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刘兴治,或者是相当一部分将领,在心中都有隐忧,只不过大小不同。而且,与毛文龙和郭大靖的亲疏也有厚薄,不太方便出口而已。
朝廷始终是压在众将,甚至是东江镇军民头上的一块大石。五年的时间,也不过是暂时的缓冲,并不能使人完全放心。
而东江镇的两大领头人,现在已经是毛文龙和郭大靖。他们的高度,他们的态度,则是决定军民们前途的关键因素。
高度决定了东江镇能够发展壮大的程度,态度则是军民们的期望。
政策最好是不变,就算是朝廷插手,军民们也能指望两位领头人能作主,不致遭到太重的欺压剥削。
刘兴治在私下里探究郭大靖的口风,想得了心安而已。毕竟,在他想来,郭大靖也不能说得太露骨,那可是有不忠和违逆朝廷之嫌。
“放心吧!”郭大靖目光望向远方,澹澹地说道:“辽东土地上,浸染了多少烈士的鲜血,有多少辽人的血泪?毛帅和本帅,岂会拱手与人,不顾东江镇军民的死活?”
毛文龙岁数大了,可郭大靖却是年轻,做出这样的保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应该问题不大。
而刘兴治等将领,论年龄都比郭大靖大,就更不用担心害怕,只管跟着他干就是。
刘兴治松了口气,尽管平常也听到郭大靖有这样的表示,但直面这样的问题,并做出保证,显然是已有安排。
脸上露出笑容,刘兴治心胸为之一畅,开口说道:“击败建虏,使其不复为患后。末将以为应先击虎墩兔,使蒙古诸部尽皆臣服。如此,马匹得以解决,军改能够顺利进行。”
平辽灭虏后,不可能马放南山,但裁撤军队,将主要精力放在地方的恢复重建上,是肯定无疑的。
军队数量减少,却不意味着战力的降低。在郭大靖的计划中,东江镇将保持六万左右的正规军,分为十营,且全部是骑兵。
所谓的正规军,便是能够主动出击,开疆拓土的野战兵力。
一方面继续向北缓步推进,对建虏残余进行追杀;另一方面,则将对察哈尔部进行打击,使得蒙古诸部再无共主,只能依附于东江镇。
对于刘兴治的猜测,郭大靖微应以应,随口说道:“除了解决战马问题,并彻底消除北方边患外,本帅听说虎墩兔还藏有传国玉玺,倒想见识见识。”
刘兴治悚然一惊,但随即目中闪过亮光,笑着说道:“末将明白。还请郭帅派末将率部出击察哈尔部,末将全力争取,将玉玺献到郭帅桉上。”
郭大靖哈哈一笑,说道:“不过是个物件,还真能预示气运什么的不成?看虎墩兔那熊样儿,也知道没什么作用。”
如果传国玉玺真的能有皇命加身的作用,那王朝覆灭、更替是怎么回事?虎墩兔被建虏打得如丧家之犬,又怎么说?
郭大靖不相信这个,但也挺好奇,这个传国玉玺是啥样儿,到底是不是摔坏用金子镶角的。
但他这随口一说,刘兴治却不这么想。历史上有典故,那就是问鼎轻重,显露出勃勃野心。
要知道,这可是封建社会,你敢说要抢来传国玉玺见识见识,压根没说献给皇帝,这是大逆不道,这是在藐视皇权,要谋朝篡位哪!
东江镇如此强大,就算不能席卷天下,占据辽东当个土皇帝,朝廷也奈何不得。
刘兴治有这个信心,源于对明军的鄙夷轻视。建虏能杀得他们落花流水,东江军又击败了建虏,明军如何能被他看在眼里?
郭大靖口出狂言,非但不让刘兴治害怕,反倒是惊喜不已。
跟着这样的领导混,那才是前途远大呢!领导爬得越高,自己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不是。
什么朝廷,什么皇帝,经历过建虏倡乱,威信已经大大降低。为了个人的前途,刘兴治才不希望归于朝廷管辖,重回武将贱如狗的时期。
为什么能上演黄袍加身,有时候并不是个人的野心,而是被手下推着往前走,想停下来,属下都不答应。
郭大靖对此也有感触,因为他走得越远,登得越高,就代表和背负着更多人的利益。
往大里说,整个东江镇的军民,都希望能保持现在的政策,希望能安享太平。
那他们肯定会拥戴毛、郭两位大帅,期望他们的地位稳固,更好地为他们着想,为他们作主。
郭大靖并不在意属下有非分之想,只要对他忠诚,不是二五仔,他在地位上升的同时,当然也会提携他们。
不管是不是他的初衷,东江镇的利益,已经与他捆绑在了一起。
他领导东江镇发展壮大,成为朝廷也不敢轻视的力量。东江镇则是他征服四方的倚仗,是他登上巅峰的基础。
铿锵前进的雄师,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军,给了郭大靖极大的勇气,使他有些壮怀激烈的豪情。
太阳升上了半空,辽阳城彻底沉寂下来,连零星的枪声也没有了,只在空气中还有着硝磺的味道,显示着结束的战斗。
“这就是奴酋豪格?!”方正化看着地上的尸体,眨巴着眼睛问道。
一颗铅弹打在脸上,已经是面目全非,只有衣甲显示出非同一般的身份。
阿敏、莽古尔泰、代善、岳讬、硕讬等奴酋都已被击杀,方公公也不只是看过一两个,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不管地位多高,不管生前多么凶悍勇勐,死后都是一个样子,与普通的尸体也没太大的差别。
或许,只有死才是对人最公平的。不管你是富贵,还是贫穷,冷冰冰的尸体,都是大同小异的。
“已经有俘虏指认过了,的确是奴酋豪格。”尚可喜看了方公公一眼,还算恭敬地作了回答。
方正化点了点头,他只是确认一下,是死是活并不重要。辽阳城光复,便是天大的好消息,足以让皇爷乐上几天。
“斩杀奴酋,尚将军立功不小。”方正化随便拱了拱手,说道:“朝廷定有嘉赏,杂家先祝贺啦。”
尚可喜拱手还礼,表情很平静,“多谢方公公。这是将士们的功劳,末将不敢居功。”
方正化也不多说,拱了拱手,转身而去。昨晚写的奏疏,还差具体的数字。豪格死了,数万建虏被全歼,赶紧补充上去,让人马上送走。
尚可喜挥了挥手,命令士兵割首级、剥衣甲,这是可以作为证据,送到京师换奖赐的。
“马上统计伤亡,整顿人马。”尚可喜又交代手下的军官,“尽快北上与郭帅会合,围攻沉阳。”
“放心吧,将军。”军官躬身领命,说道:“卑职马上去做,争取黄昏前便能出发。”
尚可喜点了点头,说道:“各部都在忙碌,都想早些出发。平辽只是时间问题,都知道没几仗好打了。”
远处的城门楼上,毛文龙大马金刀地坐在椅中,听着各部汇报上来的情况。
建虏在凌晨的绝死一击,并没有给东江军造成什么麻烦。甚至连城都没杀出去,千余建虏便被消灭在城墙之下。
力量的对比太过悬殊,火力上更是如此。这对建虏来说,并不意外。反正,他们要么死在城里,要么死在城外,想杀出重围,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趁着天黑展开反击,对建虏是有利的,他们也只剩下这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如果等到天亮,大军再展开围攻搜剿,他们的失败会更惨烈。
“建虏的夜间突袭,倒使结束战斗的时间提前了。”
毛文龙抬头望着已经被完全占领的辽阳城,缓缓说道:“命令昨晚未参与战斗的部队,尽快过河,归并郭帅指挥。”
辽阳城已经彻底安全,朝鲜义军将开往本溪,中协、后协将加入中路的主力兵团,新编协受损较大,暂时留在辽阳驻守。
毛文龙还要在辽阳留下上万的民兵,进行战后的重建,使辽阳城内在冬季能有足够的房屋,供驻军使用。
“破坏得还不算太严重,这还要谢谢建虏的防火措施。”毛文龙望着这辽东重镇,不由得露出开怀的笑容,“城破得太快,建虏还给咱们留下了不少的粮草物资。”
确实是太快了,建虏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以至于陷入一片混乱。况且,为了防备火烧,建虏还分散了仓储,却都便宜了东江军。
大量的粮草物资,本来是供建虏坚守数月所用,如今都成为了东江军趁胜进击的资本。
亲兵队长伸手指了指,甚为遗憾地说道:“可惜南城毁坏得严重,原来的辽东都司、总兵府,都不能入住。”
毛文龙不以为意,说道:“地基尚在,修盖起来也容易。再说,本帅也不愿意住在那里。”
辽阳失陷时,毛文龙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官,估计连这两个官署都没进去过。
时过境迁,如今的小军官已经是一名镇帅,辽东最大的军头,已经看不上损毁严重的官署。
何况,毛文龙将要坐镇的是沉阳,那里才是辽东的第一大城。
“希望建虏不要把沉阳一把火烧成白地。”毛文龙又有些担心起来,可这不是他能决定的,只能心存侥幸。
一个士兵快步跑上城楼,躬身呈上书信,报告道:“禀大帅,陈副帅派人送来的。”
毛文龙伸手接过,展开看过,点了点头,说道:“让人上来吧,本帅要见见。”
士兵转身而去,很快就带上来数人,来到近前,躬身向毛文龙施礼拜见。
毛文龙脸带微笑,打量了几个政务官员,语气和缓地说道:“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还是继盛厉害,算到辽阳就在今日光复。”
几个政务官员也没想到,刚到辽阳,坚城已经被攻下来,他们还以为要等一段时间。
“大帅谋略高深,我军战力强悍,这么快便占领辽阳,实在是令人振奋叹服。”一个领头的中年官员躬身说道:“卑职等在此恭贺大帅,平辽建功。”
“恭贺大帅,平辽建功。”几个官员也躬身致贺。
毛文龙心情大好,摆了摆手,笑道:“辽阳城损毁不小,本帅留下万余民兵修盖房屋,重建城池。你们来得正好,便负责指挥民兵,先做这个工作吧!”
“属下遵命。”中年官员接受命令,又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不知大帅对于重建,还有什么要求?”
毛文龙想了想,摇头道:“且按你们的规划干吧,在入冬前,尽量使辽阳恢复得好一些。”
又交代了一番,几名政务官员领命而去,毛文龙目送他们下了城楼,才收回目光。
象组织民兵干活这样的工作,的确是政务官员比较熟悉,军队中的那些人,专业根本不对口。
陈继盛派人前来,估计也是想给毛文龙分担些工作,应该也不会料到辽阳城这么快就被拿下了。
“这就是辽东重镇辽阳城,可惜在战火中损毁得厉害。”吴兴振带着几名官员走在城中,感慨地说道:“还是毛帅厉害,这么快就光复了辽阳。”
这些政务官员都经历过战乱,对于城内的战后情景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士兵们在忙着收尸外运,他们也没有什么惊惧之色。
“我听说是郭帅先打到辽阳城下,将建虏团团围住,毛帅是后到的。”一个较为年轻的政务官员说道:“没准是郭帅先攻破的城池。”
“郭帅的勇勐自然是没话说,但打仗还是要靠谋略。”吴兴振微笑着说道:“要不是攻城不顺,也不会请在后方坐镇的毛帅前来。”
年轻官员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进行辨驳,尽管他对郭大靖充满了崇拜,可也知道与顶头上司顶撞,是不智之举。
何况,他也不知道辽阳城被攻破的经过。到底是毛文龙的功劳,还是郭大靖的勇勐,他并不清楚。
“咱们先去召集民兵,再在城内划分区域,先从南城开始。”吴兴振交代着工作,“街道先清理干净,然后是辽阳都司、总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