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早,宫中就有旨意传入五军都督府。
皇太孙叫了五军都督府功勋侯伯们入宫觐见问话。
昨夜里皇太孙回来后,虽然是站在皇帝老爷子身后的阴影之中,但这些人却是看得清楚。
皇太孙身上是染着血的。
这事就很让人扑朔迷迭,猜测不透。
一大早,以开国公常升、凉国公蓝玉、曹国公李景隆为首,景川侯等五军都督府功勋侯伯武将们,便结队踏入皇城城门。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明明是老爷子的万寿,为何皇太孙却出去一趟,弄得浑身是血?”
洪武门后、午门前那条漫长的甬道上,景川侯曹震脸色忧虑的开口询问着。
明明身边的十几人,都是军中同袍,朝堂勋贵一体。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了曹震的问题。
曹震皱起眉头:“该不会是皇太孙演的吧,汤醴可是马上就要回京重归都督府,执掌禁军亲卫了。”
他不敢将皇太孙要逼迫他们分润军中权力给信国公一系的话说出口,但眉心成川,却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蓝玉当即回头,瞪了曹震一眼。
正欲开口,却是默默的看向一旁的常升。
如今军中的细微变化,就算是无心之人也能看得出,昔年开平王一系旧部功勋武将,都在重新向着常家靠拢。
蓝玉心中很清楚,这样的改变不是他现在能够扭转回来的。
至少在没有一场大战之前,他只能是让出开平王一系旧部功勋武将总领的位子给常升。
不过让还给常升也无所谓,对他而言都是自家人。
说到底,国朝若是有大战,常升也只能是坐镇都督府统领后方,而他才是那个领兵出征的大将军。
常升感受到了来自于姑父的退让。
他转头看向曹震:“你觉得皇太孙会在我等面前,做出这等假把式?那血难道还能是鸡血不成?砍了那么多的人头,瞧不出那是人血?”
曹震被一连串的质问弄得一愣一愣的,张张嘴却无力反驳。
曹国公李景隆在一旁露出笑容,看向众人,压压手:“大伙也不必忧虑,前些日子不少家都清退了田亩,又缴了半数的田产,更是罚俸罚钱。皇太孙与咱们是什么关系?便是打一板子,咱们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说这话的时候,李景隆的目光默默的扫向一旁的凉国公蓝玉。
前些日子,蓝玉可是被皇太孙亲自下令,杖责了整整一百下。
回过头来,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曹震哼哼两声,瞥了李景隆一眼。
上回凉国公挨了板子,咱们这些人家清退田亩,罚俸罚钱,唯有你曹国公家屁事没用!
这会儿是在说风凉话吗?
他们这些人向来与李景隆不曾亲近过。
李景隆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了,恹恹的转回头,继续向宫中走去。
前两日他才与皇太孙见过一面,更是得了一份承诺。
朝中如今明眼人都知道,汤醴代表信国公府入朝与开平王一系平衡都督府。
自己曹国公府在这两方之下,大概是会成为一股独受皇太孙重视的心腹吧!
众人各怀心思,一路到了东宫里头。
依着今日一早的旨意,皇太孙是要在东宫的小书房见他们的。
此时的东宫小书房里。
朱允熥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目光不曾有一丝腾挪,直视着面前的一份奏章,不时翻动一页。
在他身后,是汤鹊清和沐彩云两女,一左一右合手伺候着。
汤鹊清对往日里,只有自己一人伺候在这小书房,如今却又突然多出一个云南西平侯府来的沐彩云,初始心中还有些吃味。
只是两日下来,倒也是摸准了沐彩云的性子。
这就是一个懵懂羞涩的小丫头,自己仅仅只是挑逗两句,就能惹得小丫头满脸涨红,娇羞不已。
时常是让自己心中一阵喜爱。
此时的沐彩云心中却很是紧张。
这还是她自入宫以来,第一次跟在皇太孙身后,面见那些朝堂官员的。
可恨哥哥沐春,这几日成天在皇帝老爷子面前,声称是为了尽孝。
但为的事情,她又如何猜不出来。
还不是为了要将自己和皇太孙的亲事,给彻底敲定下来。
哥哥是怕自己回到云南之后,没有完成父亲交代的事情,会被父亲打断了腿。
这时候。
守在小书房外面的雨田喊起话来。
“三爷,几位公侯到了。”
小书房里,朱允熥脸色瞬间一冷,却是不发一言。
在外头的雨田,凑耳在门上,半响后看着面前的朝堂公侯们,歉意的挤出笑容。
“诸位公爷、侯爷、伯爷,进去吧。”
说着,他便将小书房的门推开。
蓝玉等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一震衣袍,迈入小书房内。
众人联袂到了朱允熥面前。
瞧了一眼站在皇太孙身后的两女。
一位代表着信国公府,一位代表着西平侯府。
却是同时出现在今天这个场面之下,众人心中又是一番猜测和醒悟。
朝堂之上可并不仅仅只有他们这些功勋武将啊!
以蓝玉、常升、李景隆三人为首,众人拱手抱拳:“臣等参见皇太孙,皇太孙千岁万福。”
朱允熥不发一言,静静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些因为躬身,而无法看向自己的朝堂功勋武将们。
今天是要敲打他们。
那边让他们如此保持一会儿吧。
蓝玉等人心中已经是大为疑惑起来。
只是朱允熥不曾开口,他们也不敢妄自起身。
而保持这样的姿势,一旦时间久了,即便他们是军中宿将,也是觉得腰身吃力。
此时,朱允熥才澹澹开口:“都来了啊。”
这不是往常皇太孙对他们这些人的表现啊。
蓝玉等人心存疑虑,这才缓缓起来。
朱允熥扫了一眼众人:“昨夜,孤带着锦衣卫去杀人了。”
他如今是大明皇太孙,合该用孤。
只是此言一出,却是彻底解释了蓝玉等人先前心中的疑惑,昨夜皇太孙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常升当下开口:“不知皇太孙昨夜杀的什么人呢?”
朱允熥看向这位二舅,目光有些沉声:“倭国朝堂逆贼北朝足利家的使臣,图谋不轨,昨夜私自潜逃出城,妄图杀我大明百姓,孤带人出城击杀。”
竟然是为了这事。
常升最先反应过来。
昨日那足利梅蝶,是由禁军押出宫,交给锦衣卫看押在驿馆内的。
若是论过错,那也该是锦衣卫的过错。
只是想到前些日子,皇太孙交代自己抽调军中善水善战将士,命龙江船厂聚集战船。他这时倒是有所感悟,但望着朱允熥的脸色,却是暗自压下,不曾将这件事情提出。
而这时,朱允熥已经是轻轻的敲了一下桌子。
一声轻响,好似是敲在了在场众人的心头。
朱允熥冷声道:“堂堂大明京师,十数万大军护卫,竟然能让一介万邦使臣潜逃出城。大明朝的将士是吃干饭的吗,还是说都督府这些年都荒废了,都只顾着享乐,光顾着在老家侵占百姓田地了吗?”
真的是问罪的!
顿时,包括常升在内,所有人都跪了一片。
“臣等死罪,致使倭贼逃窜出城。”
“你们是该死!”朱允熥不加停留的说出口,森森道:“依着老爷子的意思,便是要拿了几颗脑袋。若不是孤觉得,尔等皆是国朝功勋,于国有功,如今尚且还能为国出力。孤绝不会在老爷子面前,为尔等求情!”
老爷子真的动了杀心。
一时间,众人心中愈发紧张起来。
常升作为如今在场朝中功勋武将的领头人,只得开口道:“臣等有罪,罪在失察,罪在御下不严,致使贼人潜逃出城。”
朱允熥脸色阴沉:“尔等确有罪。陛下问了,今日你们能叫贼人潜逃出城,来日是不是就能让贼人潜入皇城啊!”
这话已经分外的重,几乎就是将在场这些开国功勋武将们给骂成了废物。
常升跪伏在地上,带着众人请罪。
“臣等辜负圣恩,死罪以。”
朱允熥拍拍桌子:“陛下这次开恩,算是饶恕了你们。但京师重地,不可在这般懈怠下去。自今日起,也不要想着回家过富家老爷的日子了。都去京营坐镇,操练起来,整顿起来,无令不得出。”
曹震等人心头一松。
常升亦是带头叩拜道:“臣等叩谢圣恩,叩谢皇太孙宽恕。”
这时,朱允熥又道:“汤醴这两日就要回京了。你们在京营之中操练整顿,五军都督府就交给他去整顿。若是应天城下次再有贼人来去自如的事情发生,便是孤也再难保下尔等!”
这便是敲打饶恕之后,和他们说清了,等汤醴回京之后,五军都督府里必然会被汤醴安排进信国公府的人。
这是在提前告诉他们,要好生相处。
常升等人这是也只能是诚心应下。
到这时,朱允熥才慢慢的靠在椅子上。
“年节要到了,地方年前进贡了不少好绸缎。你们在营中操练整顿,都要安下心来。回头,孤会让汤女官带着人,往各家都送去些绸缎,家里儿郎女娘们,做几件新衣裳过节。”
堂堂大明的功勋侯伯们家中,何曾会短缺了做新衣的绸缎布料。
但是众人都知道,重点在于皇太孙是要汤女管,也就是信国公嫡长孙女汤鹊清,将这些礼物送到各家去。
这又是在敲打之后,做出的示好之意。
送些做衣裳的料子,这是亲近的人才会做出的事情来。
常升这时候心中也愈发的满意起来。
尽管他知晓即便自己是朱允熥的二舅,但朝中也绝不可能允许常家一家独大。
而皇太孙如今敲打恩赏却是运用的娴熟无比,更是不曾失了这份亲近,他已经是满意的了。
众人当即谢恩。
朱允熥挥挥手:“都去吧,整顿起来,抓紧了操练营中将士们。”
众人就要起身告退时。
朱允熥却又忽的开口:“曹国公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