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靖让人搬来了银箱,那是陈继盛拔给他的经费。现在的陈副帅,掌管着上百万两的银子,底气很足,花钱很冲。
这场决定盛衰的决战,陈继盛也清楚明白,巨量的银子砸下去,就是明天的胜利,不亏。
“这算是定金吧!”郭大靖笑着说道:“等到结束,再按时间,全部结清。”
陈虎忠和赵连城互相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林天佑。
林天佑呵呵一笑,说道:“郭将军便是如此慷慨仁义,你们也别矫情,收下便是。”
陈虎忠和赵连城都笑了,躬身施礼,“多谢郭将军。”
郭大靖摆了摆手,并不在意地说道:“在商言商,既是雇佣,自然要付定金,事后结尾款。此次相助,郭某还要代东江镇,感谢你们才是。”
平等的观念,以及信誉的考虑,让郭大靖显得与那时的文官武将大不相同。他没有高高在下的那种轻篾,也信守承诺。
不管以后还有没有合作,郭大靖都愿意给别人留下好印象。
一方面是图个长远,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另一方面则是他的性格使然,后世思维的烙印,并不能消除。
又聊了片刻,林天佑知道郭大靖很忙,便主动起身,和陈虎忠和赵连城告辞而去。
郭大靖送走客人,回到桌案旁坐下,拿起纸笔,又开始了计算。
跨海远袭,是很复杂的行动,不仅要考虑到军队登岸后的物资供给,还有大量船只停靠在秦皇岛的消耗。
从出发到返回,差不多要两个月的时间,甚至会更长一些。除了就地补充,也要运去很多。
运的多了,携带的武器装备就要减少;运的少了,供应就会出问题。这需要一个相对的平衡,时间、人员等因素都要考虑进去。
虽然把斜抛公式给忘了,但郭大靖算数还是不错的,至少他还会设个“XY”啥的。
哪怕到了快要发动的时候,在船只运输上,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
郭大靖希望有更多的大船,既能抵抗风浪,又能多载人员和物资。
四艘大沙船是林家帮着从江南雇来的,顺便还运来了南方的第二季粮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谢德拉也该从澳门把枪枝火炮运过来了,这就又是一艘大海船。还有南洋粮商,差不多也要按约贩粮而至。
这样的话,就又会增加至少三四艘海船,每艘船按万石载重量计算,一船载运的粮草物资,差不多就够使用了。
两万四千步炮兵,三千骑兵,一百多艘中大型船,几十艘小船,这已经是东江镇水师的大部分力量。
而且,这还包括了这几年来打造的中型船只。小型船只倒是还有不少,但并不适合远途航行。
“将军,监军方公公来了。”亲兵的通报,让郭大靖微皱了下眉头,草草收拾了一下,起身相迎。
镇江堡战役时,便没通知方正化,打完了,他才知道。对此,尽管陈继盛解释再三,方公公依然有些不痛快。
此次军队集结于旅顺和大连港,傻子也能看出是有什么军事行动。
毛文龙和陈继盛已经商量好了,骗方公公是要走海路,在三岔河耀武,并伺机光复盖州卫城。
方正化看来是有些不太相信,又跑到郭大靖这里来打探情况。
对于方正化,郭大靖已经想好了对付的办法。跨海远袭,是不能带他的。因为名义是勤王,你不去京城,跑遵化做什么?
方正化满脑子忠君思想,可不会去管远袭抄后路是最正确的战术,能够重创建虏,能够使其劫掠成空,在大饥荒中衰落。
正因为他不知道京城肯定能守住,崇祯肯定没事儿一样。如果带着他,肯定会逼着郭大靖登岸之后,昼夜兼程,前往京城勤王。
他不管在野战中,多为步兵的东江军会有多大的损失,甚至有惨败的可能。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只要保护好皇帝,什么巨大的损失,都不值一提。
当然,现在的名义已经不是勤王。谎话越编越圆,不管你信不信,总会避开忌讳,结果又能令人满意。
郭大靖亲迎出去,对着大步而来的方正化躬身施礼,“方公公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还请……”
“免礼,免礼。”方正化赶忙伸手虚扶了一下,对郭大靖这位东江镇的三号人物,毫无倨傲之色。
郭大靖请方正化进到屋内,命人奉上茶水。
方正化含笑颌首,以示谢意,缓缓开口道:“建虏已经发动,虽说虎墩兔亦是大明之敌,可趁敌空虚,我军将展开行动,予以牵制。杂家看这架势,这又是一次不亚于镇江堡的大战吧?”
毛文龙上奏疏,提醒朝廷要加强蓟镇防御,防备建虏绕道入关。但郭大靖这边的行动,却是打着趁虚袭扰的旗号。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建虏已经收缩防线,我军想趁虚袭击,已是不易。但水师乃我军所长,兵临三岔河,伺机光复些地方,倒是有这想法。”
说着,郭大靖煞有介事地铺开地图,给方正化指点着,“公公请看,由三岔河逆流而上,再转辽河……”
辽东的水路不少,三岔河应该是最四通八达的枢钮所在,由此溯流而上,再经分支河流辽河、浑河、太子河,可至辽阳,可至沈阳。
当然,以舟师远袭,或是择地登陆作战,现在的条件还不成熟。但在以后,航道探悉清楚,郭大靖肯定会这么制定计划的。
“在这里,娘娘宫,可设据点。”郭大靖继续解说道:“以连云岛为后盾,占领盖州卫城,亦可为占领复州、盖州,做好先期的准备。”
方正化看着这地图,眼中闪烁光芒,连连点头。
这可不同于原来的老式地图,而是郭大靖根据后世的记忆,并结合派人不断侦察探悉后,画出的相当详细的作战地图。
“杂家记得,朝廷曾有意令东江军移镇盖州,但毛帅上奏陈说厉害,拒绝了。”方正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望着郭大靖。
郭大靖微微一笑,说道:“时势不同,岂能一概而论?如今金州稳固,可为盖州后盾。我军进驻盖州,可攻可防,可进可退,已不是数年前那般危险。”
方正化点了点头,对这个解释还是很满意。
“猛虎搏兔,必尽全力。”郭大靖说道:“即便不一定能有大战,但我军亦要准备充分。特别是冬季将临,是建虏比较喜欢的作战季节。”
方正化再次点头,赞同道:“郭将军的用兵,杂家向来是佩服的。此次发动,估计又会立下大功。”
郭大靖赶忙谦逊道:“方公公过奖了,末将的用兵还肤浅得很,唯有谨慎二字,还勉强值得称赞。”
方正化哈哈一笑,坐姿放松了不少,显然是相信了郭大靖的话,也不是那么迫切地要跟随作战了。
况且,方正化对于坐船不是很适应。如果真想履行监军之责,从陆路经复州到盖州,也是很方便的。
“杂家记得毛帅在三四月份的时候,好象上奏疏,提醒朝廷注意蓟镇的边防,说是建虏有可能绕道入关?”
方正化看着郭大靖,问道:“郭将军刚才也说,冬季常是建虏发动之时,不知此次征讨察哈尔部,建虏会不会中途改道呢?”
郭大靖微微皱眉,说道:“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即便如此,也是蓟辽督师袁大人的职责所在。”
方正化轻轻叹了口气,也知道东江镇僻处海外,即便建虏绕道入关,也是鞭长莫及。
何况,方正化和崇祯皇帝一样,对于蓟镇的情况,并不了解。
明廷为了拱卫京师,在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的长城沿线设置了辽东、宣府、大同、榆林、宁夏、甘肃、蓟镇、太原、固原九个军事要镇,即史上所称“九边”。
这九个军镇中,又以蓟镇最为特殊。
蓟州,古属幽燕,亦称渔阳,北靠燕山,南望渤海,“扼东北入京之要冲,控中原与坝上之险塞”,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有“畿东锁钥”之称。
在盘山、九龙山和八仙山等众多天堑中仅此一条通道,犹如京中门户,故称蓟门,自古设置兵镇和关城,从东西北三个方面环绕京城。
可以说,蓟镇稳固则京城无虞。
为了加固蓟镇的防御能力,当年的隆庆帝特意把戚爷爷调到北方,负责蓟镇军事,总兵府就设在三屯营。
戚继光赴任之后,除了加厚长城城墙,还在蓟门一线修筑了三千多座空心敌台(该空心敌台既可驻守数十精兵,又可贮备粮食和军火)。
另外,他又重修和扩建了三屯营城和镇府,使三屯营成为名副其实的军事重镇。
在戚爷爷镇守蓟镇期间,长城以北的瓦剌、鞑靼等部闻风宵遁,只有朵颜部不服气,结果在青山口和喜峰口一带连连惨败。此后数十年,蓟镇晏然无事。
可如今的蓟镇,不仅城垣残破失修,且在少粮欠饷的情况下,兵无战意,兵员也是不足,甚至有缺额过半的。
以如此废驰的边防,就是数千建虏入寇,蓟镇人马最多也只能是龟缩城内,难以主动出击,与建虏展开厮杀。
可崇祯是既不知己,也不知彼。思维可能还停留在戚爷爷驻防蓟镇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在他裁兵欠饷的操作下,蓟镇已是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三屯营一个时辰被攻破,遵化被内应打开城门,也以惊人的速度被建虏所攻占。京畿地区的明军,面对建虏毫无招架之力,任由建虏如入无人之境。
“若是京师有危,东江镇定然会全力以赴,解君父之忧。”郭大靖很郑重地向方正化做了保证,“不管是跨海勤王,还是直捣建虏老巢,都责无旁贷。”
方正化用力点了点头,对郭大靖露出赞赏之色,说道:“杂家对郭将军是钦佩并信任的。这几年来,战功之盛,未有超过郭将军的。”
郭大靖又谦虚了几句,与方正化谈论了半晌,才送他离开。
方正化早晚会知道郭大靖率军跨海勤王,但他得到的消息,将是已经编造好的。
而在郭大靖的计划中,方正化将是赴京通传消息的人选,使明军在建虏退去后的布署,更有利于东江军的截击。
当然,这些都是谋划好的,在时间上要精准把握,早不得也晚不得。
如果明军能够如郭大靖所愿,在蓟州加强防御,堵死建虏的另一条退路,郭大靖就有把握将建虏全部歼灭,使其匹马难回。
但这个希望多半难以实现,郭大靖也只是聊尽人事罢了。
蓟州还号称险关、天堑呢,可建虏是怎么潜越的?这有多种说法,可郭大靖却有自己的猜测。
一座城池,除非是建在两山之间,大路从城中而过,那才能被称为一夫当关之道。
也就是说,要挡住敌人的进军,通常是要出城列阵、倚城而守,封堵住敌人绕城而过的道路。
在郭大靖想来,当时有人对关宁军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正中要害。
“若无大炮坚城,则畏战如虎,有坚城可据,遂避敌不出,以至纵敌越关,凡此种种,皆因军心怯尔。”
事实应该就是这样,袁督师带着人马缩在蓟州城,并不敢出城封锁各处道路,更没有大胆的侦察探悉,才给了建虏绕过蓟州的机会。
如果说袁崇焕带着关宁军眼睁睁地看着建虏绕城而过,那显然是冤枉他了。但他的军事才能也由此可见一斑。
除了缩进城内防守,袁崇焕可以说是并不会什么其它的招数。宁远大捷如此,宁锦大捷依然是不动如山。
只是两场依仗红夷大炮和坚固城池的防御作战,就能被吹嘘成名将,他袁崇焕也信以为真,你说可笑不可笑。
更可笑的是文官们推荐袁崇焕复出的理由,竟然是“不怕死,不贪财,曾经打过”。
就这,崇祯还真就信了,把“曾经打过”的袁崇焕召回,委以重任,言听计从,直到“五年平辽”平到了京城,才如梦初醒,是自己草率了,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