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极殿外,徐妙云牵着着最小的闺女朱智明,领着余下五个自己亲生的儿女,跟随在皇宫总管孙狗儿身后。
朱高煦不时的回头看向被甩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的中极殿。
他外头看向一旁的老三朱高燧:“应天城真的好看,皇宫比燕王府大了好多倍啊。”
朱高燧目光滴熘熘的,好似每时每刻都在盘算着事情,小心的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母妃,低声道:“咱们燕王府就是依着这座应天皇城营造修缮的。”
朱高炽点点头,转口又低声道:“老大被留在皇爷爷那边了。”
朱高燧更加小声道:“老大是燕王世子,父王他们这会儿想必正在说事,老大自然也是有资格听一听的。”
朱高炽目光逐渐变得深远起来,幽幽道:“咱也想听听,说的都是啥。”
朱高燧立马闭上了嘴,看了一眼前头的母妃。
他提起脚步赶了上去,嚷嚷了起来:“母妃,听说应天城里好吃的好玩的数不胜数,您当年和父王就在应天城待了好久,孩儿也想去应天城里逛逛。”
如今已经生下整整七个儿女的徐妙云,身姿却仍旧是保持的很好,更因为是燕王妃的缘故,被养的雍容华贵。
徐妙云宠溺的浅笑着,伸手拍在朱高燧的脑袋上:“我们刚刚回京,你们父王还要与皇爷爷商量大明国事。等这几日安顿好了,你们其他叔伯家的兄弟姐妹也都来了,到时候让允熥带着你们出宫去逛。”
朱高燧并没有因为现在没有得到出宫游玩的允许,脸上却是笑得愈发欢喜,点着头道:“孩儿谢母妃应允,孩儿也能看看父王和母妃当年生活的应天城是个什么样子了。”
徐妙云笑着摇摇头:“便都是一个样子,只是人更多,穿的也更好看一些罢了。”
朱高燧拉住母妃另一边空着的手,欣喜道:“今天亲眼看到了熥哥儿,当真是英武不凡。这次回京,皇爷爷说要挑选些皇孙在大本堂学习,也不知道孩儿有没有这个机会。”
徐妙云默默的笑着,眼神却是有些缥缈,良久后才轻笑着说道:“你也是能坐得住学堂的人吗?只求你那几个舅舅能赶着时间回来,到时候也能教你些中山王府的兵家兵事,将来也好替你们父王在阵前护卫。”
金砖碧瓦间,燕王府的女卷和儿郎们,渐行渐远,没入重重宫宇之中。
中极殿内。
朱元章平静的注视着,说出要将燕藩田亩纳入摊丁入亩的朱棣。
老爷子却是转头看向和朱允熥挤在一块儿的朱高炽。
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高炽啊,你说说,允熥如今跟着你二叔在浙江道弄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的事情,如何?”
此言一出,偏殿里同时有三双眼睛亮了起来。
朱标立马是默默的看向老四。
朱棣和朱允熥则是同时看向朱高炽。
第一次经历这些,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朱高炽,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嗓子里控制不住的轻咳了好几声。
随后才绷紧了身子,低声道:“孙儿以为,此举于大明百姓乃是头等的仁政!”
大凡君王,都喜欢自己的政策能够被称之为仁政。
朱元章亦是如此,喜悦到拍着大腿问道:“再说说,还有什么想法和感悟。”
朱高炽点点头,因为话匣子已经被打开了,便开始他那慢条细理的阐述:“孙儿近些年操持王府时,知晓尽一家便占了多少田地,虽然父王屡屡责令我等要款待食邑,封地上的百姓也算是过的不错。可天下其他人家呢?他们恐怕不会如我家一样,款待百姓了。”
“这些人取了功名,就不必向朝廷缴纳田赋,也不必缴纳丁税。他们只会变得越来越有钱,遇到灾年就能花更少的银子买下更多的土地。长此以往下去,朝廷能够收入赋税的田地和人口只会越来越少。”
说着,朱高炽面露担忧的抬头看向老爷子,又看了看周围的三人,这才继续轻声说道:“孙儿推算,要不了多少年,如果不加改善的话。到时候大明民间将会格外富裕,朝廷和百姓却会穷的揭不开锅。等到那个时候……朝廷也就没有钱粮去养那数十万的边军,官仓之中也找不到钱粮去赈济地方灾情……”
朱元章长叹一声,目光闪烁着,正在想着一些事情。
朱标和自家崽子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唯有朱棣,好似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家的崽,竟然还有如此深远的眼光和定力。
可是呢,最后那番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那几乎是将大明往亡国的地方去说了。
他顿时不满的沉声道:“胡言乱语!大明必是万世长存!”
不等朱高炽认错,朱元章已经是冷哼一声,等着朱老四:“你闭嘴!让你多读书偏偏不读书,如今高炽看得都比你远!”
“儿臣……”朱棣眉头皱起,滴咕了一声。
朱元章哪给他解释的机会,对朱高炽投以鼓励的眼神:“你说的不错,与当初允熥说的如出一辙。只是你是旁观者清,再说说,你都看明白了些什么。”
朱高炽咽了一口口水,不知为何自己会回头看向身边的朱允熥。
见朱允熥正在眨着眼睛,不断的对自己示意,他这才默默的点点头。
“孙儿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此次浙江道摊丁入亩官绅一体,还有商税改制,只要今岁办妥。朝廷从此以后就能直接绕过浙江道地方衙门,将赋税征收进户部大仓,如此也就少了地方上的遮掩和隐瞒。”
“孙儿还听闻熥哥儿和二叔在浙江道,弄出了两个新的衙门,有此建设,往后的新增赋税来源,朝廷也能不失于手。”
“如此这般之后,朝廷对地方上的掌控也将会不可同日而语,将会空前强大。”
朱元章嗯了一声,目光澹澹的看了朱允熥。
朱允熥点点头,拍拍朱高炽的肩膀:“还是炽哥儿看得明白。朝廷能扩大赋税来源是其一,但更能通过这件事情,增大对地方的控制,才是另一项至关重要的因素。”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商税改制。
这一样样的推行下去,朝廷便不用在揣测下面到底能有多少的赋税征收,只要核对之前确定的田亩数、商贾数,以及上一年新增的数量,就可以对朝廷能够征收到多少赋税,一清二楚。
这样的结果就是,地方官府的权力会被压缩,中央朝堂的权力会被加强。
在这个皇权和相权,中央和地方,无时无刻不再进行着的权力争夺和划分的时候,摊丁入亩的意义具有划时代的作用。
而且,若是地方上出现灾年,朝廷也可以直接免除地方上的赋税,从其他地方直接划出一个明确的数字调拨支援赈济。
这就让朝廷能够更加从容的进行赈灾。
朱允熥觉得这一次让宗室诸王回京,出现了一件让自己有意外之喜的收获。
那就是朱高炽。
在老爷子和老爹面前,他们永远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手段和目的。
虽然如今朱高炽也能参悟透自己的想法,但他们却是同龄人。
这让内心孤独了许久的朱允熥,终于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寄托志向的人。
至于担心因为朱高炽太过聪慧,太过厉害,从而改变目前自己是皇太孙的现状?
朱允熥心中不由的摇摇头,目前的一切已经出现了转变。
朱标并没有重病薨逝,朱允炆已经被圈禁在凤阳。
燕王朱棣?
朱允熥回头看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老爹身边,蹲在地上,好让朱标的手能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朱棣。
他就觉得,自己从去岁开始一直担心的问题,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只是防范之心,却不能因此而松懈下来。
这会儿,朱元章也开始做出总结性的话。
“老四你是宗正,待回头都回来了,你要与他们说清了此事。不要觉得是咱这个当老子的,要夺了你们的零花钱。”
朱棣这会儿还与朱标说着北国的风光,听到老爷子发话。
他立马起身,抱拳沉声道:“儿臣晓得,定会与诸位兄弟们说清此事缘由。”
……
随着时间的推移,应天城也就变得愈发的热闹起来。
随着燕王头一个从北平赶回应天。
之后几乎是每一天都会有一位宗室藩王入京。
和预想的一样,这些日子一直找不到茬子找不到朝堂上有犯官的证据的都察院御史和科道言官们,纷纷对皇帝的这一举动,表示出了不认可和忧虑。
本想今年就一直不管事,好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无可奈何的被迫的被推了出来,成为所有人的代表,到了皇帝面前询问这件事情。
当天,詹徽前脚刚出宫。
后头就传出来,堂堂的吏部尚书大人,在宫中被皇帝给骂成了不忠不孝之人,更是直言詹徽是看不顺眼天家亲情孝道。
随后就有人回忆起来,当天詹徽出宫的时候,正在系着腰带,拍打着屁股上的一个黑印子。
皇帝老爷子是真的发火了,不单单是出口大骂,甚至还对吏部尚书大打出手。
加上皇帝老爷子又扯出了孝道这个大义。
自那日后,朝堂上的御史和言官们,就只能一个个待在家里憋着火气,整日里见着谁都像是要将对方给弄进大理寺的牢狱之中一样。
只是在这场短暂的纷争下面,一道道的暗流却在不断的汇聚着,狮子山上如同应天城一样,越来越热闹了起来。
城里,更是因为一则绯闻流言,而彻底的热闹了起来。
东城翰林院后的空地上,一栋建筑已经拔地而起,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建造出来。
朱允熥带着目下已经康复了的朱高炽从大本堂逃课出宫,寻了将自己关在翰林院里写文章研究知行合一的解缙。
三人看着面前正在建造的书局,不时小声的说着话。
忽的,朱允熥惊呼一声。
“什么?任亨泰不光淫辱侄媳,还将外侄女养在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