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前衙,忽有孔氏族人弹身而是,当众直面抨击起了孔讷、孔公鉴父子二人。
“殿下!”
一名已经换上孝服的中年男子,满目怆然的起身看向朱允熥,悲声呼喊着,挥手怒指孔讷、孔公鉴父子二人。
朱允熥此刻已经坐在了堂内主位上,闻声之下,双眼澹澹看过过去。
看男人的年纪,想来应当是今日孔府死了的那位三太老爷的儿子。在此人身边,一名更年长一些的白发妇人,在几名女卷的搀扶托抱下,无声垂泪。
男人悲愤交加,怒斥孔讷父子:“殿下,孔讷为衍圣公,不思为国效力,教化黎民,兴学助教。于孔府,兖州府一地,倒行逆施,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勾连官府。妄为衍圣公一爵,妄为大明臣子。
孔讷父子在孔府,更是以大房欺压小房,毫无亲亲之意,族人无敢反驳。孔家老幼,皆存于其父子淫威之下。
孔讷幼子,不思进学,整日为祸相邻,强抢民女,事发之后,孔讷以公爵压民裹官。民女遍体透血,含冤而亡,不曾瞑目。
孔公鉴以为长嫡,时有僭越之举,着华服错色,言天子之过。此子胆大妄为,目无君上。
学生请殿下严查,明正典刑,莫叫孔讷父子这等道貌岸然,蛇蝎心肠之人,窃居高位,遗祸万年。”
男人悲怆万分,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直指孔讷父子的脸面怒斥。
跪在朱允熥脚边的孔公鉴心中胆寒,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让这些人一并都相互打死了事。
只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些,往前又爬了两步,整个人匍匐在地方,仰头看了眼一旁的父亲孔讷。
孔讷虽然还不清楚今天皇太孙到来之后,孔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着此刻的状况,心中也清楚能让小房们说出那些话,定然是出大事了。
终于。
千年传承,圣人世家,世袭罔替的衍圣公,终于是跪了下来。
孔讷挥开衣袍,屈膝弯腰,双手撑着地,便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他以额头叩地。
“臣,请皇太孙殿下明察,臣世受皇恩,何敢僭越悖逆,圣恩日夜铭记五内,惟圣天子安康,国祚绵延。”
孔讷开口,孔公鉴便在一旁不住的磕头。
他今天本就在孔庙大成殿前磕的头破血流,回府也因为诸事,草草清理了一下,叫包扎都没来得及。
这会儿,只是几下,便又是满头血水。
只是血水不能压住此刻心思已经活络起来了的其余孔家人。
“殿下,学生作证,孔讷父子有不臣之心!”
“孔讷父子狼子野心,以明臣祭奠前元罪帝,私设野祠,存留元书,时节遥祭。此等大不敬、大逆之罪,学生闻听之时,满面骇然,竟不知我孔氏一门,出自目无君父、不忠不孝之辈。”
“学生请殿下明鉴,严惩孔讷……”
孔府前衙,满堂寂静,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意外的神色。
寂静之后,便是一片哗然。
孔公鉴的胞弟率先出手,未等那举高之人说完话,便爬起上前,一脚重重的踹在对方的身上。
随后便上前死死的压住对方,双手成拳,疯癫的落在对方的脑袋上。
“疯了吗!”
“你是疯了吗?”
“啊!痴心妄想衍圣公爵位,失心疯的诬告!”
“昏了头一样的狗东西,以为这样就能让衍圣公的位子落到你头上?”
“那等大不敬大逆之罪,谁人敢做!做了便是抄家灭族的罪过,你也跑不掉!”
“狗东西!狗东西!”
“呵忒!”
堂上,孔公鉴的胞弟双目充血的一拳一拳落在那人的身上、脸上、脑袋上。
那一房的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乌泱泱一窝蜂上前就要还击,大房这边的子弟见状亦是上前。
孔讷和孔公鉴自听到被族人举告祭祀前元之后,心便一下子沉了下去。
父子两人重重的拜在朱允熥的脚前。
“启禀殿下,臣绝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啊,还请殿下明察。”
“族人失心疯,激愤之下胡言乱语,不足为信。”
孔讷、孔公鉴父子二人,这时候真的是心如凉水。
那可是祭祀前元的大逆之事啊。
事情怎么便叫那混账玩意知道,又给说了出来。
朱允熥未曾低头,侧目看向一旁的张辉。
张辉当即带人上前,以武力将那些扭打在一起的孔家人再次分开。
蹬蹬蹬。
这时候,堂前雨厅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报!”
“找到了。”
“孔家大逆之物找到了。”
由田麦带队的暗卫及锦衣卫,一阵赫赫生风的从外头走了进来,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口口箱子、箩筐等。
当田麦高声喊出已经找到孔家大逆不道之物的时候,原本跪在朱允熥脚前的孔讷、孔公鉴父子二人,齐齐的浑身一软,再也发不出一言半句,两人浑身软弱无力,瘫软在地上。
而孔公鉴的胞弟,以及之前还气势汹汹要教训举报族人的大房子弟,也都纷纷失了魂,张着嘴瞪着眼,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呼吸声。
至于孔家余下的人,也基本都神识呆滞。
一如之前孔公鉴胞弟所言,此等祭祀缅怀前朝之事,可是头等的大逆不道,说一句有谋逆之心也未尝不可。
大逆之罪,论诛九族。
孔讷父子和孔家大房完蛋了,孔家其他人也照样完蛋了。
一时间,整个孔府前衙大堂里,哀嚎一片,人人脸色惨澹。
田麦这时候则已经带着人和东西走了进来,并且开始介绍了起来。
“启禀殿下,臣等于孔府搜出前朝神位四座,画像四副。”
“孔府造密室,暗中供奉,臣等观其内设,无有尘埃,香烛时辰不歇。”
“又有私藏前朝册封圣旨数十道,赏赐无数。”
“另有前朝宫藏书本典籍数千本,正与暗室内清点核实。”
神位、画像。
那必然就是在祭祀前朝皇帝了。
而且还是随时供奉,才能无有尘埃、香烛不歇。
至于前朝圣旨和书本典籍,倒是已经显得不甚重要了。
只是这些便已经足够给整个孔家定罪了。
满堂孔家人瘫软在地。
朱允熥哼哼了一声,看向一旁的朱高炽,感慨一声:“这便是圣人世家啊。”
朱高炽脸色深重,看了朱允熥一眼,而后便看向在场的孔家人。
有了今天田麦搜出来的东西,朝廷里那些人也不可能再说出什么求情的话。天下士林,便是有些闲言碎语,可终究也不敢在这等大是大非上明目张胆的宣泄什么。
锦衣卫百户张辉,从一旁站了出来,躬身抱拳:“殿下,孔家一概人等涉桉大逆,按大明律当羁押入京,留待朝廷候审处置。”
他刚说完,田麦却是轻咳一声。
在众人注视下,田麦脸色有些凝重:“启禀殿下,臣等今日搜查孔府,另有发现……”
从习惯性的角度出发,孔家现在都已经赶出了祭祀前朝皇帝,追忆前朝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之更为严重的了。
但田麦的脸色却表明,事情似乎还能更严重一点。
匍匐在地上,整个人三魂六魄都好似飞走了的孔讷、孔公鉴父子二人,茫然的回过头,脸上不见半分血色,惨白如雪。
朱允熥脸色板正:“说。”
田麦一凝:“臣等搜出,孔府与塞外有书信往来,近来有书信留存。臣等观之推测,此前应当亦有书信往来,只是想必早已被孔府销毁。”
这下,整个孔府前衙彻底的炸开了锅。
原本就已经心如死灰的孔府其他房族人,彻底的愤怒,失去了理智。
他们一窝蜂的爬了起来,冲到了大房子弟身边,围着这些人豁出命了的拳打脚踢着。
任凭周围的锦衣卫官兵如何拉扯,也不能撼动半分。
“你们是真的昏了头!”
“勾结外敌,书信往来,你们大房到底是想要做甚?”
“孔家没了,孔家没了,孔家真的没了……”
“祖宗在天有灵,睁开眼看一看这些不肖子孙啊。孔家……孔家就是败在他们这些人手上的!”
“没了,什么都没了……”
“……”
有人在愤怒,歇斯底里的对着孔家大房子弟,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怒。
而更多的人则是已经失了魂,周身的精力都像是被一瞬间抽走了一样,活生生的成了一具具的行尸走肉。
勾结塞外前元余孽,频频有书信往来。
这等罪责,远超祭祀前朝君王,留存前朝所赐之物。
上一刻是大房的子弟围殴其他房的人,现在还是同样的人,却是孔家其他房的子弟愤怒的围殴大房的人。
孔讷和孔公鉴两人因为就在朱允熥的脚前,那些愤怒到了极点的孔家人,却终究还是不敢靠近过来。
两父子曾曾一下,便抱住朱允熥的腿。
“求殿下饶恕……”
“罪臣求殿下饶恕。”
“罪臣千错万错,殿下要打要罚,便罚罪臣一人。”
堂堂衍圣公孔讷此刻已经是泪流满襟,嘴里胡乱的说着求饶的话。
孔公鉴这位自幼聪慧,执掌孔家事务的年轻人,此刻已然没了过往的神采。
“殿下赎罪,此后殿下叫臣做什么,臣便作什么。臣愿为殿下做牛做马,以报殿下活命之恩。”
朱允熥皱起眉头,抖了抖腿,却都不掉孔家这对父子,于是脸上便更加阴沉了一些。
一直在观望等候着太孙下令的田麦,见此情形,便当即挥手叫了几名麾下上前。
官兵们左右拉住孔讷父子,却见也不曾能将二人拖开。
便有官兵,手持刀鞘,狠狠的砸在孔讷父子的脑袋上。
一阵鲜血飞溅,孔讷父子两人终于是撒开了手,满头血水夹杂着散落的头发,任由官兵们给拖到一旁。
没了束缚,朱允熥终于是站起身来。
他抖抖衣袍,有些嫌弃的瞧着堂堂圣人世家的堂前,是这等菜市般的混乱。
“孔家,不过是一座立了千年的牌坊而已。”
“人人都可来拜,人人都奉若神明,却又人人都不愿沾染。”
“孔家的忠诚?”
朱允熥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冷嘲一声,低头看向被官兵手中长刀压着,只能目光呆滞惊恐的抱团缩在一起,望着自己的孔讷父子。
朱允熥轻蔑一笑:“孔家的忠诚,于孤而言,一文不值。”
他提起脚步,便往堂外走去。
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亦步亦趋,跟随在朱允熥身后。
当朱允熥走到了堂前廊下的时候,天空忽的闪过一道亮光,继而是滚滚雷鸣声。
雨点,在瞬息之间,便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朱允熥停下了脚步。
朱高炽站在一旁,小声道:“叫了伞过来,再出府?”
朱允熥摇摇头,回头看向堂下。
“圣人无错,孔圣教化万民,功德自有天下及后世人评说。”
“孔家长房,目无王法,目无君上,祭祀前朝,勾连塞外,罪不可恕。孔家其余子弟,累世荣养,不思社稷进取,有罪,当罚之。”
最后丢下了一番话后。
朱允熥便不再望向这乱作一团的孔府前堂,而是看向廊外。
天空中,雷声大动,闪电穿过云层,不知落在了何处。
雨丝也密了起来。
朱允熥却还是只身步入雨中,朱高炽忙不待,正要找伞,却见太孙府总管雨田不知从何处寻了把伞出现在眼前,便当即夺了伞撑开,追赶了上去。
而在孔府堂下。
得了准信的田麦,脸上瞬间露出一片杀气。
田麦大手一挥:“太孙教令,羁押孔家一干人等,锦衣卫外出,追捕在外孔家族人。凡孔家大房子弟,一概枷锁。其余人等,扣押约束。连同罪证,一并发往应天,交由朝廷。”
“查封孔家名下田亩、产业,府上金银细软。名下奴仆登记造册,名下佃户厘清。一应事物,皆封存,留待从后发落。”
“奏报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请各所清查地方,凡入孔家九族内,一概缉拿归桉。”
淅沥沥。
孔府外,雨势愈发的大了。
朱高炽撑着伞,勉强将自己和朱允熥两人挡住。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脸色凝重:“孔家这般处置,是否还是要先奏请皇爷爷知晓,毕竟千年传承,于天下人心中的分量,不是我们几人能够兜得住的。还有山东道的叛乱,到底该如何清除,还是需要今早了结。”
朱允熥停下了脚步。
朱高炽猝不及防,撑着伞便撞在了朱允熥的后背上。
豆大的水珠,连成串的从伞面边缘如同连珠一样落下。
朱允熥抬手将伞面顶起,面无表情,平静道:“山东道叛乱,孔家此刻出事,不住半月便可被张志远等人平定。”
雷声、风声、雨声,愈发的大了。
朱高炽扯开嗓子喊道:“那孔家呢?”
朱允熥提起了脚步。
“我回京,定天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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