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的北雅集,朝夕间消散,与去年的北雅集不同的是,今年的北雅集似乎更紧密,隐隐有一种迫切的形势在逼近,萧钦之就感到了一丝与众不同。
族长与三叔一进刁氏庄园,基本就没露过面,除此之外,刁论成了晋陵郡太守未回京口,刁彝之子刁逵代表刁氏,正式出席接待来宾。
“宜兰”别院里,五家之人连续商议了两日大事,其一自然是为了今年的中正选拔,为各家子弟谋出路;二来则是“清茶”作为一项发展潜力巨大的财源之路,五家需要共同商议,分配利益。
但萧钦之觉得一定还是大事,且必定是与朝廷有关系,且在北雅集期间,有消息从豫州传来,去年刚上任的豫州刺史谢弈,也就是原晋陵郡太守,患了重病,生命危在旦夕。
此事牵扯极大,去年谢尚离世后,会稽王司马昱居中调节,多方势力就曾博弈过,桓温之弟桓冲失利,士族共推谢弈,今年怕是又要来一回。
豫州作为谢氏的起家之地,短短两年,谢尚、谢弈皆病故,它的继任者显得尤为重要,有传闻称谢安石将会出山,替兄履职。
对于萧钦之来说,短短的接触了几次,谢弈此人肚量涵养极佳,学识上佳,更要做的是,他是谢道韫之父,如此不禁想起,在去年的北雅集上,与谢道韫桃花林下对弈三局,谢弈在一旁观,不免好笑。
北雅集后两日,萧氏的两艘大船今夜停泊在寒亭渡口,春江潮水连海平,练湖春水漫漫入丹徒水道,春来的芦苇被淹没了头,往南去吴郡的水道里,竟然可以行驶大海船了。
萧钦之靠在船舷上,嗅着春水,提着一杯茶,仰头观望漫天繁星,在回味着北雅集之事,笑出了声,便是想到了去年桃花林下与谢道韫对弈之事。
“仙民兄,我原以为在谢刺史面前谈论他女儿,是一件不礼之事,不想真人就在眼前,当着她的面非议她,现在想想,真是尴尬的紧啊!”萧钦之回味且尬笑道。
“在吴郡,你没问?”徐邈好奇道。
“我问这个做什么?”萧钦之撇嘴道。
“也是,不过你很快就机会见她了。”
“什么机会?”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你方才还说谢刺史病急,这不就是机会了?”
萧钦之几步窜回了食案前,坐在了徐邈边上,着急道:“仙民兄,细说?”
“咳咳~口渴。”徐邈啃着大鸡腿,似是而非的说道。
“慢点喝,烫嘴。”萧钦之赶忙给斟茶,讨笑道。
徐邈掐着指尖算计道:“从豫州传来消息至京口,说明此消息已经到了建康,我们在京口多待了两日,可推算会稽已经知道了消息。朝廷体恤谢刺史,定会召回建康养病,六月,你中正定品之后,要去建康入谱牒,取吏部文书。届时,若谢刺史无碍,你需去乌衣巷拜见,以承晋陵照拂之情,若谢刺史病逝,你则需代兰陵萧氏吊丧,无论如何,你都要去乌衣巷一趟。谢玄未及冠,她作为谢刺史长女,理应在场,这不就是机会么?”
萧钦之恍然大悟,喃喃道:“那还有三月啊!”
“我有个办法,最近几日就能见到。”徐邈神秘兮兮的说道。
“什么办法?”萧钦之迫切道,眼一亮。
“上容渎,在句容东南五里,预上分流,入延陵界,就是咱们现在的丹徒水道,通京口,另一源西南流,二十五里,入句容界,接秦淮河上游,至建康,可行轻舟,此去句容渡口,轻舟半天可至,若我猜的不过,两三日后,便可见会稽来人。”徐邈道。
“哈哈~仙民兄亦如我之子房矣,来,饮酒!”萧钦之的心中出现了一条会稽至建康的水路,不由得嘿嘿笑道。
于是,萧钦之找了个借口,说是去句容茅山游历,约莫耗时两三日,之后直接去无锡鼋头渚参加太湖雅集,族长没想太多,便答应了。
次日清晨,萧钦之租了一叶小舟,拉着徐邈,从寒亭渡口启程,去往句容渡口,未时到达,便一直在码头上等候会稽来船。
去年盛夏时节分别,来年春时相遇,近时情更怯,萧钦之心情很复杂,紧张、迫切、害怕,行走在河岸上,不是的张望着远处的来船,一艘接着一艘,始终不见会稽来船。
.......
“春风不怜我自怜,望断高楼云自闲。”
“斜阳入柳堤岸草,孤芳自赏对月眠。”
徐邈吟诵着颜若雨作的这首诗,不由得的想起了湖心亭的那位青衣女子,再看看河岸上翘首以盼的萧钦之,不免哀叹一句,天意弄人。
上容渎很窄,不过十几丈,往来建康的大船走丹徒水道,轻舟都行驶这条水道,可节省数日时间,可萧钦之已经等了足足两日,吹竹笛吹得嗓子都哑了,原本竹笛的清脆悦耳声,在午夜变得呜咽沙哑。
已是三月二日了,萧钦之明日就要启程去无锡,夜晚的春水静静的流淌,半缺的残月悬挂在远山上头,银辉洒在了忧伤人的心头,一支沙哑的《神话》后,紧接着一支《长清》、一支《短叹》.......
“你这样子,郡中正如何过?”徐邈担忧道,有些后悔出了这个主意,一目扫过这个小渡口,长不过一里,停着大小几十艘小舟,夜色中的几点星火摇摇欲坠。
如泣如诉的笛声断断续续,徐邈见状,一把抢过笛子,叹息道:“此来天注定,何必强求,或许她未来,或许她早已走,即使今日不见,来日乌衣巷必定见。”
萧钦之倚靠在舷窗,看着泛着银辉的河面,心情很是沮丧,渐至于空洞,那一张去年冬天里的白纸,便就浮上了心头,饮了一口茶后,嗓子舒服了不少,轻声道:“笛!”
“不给!”徐邈拒绝,起身离开了船舱,踏上了码头,忽见一老农提着篮子,佝偻着腰,从夜色中走来,见了徐邈,道:“方才打渔,行舟归来时,停靠渡口,忽闻笛声,惶惶如思,夜色呜呜之鸣,料想吹笛之人嗓子不适,刚好有三月新摘枇杷果,可治嗓疾,若小郎不嫌弃,还请收下。”
借着悠悠的烛光,徐邈见篮子里的黄色枇杷果,耀耀如斯,中掺杂一截莲藕,肤白中通,便问道:“这莲藕有何用?”
老农笑道:“去岁冬寒莲藕,新春三月批把,皆可清热祛痰,治嗓疾。”
“如此,便多谢了。”徐邈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不见有钱,又道:“老丈稍等,待我回来。”
老农道:“小郎去罢!”
徐邈回了船舱,取了十几钱,匆匆来至码头上遇见老农处,却已不见老农身影,但见一篮子的枇杷果和一截莲藕静静的放在夜风中,便又唤了几声老农,亦是不见来人,只有茫茫夜色在眼前。
徐邈冲着夜色躬身行礼,提着篮子回了船上,向萧钦之说起了这事,只见萧钦之闻声而立,拿起了那一截莲藕,仔细的嗅了嗅。
“钦之兄,这又不是柳,嗅什么?”徐邈不解道。
“嗅藕!”
“嗅到了什么?”
“兰芳!”
“什么?”徐邈着实迷糊了。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萧钦之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