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队精骑匆匆追到杨遇安车马左近,当先一名校尉上前道:“传唐王令,加封丹阳公为江都留守,还请丹阳公速速随我等回京,面受天子册封!”
江都留守?
杨遇安下意识看向杜如晦,征询他都看法。
“留守”与太守、通守一字之差,身份地位权力却天差地别。
太守和通守都是一郡主吏,每个郡都能设置,但“留守”则不然。
留守留守,本意是天子离开国都出征或者出巡,需要托付一位重臣留守在国都中代天子监国,看守大本营。
非深得天子信任,位高权重者不能为之。
发展到后来,留守之职渐渐不再局限于国都,但也不是随便一个小地方都能设置,多设在陪都、地区军事重镇等等大城。
譬如李渊当初曾被杨广任命为太原留守,那广义上的河东地区一直到塞上,一切军政大事全都归他管,是最顶级的封疆大吏。
而眼下的“江都留守”,考虑到江都的特殊地位,则毫无疑问代表着对江南地区一切军政事务的管辖权,什么太守、通守、将军全都得听他的。
几乎相当于当年杨广曾担任的“扬州大总管”。
“哈,唐王倒是大方。”杜如晦冷笑一声,“然则空口无凭,谁知是不是故意诓骗明公回京的诱饵?”
“也是。”杨遇安微微点头,并未被高官厚禄冲昏头脑。
对他来说,一个丹阳通守的头衔便不虚此行了。
只有切实握在手中的东西才有意义,贪多易失。
于是他冷脸对众骑士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你们只有口令?回去告诉让你们传令的人,杨某此番南下一心为了匡扶社稷,勿要再挑拨我与唐王的关系!”
言罢他道景“烧不尽”轰然爆发将数十骑全部逼退,然后护住杜如晦的车马再度扬长而去。
……
又奔行半夜,堪堪天明之时众人离开蓝田地界,身后再次出现追兵。
但这次并非唐军骑士,而是一位宫中传旨的黄门郎。
“天子诏令,册封丹阳公为江都留守,特授开府之权,江南一切杨公可便宜行事!”
言罢,黄门郎将册封诏书、留守符印等等交到杨遇安手上。
杜如晦第一时间上前帮杨遇安查验真伪。
他虽一介白衣,但常年出入宫禁见识匪浅,很快有了结论:“明公,是真的!”
还真送了我一个江都留守?
杨遇安目光微凝,并未被喜悦冲昏头脑。
归根结底,江都留守也好,丹阳通守也罢,都只是一个空头衔而已。
虽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但江南的现状不会单凭一个头衔发生根本性改变。
李唐自己都还未打出关中,哪里能决定千里之外江南地区的归属?
别说破业盟那群野心勃勃的军头不会低头,恐怕就连喜提“太上皇”头衔的杨广也不会认账。
杨遇安想要将留守或者通守做实,终究还是需要自己去打拼。
“明公,唐王此着,看似以高官笼络明公,实则包藏祸心让明公成为众失之的,被江南群雄针对!”
杜如晦低声提醒,杨遇安目光洞然。
是啊,若自己还是丹阳通守,以琼花盟在丹阳的影响力,破业盟那些军头说不定还会私下送礼来贺。
毕竟大家早就默认丹阳是他杨遇安的地盘,彼此间也一直相安无事多年,早有默契。
可一旦杨遇安成为了江都留守,那理论上杨遇安便能直接威胁到他们各家的地盘。
留守本就有安抚地方剿灭贼寇的职责,一个官一个贼,势不两立。就算之前关系再好,到了这份上也只能翻脸。
都是有志于天下的人,换位思考,他们若有这大义名分,怎能忍住不去吃掉对方的地盘?
“那克明认为这‘江都留守’之职,某接还是不接?”
“当然要接!”杜如晦斩钉截铁道,“天子诏令,不接便是悖逆抗旨,授人以柄。除非明公打算跟京师这个朝廷彻底割席,否则抗旨无益。”
“反之接下后虽则难免成为众失之的,可明公将来总是要收拾江南各处的,而有了江都留守之名,不管整顿郡县还是剿灭贼寇,都将师出有名,事半功倍!”
“承小害而得大利,智者取之!”
杨遇安闻言慨叹道:“这倒也是。世上之事哪里有那么多单纯的利或弊?都是祸福相依,利弊间杂。得其利还是承其弊,全看自身如何应对罢了。”
随即杨遇安收好留守的诏书符印,护着杜如晦一家继续飞速南行。
……
……
江南。
与烽烟四起的北方不同,江淮一带虽然也不乏贼寇横流,但至少在重兵驻守的江都一带,仍保持着暂时的安宁。
至于江都宫内,更是丝毫不见乱世紧张的气息。
宫廷饮宴,丝竹奏乐,欢歌笑语,没有一日消停。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好头颈,谁当斫之!”
一道恣意张狂的笑声从场中响起,众人一开始以为是某个酒酣胡言的朝臣,正欲嘲弄。
一抬头,发现说话者赫然是皇帝杨广!
此时杨广早已喝高,眼神迷蒙,脚步浮浮,正对着场中一面铜镜自照,以手比划刀斧一下一下砍在自己后颈上,浑然不觉此言已经吓得全场鸦雀无声。
砍皇帝脑袋这种话,皇帝自己说说也就罢了,其他人谁敢接?
“至尊要回后殿歇息,诸位都散了吧。”
萧皇后开口,众人闻言如蒙大赦,纷纷告退。
文武众臣离开宫城后,一名武官打扮的中年人尚未走出几步,便见到一名校尉从门角出露头对自己打眼色。
中年武官立即会意上前。
两人来到僻静处,校尉低声道:“启禀司马郎将,午后东城军营有十名卫士试图叛逃,已经被属下擒获!”
“又有人叛逃了?我记得本月已经有十多起了……”
被称为司马郎将的中年武官,一边把玩手中代表“骁果军虎贲郎将”的符节,一边颔首蹙眉低吟,脸色阴晴不定。
“今日抓的是本月第十三批逃人。叛逃卫士包括互相包庇勾连者,合共一千五百三十四人!”校尉准确报出数字,“是否当众枭首,以儆效尤?”
“元武达啊元武达,你又不是不知咱们这位天子平素最厌恶别人说士卒叛逃,贼寇横流的……你这是打算将我司马德戡架在火上烤不成?”
被称为元武达的隋军校尉连连说不敢。
司马德戡摆了摆手,又问道:“前番我让你私下打听军中人心背向,可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