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人死了,消息才会断得那么干净。
当归的话在李鱼儿脑海中炸开,虽然在灵梦转境中,她早看到了书琉璃的死亡,但却一直难以接受这事实。难以接受的到不是书琉璃死亡本身,而是书琉璃死得蹊跷,以及在她的死是否与师父曦和有关。
当归见她眼神迷茫中带着一丝恐惧,不由抬起手扣住她后脑勺,拇指略有些粗糙的指腹在她脸庞小心的摩挲着道:“鱼儿,别怕,当归哥哥保护你。等我结成金丹,就带你走,虽然长叶道长未必有恶意,但他要你做的事儿,必然危险重重,你不该卷入这些纷争中。”
是啊,她的命这么差,这些纷争她根本就应该是避之不及,可是几次死里逃生,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在逐渐变强大。而且是以她喜欢的方式在变强大,不需要杀戮,不需要尔虞我诈,甚至不需要狠下心来。
太素璧雍上浩瀚的星辰,太乙神式对星气的引动,手中阴阳幻彩扇窥人骨相,梦灵术遨游人心乃至无穷天地,这一切已是不能让她放弃,远在那次罔两噬影的术法,让她不能使用梦灵术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就此甘愿当一个凡人了。
“无妄,刚才打赌……你输了……”唇齿中艰难得吐出这些字句,李鱼儿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轻轻道:“所以,你要遵守约定。”
听了她的话,当归的眼神黯淡下去,慢慢放开手,慢慢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
日西斜,黄昏的阳光将雪地抹上一层怀旧的色泽。两人谁也没有先御剑而去,皆是心事重重而又有着默契地在雪地上走着。
如果结丹失败,或许明年夏日又可相见,但如果有希望甚至可以成功,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又或者会如李鱼儿所言,她先一步下山,此后便过上各自的生活,分道扬镳相忘于江湖。谁也不知这别离的期限会是多久,于是似乎谁也不舍得走快一步。只是总要有一个人先勇敢迈出一步,李鱼儿突然向前快走了两步,预备腾空时,突然听到当归叫住她:“鱼儿,你的剑。”
李鱼儿回身,见是那把她剑修时的初阶法宝,方才用来诱开当归后,她竟忘了寻回。她低低道了声谢谢,接过剑,放入乾坤袋,却又被当归拉住胳膊,疑惑间,猝不及防得周身竟然被当归禁制住,还不待她反应,当归说了声:“鱼儿,我不可以找不到你。”便被当归用术法解开了衣带。
“当归,你做什么!”李鱼儿话音才落,便被当归翻转过身子,并顺势褪下左半边衣服,左手被剪身后,皮肤才触冰寒,脖子后就有一股温热之气传来,当归的手自她颈椎沿着脊柱慢慢滑下,若说是想要轻薄到也不太像。可自己就这样被他褪去半边衣服,却也令李鱼儿又羞又怒道,“放开我。”
“鱼儿,别怕,我没有恶意。”当归的手最终在李鱼儿脊柱后灵台穴处停了下来,李鱼儿顿觉有什么东西自灵台进入了体内,随即流向心脏,最后一股温热感停留在心脏处,将她整个心包裹起来,胸口微微发热,并有微光泛出。
李鱼儿这才恍然,当归是在她体内注入什么术法,不大一会儿,她便觉禁制一松,当归也放开了她。
“你!”李鱼儿气极转身,刚想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裸着左臂膀,而当归的视线则落在她的肩头,肚兜胸口之上,喉结随之微动了一下,伸手要替她拉上衣服。
李鱼儿连忙转回身,将半边衣服穿上,她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手抖得衣带打结都有些费力,而她身后当归则急急解释道:“鱼儿,你别生气,我无害你之意,我在你心口种下的是一夕白的情叶,一夕白花叶相感,永不分离。这样……将来,我就不会找不到你。”
对此,李鱼儿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当归此举是要害惨她了,衣服穿戴整齐后,她便立刻御剑腾空飞向百花谷,当归也随她而起,跟在她身后不远处。李鱼儿只觉心口微热,不知道是不是这情叶的缘故。急急回到天辰阁,她冲进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等到平复下来,她连忙躲到屏风后,褪了衣服,微微拉下肚兜,只见胸部偏左心口处,多了一道叶子印记。她不敢再多看,脑海一片空白,浑浑噩噩梳洗后,躺到床上,望着床顶帷幕发呆,而心口的微热已经平复。
夜深,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是什么时辰,心口又再度微热起来,她心念一动,打开心识,赫然看到当归就站在屋外,原来这微热感是因为他在附近的缘故。他居然敢三更半夜溜到天辰阁来?
李鱼儿苦笑了一下,是了,这熊孩子还有什么不敢的。从前在莲蓉峰前山,他就把她那个凶宅小屋当卷草庭后院随意出入。几次都被谢言姗扫地出门。
花叶相感,永不分离。
这动人的誓言,却叫李鱼儿倍觉沉重,她总觉得被种下情叶,略有些对不起曦和。她能预感到曦和将来必有重托,她若与当归这般纠缠下去,恐怕是要误了大事。她也承认,此时此刻她是喜欢当归的,甚至如果方才当归真是要做些荒唐事,她恐怕也会没脸没皮得从了他。
但是未来,她真不觉得自己可以跟当归一路走下去,她想起了她前一个世界的父母,突然只觉满嘴苦涩。相爱容易相处难,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知这句话犹如凌迟,会生生割碎那曾经的美好。
心口微热始终不退,当归还在屋外不走。李鱼儿是彻底躺不住了,她幻出阴阳幻彩扇,再度运转起灵梦转境。她并不期待能探索出什么新的意念残留,只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去转移这焦躁难安的注意力。
眼前出现了偌大的太素璧雍,令李鱼儿瞬间有一些错愕,她几乎以为自己是不小心跑上了应星峰。但当看到南侧桥上站着的俊美男子,面无表情眺望远方,而他的双眼并没有蒙上时,她确定,这是书琉璃的意识残留。
男子眺望了一会儿,那犹如盲人般失焦空虚的眼神,让人完全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许久他穿过长桥,走上圆台,忽而身形一闪,速度之快叫人眼花。
李鱼儿还在奇怪,这师父为何在太素璧雍上突然动如脱兔,便听见一声少女的轻笑声响起,而曦和的身形此时也已停下,他的手伸向虚空,似乎在抓着什么。一缕轻烟在他手边袅袅升起,渐渐形成一个娇俏的身影。
这个身影太过熟悉,而那脸,第一次让李鱼儿看到如此清晰。少女一身檀紫色衣裙,广袖飘逸。她天庭饱满看着甚为聪慧,头发全向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鬓角处些许碎发又为她娇俏增添了一丝妩媚。
任谁都看得出,这名神采奕奕的少女天资过人,聪慧无比。但这也亦是她的败笔,聪明过于外露。因此,纵使她面上温和,却也掩藏不住那份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这样的人,喜欢她的自然很喜欢她,嫉恨她的却也十分嫉恨她。
倘若书琉璃生在本家,亦或者是较有势力的分家嫡女,这样的傲气,本也不招恨,可惜在红尘中,终究是逃不出身份二字的束缚。她在世家中的地位不高,这过于外显的才气与傲气,恐怕在书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而她那个师父,居然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而又宠溺的声音道:“琉璃,你输了,可以安静会了么?”
书琉璃微微一笑道:“师叔,你不是不愿意同我玩这捉迷藏吗?”
曦和道:“走来走去的,着实晃眼,索性如你所愿,让你输一次。”
李鱼儿突然有种想要数曦和说话字数的冲动,他这个师父,除去必要的说明,对她说话从来都是言简意赅,大多数时间还总是摆出一种你猜的高冷。这也太差别待遇了吧?不过她心底却由衷替师父欢喜,有书琉璃陪伴的师父,似乎要鲜活生动得多。
“是啊,我输了,可我输什么好呢?”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之意,书琉璃看着曦和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凑近曦和,暧昧道:“仲春月,仲秋月,上弦七日好相见。”
呃……
李鱼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看下去了。这这这……,她居然没想到这个书琉璃居然敢如此大胆调戏曦和。这句谚语,谢言姗曾给她普及过,说的是女修最适合与道侣相伴的时机,是春二月与秋二月的上弦七日。书琉璃这句话,分明是在大胆邀请。
曦和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甩开书琉璃手腕,口气略有些生硬道:“胡闹。”
看着师父狼狈的样子,李鱼儿差点要笑出声来,她极力稳定心神,心道,若是师父曦和知道自己看了这些八卦会不会杀人灭口?
仅是片刻的狼狈,曦和似乎稳住了阵脚道:“既然输了,就替我找回青娥吧。”
书琉璃假装不悦道:“原来是要我去做坏人。”说罢她竟然又大胆地,自曦和身前撩起一束他的长发把玩道:“那好,我就中一次师叔的美人计,替你把她绑回来。”
还没等李鱼儿八卦心沸腾够,情景又转到太素璧雍最外道环水边上。
一名青衣少女,容颜绝世,与曦和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的那双眼睛,朦胧泛愁,不似曦和那般空虚。她秀眉紧蹙,撑坐在地上,眼眶微红,大声道:“你们都向着叶阳如意,不管我死活。”
书琉璃叹了口气,蹲下身子道:“与她无关,你们之间的事,我很为难,所以谁也不向。只是,青娥,你总该清楚自己的责任。”说着,她手中光芒一闪,显出一枝九环祭杖,赫然是星河九转。
“拿开,拿开!”那名青衣少女显然就是嫦青娥,嫦青娥将书琉璃手中星河九转推落在地,酝酿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道:“琉璃,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喜欢这些,我的天资也不好,有你在天辰阁还不够么?为什么非得是我,非得是我?!我就是想当个平凡的小女人,不可以么?琉璃,我求求你,我知道大哥最喜欢你了,你帮帮我,你去同他说,放我走,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天辰阁。”
书琉璃叹了口气,替她擦拭眼泪:“青娥,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你可知道,我就是在帮你,所以才把你带回来,你现在若不肯拿起这祭杖,只怕今后一辈子都出不了天辰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