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别的意识残念可窥。
心口的余热还在,门外的人也还在,李鱼儿忍不住想,若是嫦青娥,怕是早已不顾一切冲出去了。可自己终究是李鱼儿,不是嫦青娥。
眼前还浮现着嫦青娥梨花沾雨的面庞,李鱼儿不禁想起她曾经那个世界非常流行的一句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句话虽然一度被拿来作为突破人性底线道德原则的借口,而遭批判,但从命理角度来说,确实如此。
而在蜜糖砒霜论调之前,有一种更加温和的论调叫做围城效应。
围城效应说的是城里向往城外的生活,而城外则向往城里的生活,一旦位置交换后,又开始彼此欣羡,由此陷入无休止的死循环。但事实上,终有一处地方,一种习惯,一个人,让人愿意就此安置此心,而不再纠缠于这个地方、这种习惯、这个人的缺陷。
李鱼儿岂不知天道孤单,但这孤单是她能够也愿意承受的。而这份寂寞之于嫦青娥很可能是绝望。
对于两家联合之下的婚姻生活,李鱼儿向来有着深深的恐惧,即使她那个世界已经开通到,婚姻小家庭允许较为独立于原生家庭,她也都觉得头痛,更别说钟离无妄这种人际网络复杂的高门世家,她能接受的极限,是与眷侣携手,归隐山林,这种想法自然是自私,难免遭人非议,惹来纷扰,但除却钟离无妄,她心中可能再也没有其他人的位置,索性不如清修。
总之,她现在的这种生活,即便当归情深如许,她也不愿意舍弃。记得贵宾群里曾经有人神秘兮兮得说,拿全世界来换也不愿意换的就是你的道。她的道,是太素璧雍,是梦灵术,是太乙神式,她可以为了当归死,甚至抛弃羞耻,但独独不能抛弃这一切。她甚至想着,如果当归能幼稚点,俗气点,荒唐点,今夜也就好解决了,但他要得太大,她给不起。
她又想起书琉璃和嫦青娥的对话,莫非嫦青娥和叶阳如意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这人该不会是当归所说的家将吧?其实,不以世俗社会的高下论,如果一个女子此生灵魂所系是死心塌地爱一个人,那一辈子待在天辰阁,无疑是在折磨屠戮她的灵魂。
前一个世界,十年观命,毫不夸张得说,她已看过上万八字命格,越看越认为,跳开社会规范而言,谁也不比谁高贵,每个人终此一生的灵魂所系,性命所钟,在出生一刻已决定。若能有所系,有所钟,即使命运坎坷,出身低下,亦是有幸,若无所系,无所钟,即便帝王之家,万人之上,也不过是痛苦一生。
从前她以旁观者的姿态,冷眼看着,而这一次,她却以薄骨贱命之身,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一点。
不知何时,天光微量,心口的微热终于慢慢降温,是当归离去了。她松了口气,却也止不住的难受,难怪人说道之一关,情最堪惧。当归走得那一瞬间,她似乎又有些动摇,想要粉身碎骨,不顾一切。但这悸动,最终化作隐隐痛楚,潜在心底。
在百花门的第四个新春佳节,李鱼儿依旧选择清静。这段时间,曦和不召唤李鱼儿,李鱼儿也不主动上太素璧雍,却是提出跟着长叶道长诵经,抄经。
抄经堂内肃穆的气氛,让她的心很是安定,只是立春那天,这份安定被打破了。
立春凌晨,约寅卯时分,她已感应到天时有异,静坐了一会儿,整个天地渐渐沉闷起来,到辰时,乌云已是遮天蔽日。
匆匆收拾一番后,她御剑上了太素璧雍,刚一落地,一道巨大惊雷划破天空。那道闪电绵延整个目力所及的天空,自地上观去,已有小树干般宽,若是飞上高空,接近云层还不知是怎地一番壮观。
曦和站在天辰台上,却对此无动于衷,神色如常,李鱼儿急急跑到他身边喊了一声师父,随即又是一道惊雷。
惊雷过后,曦和只坚定有力得说了一声:“徒弟看仔细了。”随即便运起太乙神式,太乙神式原本是女祭祀所用,略显柔美,但曦和用来,却是另一种风貌。李鱼儿看着曦和宛若天神降临,心一点点定下来,在太素璧雍的结界保护下,她慢慢开启心窍,打开心识,适应着翻云覆雨的阵阵惊雷。
那雷是由地上极阴极煞之气所引动,李鱼儿小心翼翼搜寻,那极阴极煞之气竟然是来自无巧峰,而曦和运起太乙神式,自是要平复这天地间暴起的戾气,禳解这不祥反常的冬雷。
渐渐,天地之气的交战,由惊雷化作狂风,最终化作天崩地裂一声,大雨倾盆而下,天辰台上的结界又自动加强了一层,遮蔽大雨。那疾雨打落在天辰台外围,在环水渠,白玉桥上演奏着不同的声响,交织成一片激烈的乐章。
此时,曦和已完成禳解,翩然而立。师徒俩谁也不说话,就这样站在天辰台上,直到大雨渐消,化作小雨,天光又亮了几分,却是沉云依旧,只是云色稀薄成了浅墨色。
李鱼儿终于开口打破沉默道:“师父,无巧峰上有魔气。”
曦和波澜不惊地回道:“是狩天弓的魔气。”
“狩天弓?”李鱼儿自是早已知道,但此刻也只能装傻。
曦和简扼明了道:“狩天弓是以星河九转炼造成的魔器,镇压在无巧峰。”
李鱼儿虽是早已猜到了狩天弓是用星河九转所造,但听曦和亲口所言,还是忍不住吃惊道:“怎么会这样?”
曦和道:“炼造它的人,并不知道它会变成魔器,器成后,已是无可逆转。”
李鱼儿继续问道:“是谁炼造的?为什么要造这样的法器?”
曦和沉默了一下,轻轻道:“炼造它的人死了……”正是那无比平静的口气,才让人倍感哀伤。
李鱼儿不忍也不敢再问下去,陪着曦和继续沉默,良久,绵绵细雨也停止了,天色依旧阴沉,却是比方才亮了许多。雨后的空气,异常阴冷,曦和没来由感叹了一句:“雪下下来,就不会这般阴寒了。”
李鱼儿听得出那口气,分明带着几许温柔,她忍不住想,是不是这句话曾经是他对书琉璃说过,所以才染上了这一份温柔。她正猜测着,又听曦和道:“狩天弓,可狩天狼星之星气太乙,非王骨不能承受。”
李鱼儿将这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一下顿时明白了,“这狩天弓制造出来,是为了能让叶阳柔德获取王气?”之前师徒常提到的帝星,于权衡二州所言,便是天狼星。
曦和道:“徒弟已经知道他名字了?”
李鱼儿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看来知道得太多是不好,情急之下,她自己都记不清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此刻只好硬着头皮道:“木兰场试炼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徒弟也有所耳闻,所以好奇查探了一下,才知道被无巧峰带走的叶阳柔德是我那日看到身具王骨,却无王气之人。”
曦和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坚定道:“狩天弓已认主,所以天地有此不平,必须毁掉。”
李鱼儿问道:“玉茗师伯不同意么?”
曦和道:“天意如此,由不得她。”
李鱼儿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问道:“师父又怎知,狩天弓的出现不是天意?”
曦和道:“狩天弓是人为,并非天意……。”他顿了下道:“徒弟应知,天道好生。”
天道好生,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李鱼儿刹那间,心中雪亮道:“天地不掠夺万物生机来长养自己,反之,天地之气常交感蕴育长养万物,故而天长、地久。”悟道的喜悦在她心中尚未化开,便是曦和一盆冷水又兜头浇了下来道:“徒弟,道门心法,人人会背,但世间又有几人真会认同。”
曦和的口气无悲无喜,似是早已看淡,李鱼儿仰头看了他一样,又迅速低下头,心中不自觉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大道寂寞几人同,大情无情何人悟?
“狩天弓必毁,王者必绝,这是天意,而这天意早有垂示。”曦和云淡风轻般得口气中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鱼儿道:“恕徒儿愚钝,天意垂示……,是何种星象?”她边问着,边在脑海中搜索着过往所学星盘,却冷不丁听曦和道:“徒弟,你就是天意。”
此话似比方才之冬雷更为炸响,李鱼儿此时此刻的心情,大约真是可以用炸了一词来形容,她呆立当场呆若木鸡,耳边传来曦和仿佛自天际飘来的声音,难得曦和有这个兴致有这份耐心与她解释。
“徒弟天资差,甚至在普通凡人之下,运气……也不够好。”
呃……师父,这个我知道啦,李鱼儿心里默默吐槽,虽是一早就明了的事,但听别人说出来,尤其是自己的师父亲口说出,内心还是略有些小打击。
“但徒弟对于自己认定之事,能够坚韧专注,不轻易为外境所动摇。”
是啦是啦,因为这具身体里其实是一个二十六加四岁心智的老女人啦,李鱼儿心中继续默默吐槽。
“当初徒弟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就放弃了丹道,对天命豁达超然之处,连为师都自愧不如。”
好说好说,人家只是神棍当多了,又死过一次,比较想得开而已,唉,师父难得夸夸自己,看来是要挖巨坑给自己跳,李鱼儿心里想着想着又默默哀叹起来。
“徒弟这些,与世间成就而言,皆无用处。于天道而言,反是大用。”
嗯嗯,我这种不学无术偏要当神棍的废柴,正好可以用来毁弓灭王,可是宝宝不开心宝宝想要玩种田隐居的休闲游戏。
心中吐槽完毕,李鱼儿决定挣扎一下,她努力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师父过誉了……,徒弟恐怕无此大能。”
却听曦和诚实有力得打击她道:“时机未至,情关未破,现在的你,自然无此大能。”他说罢手中幻化出一根祭杖,此杖仅三环,紫金色泽,杖身纤小,杖头镶嵌着鱼鳞般红色玉片,若不是形制古朴,怎么看怎么都有种魔法少女手杖的感觉。反正远不如星河九转那般威风凛凛,不过想想星河九转也就适合那些嫦青娥、书琉璃或者是师父曦和这种女神男神用,自己到是比较适合这小丫头片子祭杖,也只能哀叹,命运降级,连法器也要降级。
曦和将祭杖递给她道:“星河九转被无巧峰弟子私取炼器后,你玉茗师伯又打造一根,此杖名唤赤鲤,虽远不如星河九转,到是适合徒弟,为师就将它传于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