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蓝色的袍子拂起, 掀起了一阵小风, 莫沉下意识的抬手,突觉唐突,便又缓缓落下。
素琴的背影瞧着有些不对劲, 于是莫沉手起处,水界四壁皆雷光山洞, 而素琴他,回头笑问, “你是想拦我?”
“不拦你, 怎么防着你去做那些傻事?”
心中感慨,明明号称九重天上演算卜卦之神,却最后还被这知天知命的修为坑害不浅。知, 不若不知。
莫沉还能记得, 当日的小紫洛被素琴从子夜门的山洞中抱出来后,满脸的戒备, 如同一只小刺猬。
紫洛是朵紫藤花的后代, 按理说素琴可以将他送到百花宫中去修行,日后求个好仙籍。但是紫洛不肯,抓着素琴的衣服,只知道流眼泪。
素琴心软了,长叹一声, 留下了他。
他花了整整三百年,将他当自己的孩子养。
他让紫洛唤其师尊,紫洛不肯, 咬着个牙咬了三百年。
九重天上却渐渐开始指摘,说这紫洛是个爱着紫衣的妖精,形容妖媚,一身邪气,长的勾魂摄魄的,整日里就知道在九重天上勾搭各路女神仙。
素琴很头疼,他明知道紫洛不是妖精,也明知道紫洛不是这脾性。
想当年,他可多倔强,怎如今一副出离销魂的狐媚子形容。出了事,他还得去各个地方赔礼道歉,将紫洛领回自己的道场。
紫洛说:明明是她们勾搭我的,你不信我。
素琴:叫师尊,洛儿。
紫洛一脸的倔强:不叫,我不想叫。
再后来?再后来素琴时常会到莫沉这抱怨,可抱怨之余还会说,有孩子可真好。
紫洛虽不肯喊素琴师尊,但却爱学他的习性,比若喝酒,比若算卦,他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往往一学就会。但那只是偷偷的学,但凡是素琴要明面教他的,他定会给素琴摆脸,所以素琴无奈之余,只好常常在屋子里神神叨叨的,就为了能让紫洛学会一二。
除却这些,素琴喜欢的东西,他往往会想尽办法求到,而后默默地放在他房中不显眼的地方。当素琴问的时候,他也不会说是自己的送的。
正因为他从不肯正经学法术,三百年,连个半仙都没修成。
素琴很头疼,时常长吁短叹,收个亲传弟子怎么就那么难。
这中途个中过往,莫沉记不清,恐怕最真实的,只有素琴他自己知晓。
子夜门是什么地方?是禁宫。从禁宫里出来的孩子还能是谁?定是九重天早年间动乱之时,被投进禁宫中锁着的神魔后代。
紫洛从何而来只有素琴与莫沉知晓,他二人自然不会去捅这娄子。但是捅这篓子的人,却是紫洛自己。
他挂念子夜门中的亲人,想尽了办法,闯入了禁宫之中。
连半仙都不是的紫洛,如何能破禁?神魔后代的他,眼看着在子夜门中便要经却应劫一关。
素琴当是时正在闭关,他不欲连累素琴,可素琴是演算卜卦之神,如何能不知?
于是他布了法阵篡改天命。
天命岂是那般容易就修改的,他每添一笔,法阵上方雷隐闪耀。
情势一触即发。
紫洛的一手演算卜卦皆学自素琴,而他学的并不比素琴差,他心知素琴执意替他应劫。
九重天上,应劫岂会那般简单,劫数叠了劫数,至最后,只会散尽千年修为天元尽失。
紫洛觉得自己不值得素琴为他做那般多。
闯出了子夜门外,他燃起了一把神魔之火,这把火,是紫洛的真元。他不会仙法,只能燃烧自己的真元。紫洛他学不了仙法,便是因为只要他学了,他就会窜入魔道,只因他是神魔相生的孩子,背负的本就是罪孽。
“只要该应劫的人,去应了,你便会没事的。”紫洛的笑,极其凄美。
当一袭紫衣的身影投入了大火之中的时候,素琴法阵上方的雷忽然停止。他下意识的转头,看见的便是那一幕,撕心裂肺的疼。
大火之中,只能听见紫洛余留下的声音,尚在回荡。
“师尊,往日里,你着实太过逍遥,太过天真,恐怕你的心里,从未惦记过什么。从此后,你便好好的惦着紫洛……可好……”
此生,他只叫过这一声,师尊。
当年,若素琴不去篡改天命,或许,紫洛在应劫之下还能侥幸活下。
一场大火将他烧的尸骨无存。
从此后,素琴酩酊大醉,大醉之后,再不复醒。
大约在第十年,莫沉去寻素琴,却见他居然醒了。素琴说他梦见紫洛说,只要道场上开满了紫藤花,他便会回来。
所以他去了花都求回了万株花苗,虔诚的一棵又一棵的栽种下。
如今的道场已经是紫花浪漫,生机勃勃,紫洛却始终没有回来过……
“素琴,你既然已经吃过一次苦头,何苦再吃第二次。”莫沉说。
素琴笑了,笑的很畅快,“若你的小露儿命不久矣,你会怎么做?你会袖手旁观?”
再闯一次禁宫,看那里的地狱之境,他何尝愿意;再入一次禁宫,想起洛儿的往昔,他何尝不会再度心痛。
但进展到这里,他怎么会放弃?再不管了?素琴自问,他不是这般的人。
莫沉长叹了口气,他缓缓起身,紫衫印着水色。
“我与你一同吧。”
素琴挑眉,他转身,“此事本与你无关……”
“有关。”莫沉说,“心岸的事也是露儿的事,心岸若有事,露儿会伤心。”
素琴含笑,“真是个好师尊。不过你可是要被囚禁百日的啊莫沉。”
“长琴,拜托了。”莫沉回头,对着那柄五十弦的琴说道。
素琴诧异,望着那长琴,只见它发出了铮铮两声表示不满,然则原先所处的位子上,居然幻出了个实实在在的莫沉,紫衣华衫,眉眼清俊,垂眉低眼间的那刹那芳华,也这般神似。
不,是一般无二。
素琴忽觉有些头晕,那不是个琴么……那不是个琴么……
莫沉不解释,他负手,笑言,“水界应是拦不住听风上神的吧。”
素琴苦笑,一脚踏在乾宫位上,单手掐决,就见二位上神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水界之中。
水动,低低一声轻笑,长琴幻作的莫沉,居然抚着水面之上自己的倒影,“竟然敢费我修行……哎,这混蛋小子。”
长留山天方阁,十方世界,崇山树林外,忽而一片寂静,唯有风吹过后的淡淡清香,在风中萦绕着,送往了众人的鼻息之间。
四人间都明白,朝露说了想念师尊的话的涵义,正可谓是一语三关,连夙白心底都在感慨,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聪明。
而心岸在服下惜芳的灵药后,气息渐渐平复。
他不得不率先打破静谧,摊开掌心,露出手中的两块黑铁,看似极为丑陋,貌不惊人。
“这是惜芳你说的离合五云圭嘛?”
惜芳凑眼过去,见黑铁上面密布密鳞,腹上写着古篆体,她不认得;腹下倒挂着数十个九玄钩,刻制极为精密诡异。两块黑铁,一大一小。
“是的是的。”惜芳连声说道。
连朝露都好奇的凑过来,用手戳了戳黑铁,好奇的说道,“这东西长的着实不起眼啊……”
惜芳眼圈还红红的,她抽了抽鼻子,指着大的一块说道,“离合五云圭本是阴、阳两块圭,阴圭稍大,阳圭稍小。《洛神赋》中有言,神光离合,乍阳乍阴。”
她忽然红了脸,轻声说,“阴阳两圭,最好的是……双人用……”
“喔,类似于雌雄双剑一般?”
惜芳点头,就见在场余的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心岸,任心岸瞧不见,也能感受到那一刻的眼光。
惜芳原先与心岸来寻离合五云圭,抱得本就是一份小小的私心。
可她与心岸来到宝物所在处,即触动了心念一关,却哪里知道,心岸的心念……让她顿时心伤不能。
她这才知晓……原来心岸大哥心里早有了人,还是与他们常常在一起的姑娘。
不讨厌露儿,可是在看见她幼时与心岸的一幕幕过往时候,却还是嫉妒的不能。
她本想问,究竟心岸大哥为何会喜欢朝露。
却忽然想起,当年在天上一人孤单寂寞之时,心岸偶尔会到灵台关与她闲坐。
闲坐之时,他会说自己的那些过往。
他们,在人间之时,救过彼此太多次。这才是深刻的注入心扉的原因吧……
所以她轻轻叹了口气,“心岸大哥……你给……”
她方想说,将离合五云圭的阴圭给朝露吧,手心忽而温热,阴圭缓缓落在自己的掌心。
下意识的抬头,却看见心岸满脸的笑容,他轻声说,“若不是知晓你在对面,我这东西还不好给出去。”
眼圈忽然红了,脸蛋也如同火烧云一般,叫人心怜。
“心岸大哥,你真的是将阴圭给我的吗?”惜芳什么阴霾全数抹去,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心岸大哥,你真的不介意与我一起修炼离合五云圭吗?”
“心岸大哥……”在心岸身边绕着,惜芳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傻傻的。
朝露的心中忽而暖暖的,她希望心岸师兄幸福……
当苍茫大雪在青牛山下着的时候,一直以来、不论是凡间还是九重天上,师兄都是温暖着别人的人。
而今,看那环绕在心岸师兄身边的惜芳,着实欣慰。
夙白的身子向她靠了靠,她微微侧脸,却默默的向一旁站去。
夙白的手忽然伸了过来,不容她拒绝的紧紧握着,她蹙眉,狠狠的抽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不由得脸色大变,夙白巍然不动,不论她如何折腾。
他故意忽略了惜芳好奇的眼光,反倒笑着说,“那九疑鼎你会用么?我们去收那柄无形剑。”
“不会不会,参悟法宝哪里那么容易。可是我们要抓紧时间哦,我可不晓得那迷香散能将伊耆师傅迷多久,毕竟是他自己配的药。”惜芳如是说。
她从怀中掏出卷轴,细细的看着,指着崇山山脉的后方,“在那个位置,还有一个天心双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念,啊……好紧张啊……”
她口中叨叨着,又将卷轴塞回了怀中,才抬头,明媚的笑着,“那夙白大哥你就与露儿两人去收无形剑,我们去寻天心双环。老地方汇合。”
莫说,惜芳年纪虽小,行起事来颇有些大家风范。
夙白刚要回话,朝露便放弃了挣扎,恨恨的说,“我与你们二人一起去。”
“啊……?”惜芳与心岸皆很好奇,方才这二人并未发生什么,怎么突然间结怨了。
朝露连番挥舞着二人紧紧相接的手,道,“你松手松手松手!”
夙白只淡淡的说了句,“你不想知道那水龙的情形么?”
朝露一愣,方意识到,水龙乃是自己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