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高呼“攘外必先安内”的杨嗣昌,要和建虏议和,专心对付因为饥饿而揭竿而起的老百姓,竟被崇祯倚为心腹,言听计从。
崇祯在,则明必亡。不识贤臣,有了贤臣也不信任,更不放权,使得贤臣无用武之地。不能用人,不会用人,也决定了大明的兴衰。
这也是郭大靖始终竭尽全力,甚至可以称之为公而忘私,助东江镇渡过难关,并发展壮大的最关键的原因。
也只有辽东,才是他大显身手之地;也只有东江镇,才是他纵横天下、振兴华夏的根基。
正因为有这种觉悟,有这种认同感,郭大靖才会慷慨无私地付出,用毁家纾难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是淳朴的家国信念,还是刻骨铭义的复仇之心,抑或是封侯晋爵的渴望?对此,毛文龙不想追究,这与他并不冲突。
哪怕是说得不好听,叫做有野心,又有何不好?说得好听的话,那就叫有理想,叫宏图大志。
两人已经出了屋子,一前一后只差半步,在这秋天的萧瑟中边走边聊,似乎没有目的地,就是在闲适地蹓弯。
“辽东之地广袤肥沃,善加经营,足成万世不拔之基。”毛文龙随手拂掉落在手臂的枯叶,缓缓说道:“只是,光凭东江镇的话,平辽灭虏不是短时能功成。”
郭大靖点着头,说道:“尽管如此,也不能指望他人。特别是辽镇,他们恐怕更希望永远是现在的状态。”
辽西将门作为一个利益集团,靠汉内汉人的民脂民膏而自肥,为了长期维持自己的利益,可谓是毫无节操。
历次作战中,坑死了多少前来助战的客军,而他们却依然保持着实力,并越发的壮大。
如果建虏灭亡了,他们还怎么攫取利益,还怎么要朝廷往无底洞里继续投入?
说他们养寇自重都是轻的,他们简直就是在养虎为患,并等着老虎把他们也吞掉的那一天。
毛文龙对辽镇的德行也是心中有数,与袁崇焕撕破脸,也意味着他没有了最后一丝侥幸。
“不管是辽镇,还是东江镇,朝廷都是有疑虑,甚至是恐惧的。”毛文龙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道:“也不管是袁崇焕,还是本帅,朝廷总要收拾一个。”
体制内的辽西将门,半独立的东江镇,对于朝廷来说,都害怕出现一个董卓之辈。
相对而言,体制外的东江镇,更令朝廷感到忧惧。这种心理一直笼罩着崇祯君臣,历史上毛文龙被杀,在某方面,也符合他们的利益。
杀鸡儆猴,震慑其它边镇,朝廷要证明对边镇的掌握没有失控,这就是毛文龙所说的朝廷要干掉一个的原因所在。
要摆脱这样的悲剧,只能靠自身的实力,成为令朝廷和皇帝想动却不敢动的枭雄。
郭大靖带着讥诮的冷笑,缓缓说道:“之前的目标可能是东江镇,但这以后会有很大的不同。末将以为,先倒台的肯定是袁崇焕。”
袁崇焕把自己融进辽西的利益集团,为他们说话,为他们争取,但最终也是被他们所害死。
在崇祯把袁崇焕下狱后,祖大寿或是惊恐,或是惧战,竟然擅自率部离京,回归关外。
尽管之后袁崇焕手书,将已经回到关外的祖大寿部召回。但祖大寿的举动,却成了袁崇焕的一道催命符。
袁崇焕功罪难掩,倒台已是必然。辽镇不听朝廷旨令,擅自行动,险些酿成更大的祸患。
由此而导致的后果,就是东江镇会压过体制内的辽镇。而袁崇焕,则将成为朝廷儆猴的那只鸡。
二选一,郭大靖相信经过这场决定命运的大战,东江镇会暂时避开灾祸,使得朝廷不得不倚重。
等到朝廷再想打压控制东江镇的时候,相信东江镇的实力,已经让朝廷忌惮,捏着鼻子也得承认半独立的事实。
“必是大言不惭的袁蛮子无疑。”毛文龙捋着胡须,信心也油然而生,微笑着说道:“五年平辽的大话还没落地,建虏已经打到京畿,看他如何交代?”
交代?!他能有什么交代,先是绕着建虏跑,后来在京城下勉强打了几仗,便坐视建虏淫掠,还在南海子悠闲歇马,所谓的关宁铁骑竟不敢以一矢相加。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蹓蹓。
经过己巳之变,朝廷勒紧裤腰带,历时近两年,袁崇焕吹嘘打造的铁骑,终是原形毕露了。
军心已怯,不过是守城之犬耳。尽管比内地明军的战力要强很多,但平辽灭虏却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郭大靖嘿嘿笑着,说道:“咱也不吹牛,也不急于求成,就稳稳当当的。一年发动他几次作战,弄死个几千建虏。五年之后,辽东也差不多能平定了。”
“没错,就是要稳稳当当的。”毛文龙赞赏地点头,说道:“建虏有多少人,耗也把他们都耗光了。说不定,不用拖死,饿也把他们饿垮了。”
大饥荒啊,只要粉碎建虏入寇京畿、劫掠人口和粮草物资的计划,明年就是建虏大崩溃之时。
算起来,明年耕种收获,足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建虏拿什么来支撑,啃树皮吃草根嘛?
按郭大靖估计,今年荒旱,明年多半会风调雨顺。但建虏已经没有足够的人口来耕种生产,不是饿死,就是逃亡,大崩盘可以预期。
回顾建虏叛明之后的物资获取,基本上是以战养战,靠着抢掠来支撑。
到了老奴死前的一两年,物资匮乏、财政危机已经显现出来。皇太极能撑这几年,一是靠征朝鲜,其次是讨伐察哈尔部,也着实不易。
“大帅所言极是。”郭大靖开口说道:“此次作战,便是转折的关键点。是胜是衰,在此一举。”
毛文龙沉吟了一下,郑重地说道:“尽管如此,你也要谨慎小心,不可轻敌,不可冒险。能堵死则堵死,若是不能,就放建虏逃归,也无妨大局。”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大帅放心,末将不会鲁莽冲动。在遵化截击建虏,也是最为安全的考虑。”
在遵化,将是倚城而战,堵住建虏绕城出关的官道。按毛文龙所说,打得艰难的话,就退入城中坚守,不强求让建虏匹马不得越关而过。
郭大靖嘴上如此说,也是回应毛文龙的关切,让他放心。但实际上,他可不认为在兵力相当,又占据地利的情况下,会截击不住建虏。
当然,这将是东江军的独力作战,几乎是没有友军前来相助的。
别看建虏劫掠了几十万百姓,抢到了大量的粮草物资,行进缓慢,可却是从容退到关外的。
很简单,已经没有哪支明军敢追击,敢在野外与建虏交战。甚至是有城池可倚,守军也丧失了斗志,吓破了胆子,建虏能够轻松攻取。
而即便是奉命追赶,也只是如同送别般地远远尾随,待建虏出关,便都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不仅是奉命行动,硬着头皮的明军。还有京城内的王公大臣,以及紫禁城内的崇祯皇帝。
建虏终于走了,这下子算是安心了。至于那被掳掠走的几十万大明子民,又算得了什么呢?
“今天吃羊肉吧!”毛文龙突然转换了话题,笑着说道:“本帅让人杀了只羊,你指点下厨子整治。吃来吃去,还是你的法子做出来的香。”
郭大靖呵呵笑着,说道:“大帅,这不是吹的。涮烤的调和,那都是末将琢磨出来的,别人东施效东颦,哪有咱这里的正宗地道?”
毛文龙哈哈一笑,有意放慢了脚步,轻轻拍了拍郭大靖的手臂,说道:“那本帅就好好大吃一顿,等你回来,再给本帅整治。”
“没问题。”郭大靖痛苦地答应着,说道:“要不要尝尝麻辣味儿的,味道独特,令人难忘。”
“好,就由着你。”毛文龙捋须而笑,迈步而行。
麻椒是贵州、四川的特产,郭大靖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所以,他用的是花椒,略麻,比较柔和,没有麻椒那么重。
但独特是没有说错,古代人没吃过。至少吃的不全,辣椒还没有四川,麻辣还没有合二为一。
当然,郭大靖也知道,毛文龙不是馋了,也不是单纯地为自己送行,还包含着视为己出的亲切。
这不是支使,而是信重,甚至是象对子侄辈的宠溺。比如,招呼着孩子给自己捶捶腿、捏捏腰。
如果你把这当成去做厨子侍候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也正因为郭大靖对毛文龙有着尊重,不管他是不是有枭雄之志,才会一口答应。
真的不是谄媚,郭大靖心里清楚,坦坦荡荡;毛文龙更是知道得明明白白。
两人走着说着,不时发出笑声,地上被拉长的身影,时而重合,时而分开。
…………………
时间不管是快是慢,都是依着个人的心理。有的人觉得岁月如梭,有的人觉得度日如年。
郭大靖赶到旅顺港,参战各部也向旅顺和大连集结,大量的作战物资从各地运来,屯积于港口旁的货仓。
水师的船只、林家的四条大沙船、捕渔船队或是停靠港口,或是向两大港口赶来。
此时,已经是十月初六,据紧急送来的情报,皇太极已于十月初二祭天后,率军从沈阳起行,名义上是征讨察哈尔部。
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以及阿巴泰、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等贝勒贝子随行,二贝勒阿敏和济尔哈朗、豪格、杜度留镇沈阳。
毛文龙掐着时间,发出了给朝廷的奏疏。
他在奏疏中提醒崇祯,根据刺探而来的情报,建虏名为征讨察尔部,实则要绕道入关,要崇祯赶紧加强蓟州的防御。
这个时候加强防御,已经晚了。但也不是无计可施,从山海关或关外调兵赶去蓟州协防,还是来得及的。
但依着崇祯的思维,估计是不会听的。只有等到建虏真的入寇,他才会如梦初醒,慌作一团。
历史上,袁崇焕也意识到蓟镇的防守空虚,曾提议从关外调兵驻防。
但在毛文龙的弹劾之下,逼得袁崇焕信誓旦旦地为哈喇沁等部背书,哪还能自抽嘴巴,说出“万一夷为向导,通奴入犯,祸有不可知者”的屁话?
旅顺港内,桅樯如林,停靠的船只密密麻麻,还不时有船只被导引入港,有序地停靠。
郭大靖从窗户收回目光,微笑着转过身,看着林天佑带着两人入内施礼拜见。
“小民陈虎忠(赵连城)见过郭将军。”
陈虎忠和赵连城都是中年人,一个方脸大耳,一个圆脸小眼,共同之处便是肤色,一看便知是惯于海上风浪。
“不必客气,二位义士请坐。”郭大靖伸手示意,待三人落座后,微笑着说道:“耽误几位赚大钱,实是感激不尽。”
“郭将军客气了。”赵连城眨巴着小眼睛,笑呵呵地说道:“莫说是付了佣金,便是不付,小人们也愿为东江军出力,打建虏平辽东。”
陈虎忠笑着点头,附和道:“商人虽言利,可也有爱国之心。东江军力抗建虏,屡战屡胜,我等能效微薄之力,实在是荣幸之至。”
郭大靖拱了拱手,即便是商人,他也不低看,保持着应有的尊重。
四艘沙船的载重都在七百吨上下,属于中型偏上。
只按载重量的话,差不多能载七八千人。尽管不能这么算,因为人不同于货物,不能堆积。可只装物资的话,也解决了大问题。
正因为有了这额外的助力,跨海远征的部队又有增多,那就是从镇江堡和宽甸地区调回的两千特战营精锐。
同时,在武器装备上也有增加,主要是又额外携带了不少地雷和炸弹,以及几十门佛朗机炮和弹药。
在火力上,远征部队比计划中又得到了很大的加强。这使得郭大靖的信心再度高涨,在这场事关盛衰的决战获得胜利。
看向林天佑,郭大靖笑着点了点头。他们的关系,感谢已经不必表达得太过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