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源稚女还是个瘦弱的男孩,在运动场上总是被人撞得浑身青紫,像只迷途的鹿。
旁边人影闪动得太快,他谁也跟不上。
所以源稚女参加班里的篮球赛时,源稚生总是坐在球架对面的座椅上,全场他都不发出一点声音,但他的嘴唇始终在动。
左边、右边、回防、篮下……
源稚女不用看场上人影的动作,只是跟着哥哥的指挥在场地上奔跑,却也总能即使出现在合适的位置,这样班上的孩子才愿意跟他一起玩篮球。
那时候的源稚生,每天都会和他说,若是这个世界上你还有我这一个亲人,我就永远也不会感到孤独。
真好啊……
源稚女的意识逐渐从模湖中回过神来。
梆子声对他的控制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失不见了。
他瘫在地上,嘴角带着微笑,喃喃道:“好长的梦,要是能一直做下去就好了。”
可现实不是梦境,他作为梦貘的操控者,能清晰辨别出来哪些东西是真的,哪些东西是假的。
再美好的梦,也只是梦。
他已经……回不去了。
眼睛睁开,他望见破碎的大地,火焰熔岩将本该美丽的城市划出一道又一道深红色的沟壑,犹如勐兽利爪在巨人皮肤上割破的伤口,妖娆中带着毁灭的震撼。
“皇血是肮脏的血,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每个带着它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被它诅咒,你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但终将失去自己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永无欢乐。”
老人的声音让源稚女迷离的神色变得分外惊恐起来。
王将……不,赫尔左格他竟然还没有死!
被掏空心脏与肺腑的老者狂笑着爬到车边,正将圣骸对准平躺着的人儿。
他口中冒着血沫,身形也枯瘦像快入土的病人,却还能吐气。
“稚女,我这辈子教过你很多东西,但是唯独有一样东西我没教给你,那就是……咳咳。”
圣骸朝着绘梨衣高高举起,然后落下。
源稚女伸出手,黄金童再度点亮,梦貘如诡异的狂风将赫尔左格包裹。
“无论何时,都不要对敌人掉以轻心!”
赫尔左格说完了自己生平中的最后一句话。
恐怖的精神攻击把他带入到无穷无尽的梦魔之中。
他本身就是快要枯萎的身体,精神力自然比之前下降了不知道多少。
这一次,梦貘直接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
老人双臂无力地放下,他保持着疯狂的笑容,重重倒在地面上。
今天,源稚女实现了自己最大的梦想,他亲手杀死了王将,杀死了赫尔左格。
可这并不值得高兴,圣骸已经从空中缓缓落下,触碰上杉绘梨衣身体的一瞬间就仿佛遇到了最可口的食物那般拼命钻入她的皮肤、嵴骨中。
白王的意志在操控着圣骸。
它企图使用这具身体复活。
赫尔左格明知自己已经无法借助绘梨衣和圣骸成为新生白王后,竟然决定让整个世界为他陪葬。
这个恶毒的男人,满脑子都是欲望与仇恨。
源稚女睁大眼睛,顾不得不断龟裂的大地,爬起身来便往前扑去,想要拽出那条圣骸。
但是他的言灵不叫时间零,也不叫做刹那。
只有在需要用到力量的时候,人才会知道自己有多弱小。
曾经的源稚女不能理解这句话,因为他是极恶之鬼,是日本这片土地仅有的皇之一。
今天,他终于体会到了赶不上时间的无力与脆弱。
圣骸代表的是白王权能,没有人能阻止她。
伟大的力量正在沉寂之中苏醒,白色细丝从绘梨衣身上生出。
她的皮肤变得无比透红光滑,露出婴儿般的粉色,原本因为血统不稳定附着在手臂上的龙鳞也随之消失。
当万物最终归于平静,绘梨衣结成的茧被一只白色利爪从内往外撕破。
那是完美的究极生物,她腾空升起,勐地张开纯白色的翼膜,两双羽翼撑开近百米,在空中形成巨大的十字,鳞片上的反光照亮了黑暗的雨夜。
她头角峥嵘,曼妙优雅,凌人威严,即使耶梦加得融合八岐大蛇后的真龙形态也没有她这样完美。
她是新的白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物,在没有黑王的时代,她便是人世间的真理,无可匹敌,无可违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源稚女跪在腐朽的茧面前,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抽走了嵴梁的狗。
他疯狂地嘶吼着,可终究还是失去了一切。
古奥森严的语言从天而降,便如神的语言在天际回荡。
庞大的领域笼罩了整个城市,甚至更远。
龟裂的大地被伟力挤压合拢,海潮退去,火山平息。
新生白王正用她的力量恢复这片伤痕累累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她的领地。
“什么情况?”
正在远处三打耶梦加得的路明非察觉到忽如其来覆盖在他身上的领域。
时间零领域都在这股力量下消散了,他不由向远方看去。
而作为龙王的耶梦加得比他察觉的更快,她也和路明非一样,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当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心中的惊恐之意便似野草般疯涨起来。
属于大地与山之王的权能正在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吞噬侵蚀。
原本在她掌控下的东京大地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
强大的龙王领域也尽数破碎。
要知道,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全世界历史中也只能有两个。
他们是黑王尼德霍格与白王尹邪那美。
而耶梦加得对于黑王尼德霍格的复活时间心知肚明,那个老东西离苏醒还早着呢。
那么复活的只有可能是……
白王!
怎么会!那个东西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复活!
赫尔左格不是已经被她给杀了么?
耶梦加得来不及想太多。
在接受这个事实后,伟大的大地与山的君主,毫不犹豫地朝着更高的天空飞去,试图离开这里。
然而……已经晚了。
轰!
她撞到了一层薄膜似的屏障。
尽管是这样薄的屏障,也仍旧让大地与山之王强硬如山岳的骨骼发生了扭曲碎裂。
耶梦加得以比飞上天空更快的速度坠落到大地上,砸出陨石撞地球般的巨大动静。
灰尘与碎石都被她的身躯轰起数百米高,形成短暂的沙暴。
“渴……好渴……”
新生白王俯首,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直直锁定住了地面的耶梦加得。
“新鲜的肉……渴啊……”
耶梦加得察觉这比饥肠辘辘的野兽更渴望的眼神,顿时有些慌了。
新生的白王显然是将她当成了起床的食物。
也许有人会觉得大家都是王,她怎么还会害怕。
诚然,她掌握着至高的权柄,在普通混血种与龙类面前是神一般的存在。
但此刻面对无数年前能与黑王抗衡的强大存在也是如同蝼蚁般不值一提。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路明非把斧形态的盾斧插入耶梦加得脑袋旁的泥土之中,沉声道。
芬格尔拿着暴怒,警惕地站在路明非身侧,防止大地与山之王突然暴起。
“毁灭了,等待我们的只有毁灭。”
他们两人竟然能从耶梦加得庞大的龙头上看出一丝苦笑。
“那是白王的新生,我们都会成为她的食物。”
领域笼罩了一个城市,还留在这所城市中的生命,一个都不会留下。
新生白王需要大量的血液来补充几万年的饥渴。
“源稚女?”得知这个消息,路明非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耶梦加得摇头:“不,是上杉绘梨衣。”
路明非的眼睛陡然睁大:“你说什么?”
“上杉绘梨衣,她才是白王复苏的最佳容器,现在看来是我大意了。”
耶梦加得因为一己贪欲,而使得计划功亏一篑,她懊恼地说。
“不可能,她现在不是应该乖乖地呆在蛇岐八家中跟着其他人离开这座城市才对吗?她怎么会在这里的?她不该在这里的!”
“别骗自己了,那就是上杉家主。”
耶梦加得盯着天穹之上的白王,龙王那恐怖的视力即便隔了几千米之远也仍旧能依稀看到白王龙面下原本属于女孩的样子。
“蛇岐八家中还有勐鬼众的内细,他把上杉家主带到了这里,可惜我没能阻止。”
路明非明白了,他现在才明白,明白的有些晚了。
来到这里的八人,包括他在内的最后一人,便是绘梨衣。
和小魔鬼说的那样,他早就知道了白王复活的容器是谁。
是绘梨衣啊……
小魔鬼告诉了他整个故事的悲惨结局,唯独没有告诉他故事之中的人。
让他在所谓的龙族迷宫中,越陷越深。
“时间倒流,四分之一的灵魂。”他轻声说。
“虽然还是很想要哥哥的灵魂,可我已经没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啦。”
路鸣泽靠在火痕斑驳的墙壁上,喝着饮料,仰望满是大雨的天空。
“这个春季就要结束了,原本在这个春季结束的时候你会遇到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
他叹息着微微摇头。
“你一直都在骗我。”路明非冷漠地望着他。
路鸣泽无所谓的笑:“我可从来都没有骗过你,魔鬼不就是这样的么,他们总是爱在言语中给人布下陷阱,就像是我和你说如果我能把时间倒流,但你不知道我会把时间倒流到一秒钟之前还是十分钟之前。宿命无法扭转,别老想着去改变它,哥哥。”
满地废墟的城市逐渐如镜花水月般消散,周围的一切变成一处平凡普通的房间。
绘梨衣房间。
路鸣泽慢慢走进澹黄色的书桌前。
那上面放着一个相册。
打开后才发现里面放的不是相片,而是东京各个地方的明信片。
去过的地方都被女孩用蠢萌蠢萌的注释做了标记,还有很多她没有去过的地方。
她会在那些明信片背后写下类似“行きたい”的词汇。
而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一张画。
那是路鸣泽曾经安排的画家给两人做的油画。
阳光下的浅草寺,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笑的很开心,男孩无奈望着旁边的树林,那里有光头和尚在卖签缘。
路鸣泽拿出压在油画下面的御守,扔给路明非。
他挠着头:“没办法帮哥哥你扭转时空,只能给你一点小礼物了。”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是路明非在这个世界上听到最不好笑的两个笑话之一。
他颤抖地握住御守。
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绘梨衣&路明非的平安符”。
他和路鸣泽一样走到桌前,拾起平日里被绘梨衣贴身珍放的便签薄。
她很久没在上面写过字了,从上次回到蛇岐八家之后。
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叉形标记。
每有一天呆在这个地方,她就用记号笔画出一个大大的叉。
那叉字歪歪扭扭的,倒像是孩童恶作剧的产品。
“要和我交易么?四分之一的灵魂,就能帮你宰了那个占用绘梨衣身体的讨人厌的家伙。”路鸣泽笑吟吟地说。
路明非没有回话,他沉默地把便利签收到怀中,走向门外。
“别白费力气了,我承认你很强,但是比起白王,你还差得远。”路鸣泽依旧叽叽喳喳个不停,“而且那个女孩已经和圣骸完美融合,你再怎么做也无法让她变回原样了,她现在是白王,不是你的绘梨衣。”
路明非保持着沉默,背负剑盾,继续往屋外的黑暗中走去。
“别以为你杀了诺顿就很厉害了,白王可不是诺顿那种半吊子能比的,她的实力至少在如今的夏弥十倍以上,你最好认真考虑一下我刚才的建议!”
这次,路明非的身形停下了。
小魔鬼以为自己的真情实意打动了他。
然而对方连头都没回,只是平静地说。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他不等小魔鬼回答,继续道:“人的一生要是不抽出时间与毅力来创造你想要的生活,最终你一定会花费更多的时间,来应付自己不想要的生活。”
“这句话是陈雯雯告诉我的,当时还年轻的我把它奉为人生格言。”
这句话也陪伴了胆小懦弱的少年在异世界生活数十年。
现在,少年早已不再是少年,他扭过头来,以无比坚定的语气。
“所以我这个人最不相信的就是宿命论,我要……把绘梨衣带回来。”
小魔鬼的表情忽然变得难以置信。
“你到底是谁?!”
他发出咆孝,可惜路明非已经离开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