是让他在晚上的拍卖会多留点心眼。
路明非懒得理她,问调酒师要了一杯马天尼。
其实他一点也不懂鸡尾酒,但知道马天尼,因为这是007喝的酒。
端着这杯酒他在会场中四处转悠。
会场远比他第一眼所见的大,无论是娱乐场所的台球室和保龄球场,还是单独餐厅与小酒吧,这个地方都应有尽有。
还有不少房间里就只有沙发和低垂的帘幕,随便你在这里干什么,把门锁上,这个空间就是你的。
路明非甚至发现了一间日式小屋,里面的寿司师傅对他微笑着说日语。
这简直就是太阳王的盛宴,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一切你想要的,主人的招待唯恐不够至极。
晃悠了一圈,路明非回到赌桌边坐下,假装跟克里斯廷娜一起玩牌。
奥金涅茨、瓦洛佳、索尼亚都在,还有好几个在布宁家晚宴上认识的年轻人。
他们对奢华的款待并没什么兴趣,宁愿把时间花在牌桌上。
牌局跟昨晚差不多,但赌注差不多大了十倍,每一把都会有价值几十万美元的水晶筹码被推到赢家的面前。
索尼亚红裙红发,攻势如火。
克里斯廷娜被她的牌风完全压制,连着输,气得小脸都黑了。
把卡给路明非后,她剩下的筹码不多,只有一些自己存的私房钱和养父给她的资金。
偏偏她又是个好强的人,总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代赌圣。
路明非本想提醒她说你的理想是当专业的情报员,但这话说了也白搭,索性闭嘴看克里斯廷娜小姐表演。
而且他的心思并不在牌局上。
他在有意无意地观察周围人的表现。
会场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大家都在试探彼此,无论是通过交谈还是以牌局的形式。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引起他们情绪这样绷紧?
路明非摸着下巴,觉得拍卖会背后的秘密愈发深不见底。
没过多久,零也来到牌桌边坐下,她的牌技意外地好。
路明非也不怎么懂俄罗斯这边的扑克牌,反正零一出手就斩断了索尼亚连赢的势头,让可怜的克里斯廷娜喘了口气。
“他们去探周围地形了,提前了解各个逃生通道,等会儿更方便行事。”零用别人听不到的低声在路明非耳边说。
这也是几个人事先商量好的分工。
说来奇怪,他路明非堂堂正正的怪物混血种,来谁干谁,却觉得这座城市里藏着连他都会不安的秘密。
牌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年轻的女服务员来到路明非背后,跟他说布宁先生请他过去单独聊聊。
闻言,克里斯廷娜目光立马警觉起来,但被路明非示意不要暴露。
就这样,路明非在女服务员的带领下,进入某一间只有沙发和帷幕的房间。
亚历山大·布宁端坐沙发上,路明非在他对面坐下。
布宁让女服务员出去的时候锁好了门。
“我需要路先生的帮助。”布宁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保护您的女儿么?这件事情你上次已经说过了,但我好像不需要再做什么,暴风雪应该已经把格鲁乌特种部队挡在路上了,现在023号城市里你说了算。”路明非澹澹地说。
布宁缓缓摇头:“不,不是这件事,这次我是想请路先生帮我买一件东西。”
路明非愣了两秒:“买东西?”
“拍卖会中的货品,有一样是我想要的。”
“布宁先生,你自己主持的拍卖会,让我去帮你买东西?”路明非觉得这有点搞笑。
“是的格,我是真的想要那东西,但拍卖会的主持人无权干涉拍卖物品,这是我老板定下来的规矩,所以只能麻烦您代劳一下了,路先生,至于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布宁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推给路明非。
“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路明非丈二摸不着头脑。
还真奇怪,父女两人卯着劲儿给他送钱,就真把他当老好人,一点都不怕他带着钱跑路的吗?
“这张卡里有三亿七千万美元,有限的时间里我只能筹到这么多,所以拍卖场上还得靠路先生您的技巧,竞争会很激烈。”
这个数字让路明非吃了一惊。
布宁的出手是克里斯廷娜的十余倍,但从他话中的意思听,这笔巨资依然未必够用。
拍卖靠的主要是财产实力,当然也有技巧的成分。
比如呈现出压倒对手的气势,逼迫对手放弃,或者羊装抬价,让对手逆向思维弃权。
拍卖会里面当然有些学问,但路明非对于自己的技巧没什么信心,可布宁父女又对他蜜汁自信。
“如果连货品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忙我没法帮。”路明非婉言拒绝。
布宁微笑:“当然,我既然要求您的帮助,就准备好了要给您说得更多关于拍卖会的讯息。那个神秘的拍卖品……”
“是时间!”
“时间?”
路明非眨了眨眼,整个人都呆住了。
作为红旗下长大的一份子,他从小听过最多的话就是金钱可以买到xx,但是买不到时间。
几千年来那么多君王都想要找到永生的源头,也无一人成功。
时间能买?
他感觉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布宁无奈道:“我知道您不相信,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东西都可以标价,但时间不同。人生下来无论富裕贫穷,拥有的时间却是差不多的,富人在纸醉金迷中过一生,穷人辛苦地过一生,但都是几十年。如果你能找到一种技术把时间封在玻璃瓶里卖给有钱人,供应量又极少,他们会耗尽全部身家来买。”
他一边说一般叹气:“而我的女儿,是个缺时间的孩子。”
“渐冻人症。”路明非说。
“她还真的信任你啊,把这么秘密的事都跟你说了。”布宁苦笑,“其实她的病远比她自己知道的严重,我买通了她的医生,没有把真相告诉她。”
“所以克里斯廷娜登上你的火车,是因为她就要死了。”
布宁的话让路明非理清了很多问题的原因。
维什尼亚克自杀,大概也是因为他没钱买下更多的时间了。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信,时间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能够买到吗?
“在死神的面前,贫富贵贱都会被剥夺,即使君王也要赤身裸体接受审判,这是人世间的究极正义。”布宁轻声说。
路明非澹澹道:“可轮到要死的是自己女儿,你还是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布宁抬起头来,眼中的血丝密集如蛛网,整个人就像绝境的困兽,“谁能甘心自己的亲人离去?克里斯廷娜还这么年轻,她有大好的未来,死神要带走我的女儿,我就把死神丢进焚化炉里!”
说着说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不妥之处,喝了口酒掩盖自己的失态。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他看路明非沉默,以为他是在权衡其中利弊,急忙补充道:“路先生请放心,这绝对不是一桩没有报酬的委托。”
路明非笑笑:“放心,这件事我接了。克里斯廷娜小姐是个率真的姑娘,理应活得更久一点。”
他起身往外走去,留下一脸愕然不知所措的布宁。
在他握住门把手关门的时候,布宁又追了上来,不确信地问:“路先生是认真的吧?”
“我小的时候,养过一只流浪猫,小猫很可爱,耳朵是折的,耷拉下来总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们很快成为了家人,每天一起睡觉吃饭,但后来我才知道折耳是天生治不好的软骨疾病,只是一年不到它就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了,布宁先生,如果时间能买的话,我也想为它买一点时间。”
布宁张了张嘴巴,路明非这话听起来根本就是临时编的故事,可他的眼神那么认真,令人没法怀疑。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皮质的小钱包里。
虽然钱包看起来跟寻常的钱包没什么区别,可交到路明非手里的时候,布宁神情郑重得好像那是他的遗产。
“需要的时候,请把这些也当作你的筹码!”
路明非皱眉打开了钱包,包里是几十枚拇指盖那么大的金色硬币,沉甸甸的,正面是某位古代君王的头像,背面是他读不懂的文字。
“这玩儿意很值钱?”
“托勒密一世铸造的金币,可以追朔到公元前四世纪,考古学家们认为这东西根本没有存世的。在023号城市的拍卖会上,它的价值大约在两千万到三千万之间。”
“一枚还是一包?”
“一枚。”
路明非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数了下钱包中的金币,总共35枚,按照布宁的说法,这一小袋金币的价值就将近十亿美元。
“不是,你救女儿还藏着掖着啊?准备拿这些钱当养老金?”
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布宁叹气:“对女儿我当然不会吝啬,我是不敢拿出来而已,你是新来的客人,不可能有这种硬币,他们看你拿出这东西,就知道是我要买了,所以只能在迫不得已的时候用。”
若是按照以往拍卖会的规模,卡里的钱是绰绰有余了,但布宁猜测今年的拍卖会竞争应当十分激烈,所以把家底也送给了路明非,以防万一。
路明非摩挲了一下金币正面的人头像,元素感知上来讲,确实是纯金的。
可纯金的古董硬币也值得不了几千万美元才对。
他疑惑问道:“三千万美元一枚?你确定么?哪位兄台人傻钱多会买这东西?”
“硬币本身的价值是没有这么多的,只是在这里,我们看重的不是硬币本身的价值,而是把它当成了某种等价物。”布宁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