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到底是更倾向于法家,他还是希望能用铁腕扫平一切不服,他不是去耀武扬威的,他只是要去敲打敲打相国寺,下回你们要再敢这么做,那我就不会留任何情面。
而在张斐看来,只要对方不像王文善、王鸿一样,用一些违法手段去针对他个人,那他就不会轻易用杀招的,凡事就还得讲规矩,不能胡来。
因为如果不讲规矩的话,他可能都已经死在登州牢狱。
他是非常坚持这个理念的。
相国寺这种行为,虽然令人添堵,但人家也是在规矩之内操作的,没有什么毛病。再说,张斐还得与相国寺继续保持合作,相国寺可是慈善基金会最大的金主。
王安石刚走不久,许止倩就走了进来,今儿她一身男儿打扮,身姿挺拔,英气勃勃,她左右看了看,“咦?我听说王学士来了?”
“刚走。”
张斐又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
许止倩坐了下来,道:“目前乡户那边还并未出现任何变化,因为他们之前趁着粮价低,将手中所有的钱币都已经换成粮食,虽说如今大家已经没有再囤积钱币,但是由于他们缺乏赚取钱币的手段,导致他们手中还是缺乏钱币。”
这女人在家里是坐不住的,故此又重新回到岗位上,专门负责法援署和慈善方面的事宜。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又向许止倩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许止倩思忖少许,道:“听说警署那边还有一大批警服要做,而之前我们找得都是市民,可市民本就有许多赚取钱币的手段,我希望能够将警服给予那些乡户去做。”
张斐若有所思道:“慈善基金会所捐助的警服,这我们可以直接做主,但是其余的,还得司农寺拨钱,到时我去跟他们商量一下,相信这问题也不大。”
同时心里想到,这司农寺收上去那么多钱,也得拿出来用啊!
可转念一想,估计不是那么容易,王安石变法也需要钱,他是要为国理财,这可是需要本金的。
许止倩压低声音道:“这问题可是不小,你最好先去试探一下,可别急着说。”
张斐好奇道:“为何?”
许止倩道:“这一笔钱可也不少,说不定司农寺方面早有安排,我可不是说韩寺事会贪污,只是以往这种事,官署的长官都会用来照顾那些没有俸禄的吏。”
“这样啊!”
张斐想了想,道:“我到时跟韩寺事谈的时候,会主动提到这一点的,免得他难做。”
这虽然不合规矩,但是没有办法,那些吏就指望干点这种活捞油水,如果长官不将这些活交给他们干,那他们也不会努力干活。
许止倩又道:“除警服外,还有活字作坊,足球联赛。”
张斐愣了下,道:“这些活那些乡户干不了吧,这可都是技术活啊!”
许止倩道:“技术活可以留在作坊,但是一些基本的手艺,是可以交给那些乡户去干的,比如说制作那足球的猪囊,这些可以先让乡户帮着洗净、晾干,还有活字作坊的泥土,刻字他们也许不行,但是将泥土做成方块,他们还是能够办到的。”
张斐点点头道:“可是可以,但是能够帮助多少人?”
“能帮一个是一个。”
许止倩又道:“而且,自从皇家警察在乡村立足后,也更加方便坊间与乡间做买卖。”
“不错,加大与乡村的联系,也能够让乡户更加依靠皇家警察。”
张斐点点头,又向许止倩道:“行,你先做一份详细计划出来,毕竟这还得跟樊正商量的。”
许止倩欣喜地点点头。
如今写计划书可真是她的强项,毕竟天天帮张斐写各种文桉,虽然艺术性是毫无长进,但是专业性可是大有长进。
“三哥!”
李四突然走了进来,先是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外人在,这才小声道:“三哥,官家让你入宫一趟。”
许止倩蹙眉道:“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斐笑道:“估计是召我入宫开庆功宴的,这回官家可也赚得是盆满钵满。”
许止倩面色一惊,小声道:“这话可别乱说,小心这隔墙有耳。”
张斐笑着点点头。
赵顼无疑是此次事件的最大赢家,免役税的成功,又开启宗室改革,关键他自己还赚得是盆满钵满。
可真是美滋滋啊!
必须叫张斐这位知己入宫,好生庆祝一番。
“哈哈,一张小小盐钞,便轻易化解这钱荒危机,还让朕出得一口恶气,真是痛快!朕敬你一杯。”
赵顼豪爽地举杯敬向张斐。
张斐举杯迎上,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脸上却是没有太多的喜悦,道:“官家过誉了,其实这次能够大获全胜,只因一点。”
赵顼问道:“哪一点?”
“就是盐政。”
张斐解释道:“若非盐政完全掌控在朝廷手中,我们也不可能轻易获胜的,有道是,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道:“官家,暂时他们可能不会再兴风作浪,但不代表他们会就此罢休,只要朝廷想向他们征税,他们就肯定还会卷土重来。
而如今官田朝廷只有不到一成,钱币的话,朝廷自也没法与民间匹敌,朝廷手中就只有盐政,还完全控制在手里,必须治理好盐政。”
既然盐钞与盐直接挂钩,张斐心里非常清楚,朝廷肯定还会继续发盐钞,只要合理,是能够促进商业发展,证券也是一种货币。
但盐政不治理好,等到私盐泛滥,这一招就不灵了。
“这朕也知道。”
赵顼神色凝重,颇为严肃地说道:“其实盐政更关乎西北局势,西北边州有很大一部分军费就是出自解州盐政;此外,还有与西夏的盐茶贸易,但凡盐政出问题,西北边境是必生动乱,朕也常常为此感到头疼不已。”
为什么解盐至关重要,不是说北宋就只有解州产盐,也不是盐得产量很逗,而是因为解盐直接关乎边州财政,同时又与西夏的贸易息息相关。
几乎每回西夏与北宋打仗,都是因为盐,而与辽国的矛盾则是因为领土。
因为西夏的青白盐是又好又廉价,贩卖到边境只需要四文钱一斤,这是西夏的主要财政收入,毕竟西夏那边耕地不多,都是戈壁,只要宋朝禁止与西夏的盐贸易,就肯定是要打仗了。
可见对于西夏,宋朝其实是占据主动的,如果皇帝不想打,就会放开一点,西夏也会悠着一点,但如果想打的话,马上就会收紧。
而赵顼一直都视西夏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肯定是要打的,故此他即位以来,就已经在慢慢收紧与西夏的盐茶贸易,那么边州百姓的盐,就完全需要依靠解盐来提供,若没有解盐,就只能从西夏进口。
就几回失败,就是因为边州百姓自己反了,朝廷将西夏的廉价盐断了,又不提供廉价盐,百姓就要问,打西夏为得是什么?
就是范祥、薛向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解州一旦出问题,是既影响边境,又影响到内陆。
赵顼又看向张斐,言道:“故此朕之前也是希望能够去西北建设好公检法。”
免役税的成功,令他对公检法是另眼相待,他也希望公检法能够帮他治理好西北,为战争提供准备。
张斐道:“但是西北有边军在,而且许多边军都是世代相传,他们有他们的军法,公检法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赵顼哪里知道怎么相处,可他也看出张斐有些动摇,于是道:“你有何想法,朕会尽力支持你。”
他说得是尽力,而非是全力。
可见他也是有所忌惮的。
张斐突然问道:“官家认为那些将军最怕什么?”
赵顼沉默少许,笑道:“应该最怕御史弹劾。”
张斐又问道:“为何?”
赵顼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为什么武将怕御史弹劾,就是因为宋朝皇帝非常忌惮他们那些武将,一般有些风吹草动,皇帝会有所行动的。
但这话可是不能说出来呀!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认为在这种制度下,有不少武将被文官诬陷,最终害得我大宋损失良将。”
赵顼犹豫了好一会儿,是含蓄委婉地眼道:“我朝一直都是以文驭武,而绝大多数文官弹劾武将,多半是因为武将不服从命令,所以......。”
他没有说完,但他能够跟张斐说这一句话,就已经是非常信任张斐。
文官凭什么压住武将,就是凭这个,文官构造罪名,诬陷武将,其实核心本质就是文武之争,武将要不听从命令,文官马上就会罗织罪名弹劾他们。
而皇帝判断是不是诬陷,往往也不是只考虑证据,而是从统治出发,制度就是以文驭武,你要不听他的,就也有可能不听我的,那我还敢用你吗?这是不能有丝毫松懈的。
所谓的“诬陷”,在皇帝看来,或许就不是诬陷。
毕竟皇帝的视角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站得最高的。
当然,宋朝皇帝其实杀大将也比较少,多半也就是给个闲职,让你回家待着去。
张斐道:“但是这常常会使得唾手可得的胜利从手中流走,也令会武将畏手畏脚。”
赵顼直接问道:“你有两全其美之法吗?”
张斐道:“我在想,可否利用这一点,来引入公检法?”
赵顼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公检法若是想要在西北立足,首先一点,就是要压制住那些军队。但蛮干又是干不过他们,只能恩威并施,才能够让他们接受公检法。
他们不是害怕文官的弹劾,那朝廷何不设立军事皇庭......。”
赵顼惊讶道:“军事皇庭?”
“不错!”
张斐点点头,“顾名思义,这军事皇庭就是专门审理与军队有关的一切桉子。武将最怕的就是文官弹劾,若是能够让武将得到公正的审理,我相信他们是会愿意接受。”
赵顼皱眉道:“但是军中本有军法,二者不会冲突吗?”
张斐摇摇头道:“据我所知,目前的军法是有法律和纪律组成的,一旦成立军事皇庭,那么法律这部分就归皇庭所管,比如说逃兵,又比如泄露机密,这种犯罪行为,无论将军士兵,都得交由皇庭审判,而官家亦可通过皇庭去制衡军队。
这么一来的话,不但可以令公检法在西北立足,同时还能够提供我军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