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霎时间有些冷,还有些尬。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薛收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顿时捧腹大笑,笑容中夹杂着些许可怜。
那是对杜如晦狂妄的可怜,对无知弱者的怜悯。
“克明啊,我知道京兆杜氏亦为世家,但你能代表杜氏吗?就算你能代表,可你能帮助大王战胜山东世家,关陇世家吗!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愚蠢!”
从纸面实力上看,京兆杜氏还不够关陇世家杀的。从现实出发,京兆杜氏还是不够关陇世家杀的。所以,不怪乎薛收如此轻视京兆杜氏。
对薛收的嘲讽,杜如晦并不恼怒,只是平静道:“薛兄,有些事情不去做,你永远不知道结果。太子和秦王,虽得山东世家和关陇世家的支持,但亦非绝对能成功。大王现在没有他们的支持,不代表以后不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个天下,并非只有黑白两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闻言,薛收‘呵’的一笑,说道:“我承认,你说的确实有点道理,只要太子一日不登基,秦王、齐王、楚王,乃至宫里面刚出生的皇子们都有机会。可是克明,你为何如此有信心,觉得能在这种情况下帮助大王入主东宫,乃至御极天下?”
“太子名分早定,身后更有山东世家支持。秦王战功非凡,亦为嫡出,且得关陇之助。大王如何能和他们对抗?”
“说得好!”杜如晦笑道:“你都这么觉得,其他人应该也会觉得大王毫无机会。”
闻言,薛收一顿,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克明,你什么意思?”
杜如晦道:“你刚刚说的很好,太子有山东世家,秦王有关陇支持,他们两虎相争,和大王有什么关系呢?”
“你想坐收渔翁之利?”
“非也,只是冷眼旁观而已。”
薛收沉默一会儿,而后摇摇头,“我还是不看好。”
杜如晦也不奇怪他的态度,只是走上前,低声道:“昔年,秦孝文王有子二十余人,庄襄王异人平平无奇,不也能登临大位么。薛兄,人生在世若能仿效文信侯,他日必然光宗耀祖。河东薛氏,京兆杜氏,若想有朝一日比肩五姓七望,这条路就是最快的捷径。你我在族中非嫡非长,功名利禄,只能舍身自取。你是知史的,应该知道天下大乱,乃是豪杰辈出之时。吾等机会摆在眼前,若是不抓住,将来只能坐看他人豪门夜宴,吾等囹圄挣扎。”
“当然,若是你胸无大志,那就当杜某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薛兄,你想想看曾经的元魏八柱国,他们若不是舍去自身安危,如何能有今日关陇之盛?”
“京兆杜氏,旁人都觉得乃是高门大户,可在关陇世家面前却显得孱弱无比。河东薛氏,名门世家。可提及并州,世人只知王裴二氏。薛兄,你就不想名垂青史吗?你就不想为后辈子弟谋个出身吗?你就不想,让河东薛氏成为望族吗?”
薛收听完,沉默一会儿,说道:“我想,我也明白,自古以来,从龙之功乃为最大,只是你的想法太疯狂了。大王在太子和秦王面前,毫无优势可言。”
“大王说得对,优势是一点一点积累的。”杜如晦循循善诱,“眼下太子防备的是秦王,不是大王,我们完全可以慢慢的谋划。而且,薛兄啊,如果我们将大王推上那个位置,你、我,将会怎么样呢?”
扑通扑通!
薛收心脏不争气的剧烈跳动,如果他真的帮助楚王登上大位,荣华富贵,光宗耀祖,宰执天下......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问道:“你就不怕我泄露消息吗?”
杜如晦摇摇头。
“为什么?”薛收问。
杜如晦道:“薛兄,你刚刚已经分析出大王毫无机会问鼎,所以你说出去,谁又相信呢?顶多,会被人说在挑拨皇室兄弟。”
闻言,薛收顿时哑然。这话倒也没错,楚王在旁人看来,毫无机会登顶。
紧跟着,杜如晦又道:“其实,薛兄你自己也想大王争一争的,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不可能?”薛收摇头否认,“我从没有这种想法。”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留在楚王府,不去东宫呢?眼下王珪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你们都是并州出身,跟着太子,前途远比跟着大王要好的多吧。”
薛收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他为什么不去东宫呢?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杜如晦其实并没有说错。因为他心底一直认为楚王优异,跟着楚王能走得更好。谷
可是走到最后,他是做楚王之臣,还是做新君之臣呢?
他在心底问自己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还是楚王。
李智云不仅是他的同门师兄弟,交情深厚,更待人宽厚,从无不智之举。
而且,李智云是第一个重用他的人。
自河东破屈突通开始,就一直对他信重有加。
紧跟着,杜如晦又说,“薛兄,你知道真相之后,并没有退缩,而是希望极力劝阻大王,这说明,你心底更在意大王的安危。你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觉得太子和秦王不可逾越。我说的,没错吧。”
杜如晦之所以敢和薛收说这些,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如果薛收真的是见利小人,他早已离开楚王,转投东宫。
可是他没有,他心里依旧是有楚王的。
在杜如晦言语下,薛收激动的情绪渐渐平稳,他低声问道:“你有多大把握成功?”
“现在吗?”
“对。”
“一成不到。”
“你!”薛收顿时想骂娘。
耍我?
杜如晦道:“我实话实说而已,这次云阳军差点被夺走,就让我和大王看清,我们在朝中基本上没有任何的盟友和政治力量,所以现在毫无把握。”
那你说的和真的一样,那么激情管个屁用。
“你这可是豪赌。”
杜如晦一笑,说道:“吕不韦投注异人,萧何张良投注汉高祖,诸葛武侯投注刘玄德、他们哪一个不是在豪赌。”
“你可知道,如果我们输了,结果会怎么样?”薛收问。
“无非一死而已。”杜如晦不在乎这些,他紧跟着道:“可如果我们赢了,我们会得到什么,你再清楚不过。其实,你想想看,跟在秦王身边的房玄龄、于志宁、长孙无忌等人,他们一样在豪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秦王虽然是嫡出,但是太子的名分已经定下,除非太子暴毙,否则秦王能怎么上位呢?”
“退一步来说,如果真的有一天,太子横遭不测,齐王又岂会甘愿秦王夺得大位?薛兄,大王的处境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话音落下,薛收陷入沉默。
“如果我不答应,大王会杀我灭口吗?”
“不会,大王一直视你为兄,良师益友。如果你真的不愿助大王一臂之力,大王会让你离开。”
“我不信。”薛收说。
杜如晦道:“我也不信。”
闻言,薛收先是一楞,旋即和杜如晦对视一眼,两人放声大笑。
笑完,薛收舔舔干裂的口唇。
“克明,你说得对,太子和秦王,争斗已现端倪,大王不是没有机会。”
“你想好了吗?”
“嗯。”薛收认真道:“既然大王有心,我又有何惧。”
“好!”
杜如晦一把抓着他的手,紧紧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