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张脸先是愤怒，而后咒骂，有一张老妇脸还大哭起来，到最后变成了苦苦哀求，不仅求这莫名出现的根系，也求贺灵川放它一马，称它们只是受人驱使，只要给条活路就能供出幕后人。
贺灵川甩了甩手上的首级，不理不睬：
这不还有一张能招供的嘴吗？
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新对手，于是伸手召回浮生，拿刀尖一挑，把差点儿随波漂走的网兜挑了出来。
兜里只剩四头猴蝠，每头都被潭水灌得翻白眼。
那几十只人头蝠不见了，只有零零星星的黑灰色残屑还粘在网上。
怪物首级一直在咆孝：“你非死不可，你等着……”
贺灵川干脆用它的头发把它的嘴封住。
这一招竟然出奇地好使，怪物嘴再大也吞不进自己的头发，只能呜呜作响。
贺灵川把它扔在网里，让它跟蝙蝠一起作伴。
赤帕高原的西北溶洞，何时多了这种怪物？
这个情报，值得上报。
此时再看岩壁上的怪物身躯，已经快要被吸一具干尸。
这些褐根显然对它的味道非常满意。
这时候能帮着打怪物的，是友非敌，贺灵川也不去管它，转身就往回游。
赶紧出洞，才是正解。
下回他或许可以去蕴灵岛买个海马傀儡，那是个非常简单的傀儡装置，用铜纹草编成，又粗又硬，但扔下水里就变成半丈高的海马，可以带人游上一刻钟，然后才散架。
把这玩意儿带到缺水的盘龙荒原来出售，也不知是哪个天才的主意。那头海马傀儡在白蝈的货架上摆了一个月，到现在还在吃灰……
扯远了，贺灵川拉回思绪，忽然下方深水处好像有蓝光闪动。
这一回，他看见了。
进个蝙蝠洞，怎么能遇上这许多怪事？
贺灵川干脆把网兜挂在钟乳石上，深吸几口气，潜下去看个究竟。
巡察赤帕高原、消灭可能的威胁，这是每个盘龙城军人的职责所在。
水越来越凉，光线也越来越暗，溶洞这一处居然深不见底。
很快，下方又是蓝光一闪，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出现，向着贺灵川冲来。
是鳄，是鲸？
贺灵川握紧手中长刀。
不过他紧接着就面现惊容：
这居然又是一个怪物！
只不过它体长是之前那个同伴的十倍以上，达到了六丈有余（19-22米以上）！
这可是一条抹香鲸的身长，因此它越靠近贺灵川就越显高大、越有压迫感！
贺灵川下意识看了看手中的浮生。
不管是砍还是捅，对这大物来说都像小牙签吧？
“贡品！”它的怒喝声也从贺灵川心头响起，不受水波影响，“我的分身在哪！”
卧了个大草，贺灵川大惊。原来自己先前打败的，只是这物的一个分身？
是了，它鸠衣百结，而身上的人脸足有上百张，甚至还有几张是野兽或者妖怪的；有四臂却无腿，下半身是一整团黑烟。
打了小的，出来老的。
这么个东西，一看就不好对付。
这还是在水里，身法受阻又避无可避，贺灵川头皮都有些发麻。
敌我差距，光是体型对比就不止十倍了，他该怎么办？
这也就是一瞬间的念头，贺灵川正想放个烟幕，掩护自己游回水面，却见这怪物怒吼之后伸手一指，它身上几十张脸化作黑烟脱离本体，一起向他追来。
妈个蛋的，快跑！这玩意儿谁打得过？
贺灵川刚转身，却听锵锵几声金属交鸣从水底传来，宏亮悠远，就像神庙的钟声。
声音刚传到他耳中，下方漆黑的深水中突然探出两条鲜红的索链！
粗大、灵活，蜿蜒如蛟龙出海。
贺灵川和怪物都没反应过来，这两条索链就缠住了怪物。
这一下快得像捕食的水蚺，贺灵川甚至从它们的动作中看见了急切和贪婪。
怪物刚发出一声怒吼，它们已经左三圈右三圈，把它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
这百脸怪物自不甘雌伏，身形虚湖，就要化整为零，变作无数黑影从锁缝中逃出。
可是锁链上随即发出耀眼的红光。
被这光芒一照，怪物虚化的身形立刻又被打回实体。
被迫脱虚向实。
甚至连它尾部原本那一大团黑雾，现在都被勒得现了原形，却是一连串的骷髅头，从动物到人类，再到不知名品种都有。
贺灵川这才发现，锁链上镌着无数符印，不是上古仙人语，但每个字都在散发金红的光。
数万符印发出的光芒堪比艳阳，把附近的水域都照亮了。
与此同时，贺灵川仿佛又听到了一阵阵低语，像是无数人一起说话。那种声浪虽然低沉，却暗藏着谁也无法否认的澎湃之力。
“你是什么东西！”怪物又惊又怒，“怎能拿我！怎配拿我！”
这东西真有意思，都被逮住了还问对方配不配。贺灵川拔出长刀，水中还有好几个漏网之鱼呢。
先前从怪物身上冲出来的黑影，走到一半就见下方异变，本尊被制。
本尊冲它们大吼“回来，救我”，可它们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前去解救，而是四散逃命！
真被它们逃走就难办了，这玩意儿比津渡鬼仔还不好抓。
贺灵川正想凑近围猎，抓几个是几个，不意锁链上散出一阵阵红雾，飘向这几道黑影。
似慢实快。
逃得最远的黑影，也只熘出了十几丈，就被红雾重重包裹，而后发出刺耳的哀嚎。
红雾围着它飞快旋转，而黑影的体积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小。
它们好像正被……啃噬？
正好有一阵红雾飘过贺灵川眼前，他定睛一看，险些呛水。
这不就是，这些不就是——
三尸虫？
从某一次喂食神骨项链后，他就能裸眼看见三尸虫了。但这些小怪物在大方壶操纵下，很少离开城门去往别的地方，也不骚扰普通人类。
贺灵川是万没料到，此时此刻会在这里见到它们。
三尸虫甚至栖在锁链上，与它配合围猎。
处处都透着不合常理。
几个逃逸的黑影都被三尸虫围剿殆尽，同时巨怪也被锁链拖到了水底去。
它极力挣扎，但在力量上依旧落了下风。
贺灵川甚至看见它脸上写满了惊恐。
这本该是它从猎物脸上看见的表情才对。
“为什么！”它的声音从深海传上来，透着浓浓的不甘，“你是谁，你们到底是谁！”
贺灵川吐了两个泡泡。
呵，好像他在水里能回话似地。
锁链缩回去之前，他借着链上的红光，看见一个巨大的红色影子。
巨怪身长六丈，但在它身边就像一尾钓鱼老专用的小鱼。
这个红色身影，贺灵川看着就很眼熟。
在魂乡之外，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它。
似鲸非鲸，庞硕无伦。
这一次，他和巨影的距离比之前都近，只有十丈不到，但依旧看不清它是什么模样。
贺灵川不甘心，飞快下潜。
游得越近，才越觉得它庞大得离谱。
但贺灵川完全看不清它的外形和五官，因为这巨影的表面布满了三尸虫！
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它每一寸身体，都被蠕蠕而动的三尸虫覆盖，没露出一点皮肤。
这场景，实是令人不寒而栗。
就算在水中生存数百年的老鲸，身上也不可能长出这么多藤壶。
百脸怪物也看见了这个巨影，一时都忘了叫喊，只是目瞪口呆，喃喃道：“这是、这是真的？”
而后，它就被拖进了巨影之中。
一切重归于静籁。
古怪的是，虽然双方距离不及数丈，贺灵川却从未从这巨影身上感受到敌意，就跟从前一样。
他该怎么和对方打招呼？挥手说声，嗨？
好在人家根本没打算理他。红色巨影吃饱了，慢悠悠调了个头，向深水潜去。
船大难调头，巨物也一样。
它一个摆向，水底涌起一股暗流，把贺灵川掀得七倒八歪。
就有一小团红雾被甩了出来，从贺灵川身上掠过。
愤怒、悲伤、惊讶、恐惧、不甘……这一瞬间，数十种情绪在贺灵川心田炸开，每一种都狂暴而坚决。
而其中最可怕的，是绝望。
深不见底的绝望，无处可逃的绝望，回天无力的绝望。
就连贺灵川这样自诩没心没肺的人，刹那间都是心如死灰，对人世间再提不起一丝卷恋。
他甚至痛得弯下腰去，因为心脏勐然收缩，承受不起这么强劲的刺激。
这时，他的耳边充斥着绝望的呼喊和怨毒的咒骂。
不是巨怪的，也不是他自己的，然而听起来竟然还有几分耳熟。
贺灵川强忍疼痛抬头一看，不禁呆住：
刚刚掠过自己的那团红雾，正追着巨影而去，但其中却冒出了一个人影，五官清晰可辨。
这张脸，化成灰他也认得。
孙孚平！
贺灵川真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到，他居然会在幽深的溶洞水下，在三尸虫裹成的红雾里，看见这个死去的老仇人！
孙孚平瞪着他，眼里喷火，嘴巴动个不停，正对他一通疯狂输出，面容也极度扭曲，不见生前一点温雅。
杀身之仇，夺命之恨，无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