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许诺已经离开了乔家村。
收了许诺银子的媒婆时隔三天后再次出现在乔家大院,这次是为了乔女而来。
当夜,乔女一个人躺在土屋的床榻上,她脸上不知不觉中爬满了无声的泪痕,因为房子的隔音很差,担心被旁边屋子的父母听到,即便是哭,也是偷偷地哭,默默地哭,不能发出声音。
她此刻狠狠的掐着自己的那一条瘸腿。
这是她幼年时上山砍柴摔下来后没钱治病落下的病根。
“为什么我这条腿就不能好呢?为什么我是一个跛子?”
“为什么要逼着我嫁人?”
“为什么总是我被人嫌弃被人取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就是因为我长得丑瘸了一条腿?”
乔女心中的满腔委屈再次化作两行清泪流了出来。
原来今天白天媒婆走后,乔母将她叫到一边,将媒婆过来的事儿说了一下,原本也是一件喜事。
邻村有个40多岁的鳏夫,老婆死了好几年,也没钱再娶,一直单身到现在。
媒婆的意思是,女方家不用出嫁妆,男方家也不用出彩礼,一切从简,如果乔女愿意的话。
乔母虽没强迫乔女,但言语间都在劝说她嫁过去。
男人穷一点不怕,只要心善勤劳,总归能吃得上一口饭。
结婚丧偶的也没啥,乔女在意的是对方的年纪,她28岁,对方40多岁,中间几乎隔了一代人的年纪,谁知道对方还有几年好活?
这样的婚事与她心中偷偷幻想的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格格不入,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乔女知道自己并没有其他选择。
只能嫁过去。
一来二妮大了,再过两年也要为妹妹找婆家说亲,家中有一个未嫁人的姐姐会耽误她找一户好人家。
二来,则是父母一直将乔女当成了一个巨大的心理压力来源,倒不是说缺她一口吃的,主要是家中有一位28岁未嫁的女儿,俗称老姑娘,父母难免被人指指点点,会经常面对各种闲言碎语,心理压力很大。
其实乔女能有这门亲事,还多亏了许诺递给媒婆的那5两银子。
不然以男方那边的穷酸,和乔女父母这边的抠抠搜搜,本来就没啥钱,还不愿意在大女儿身上花钱的节约性子,是没有媒婆愿意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不过媒婆也谨记三日前许诺的嘱咐,必须是人好且勤劳的良家子。
男方除了年纪大点,结过一次婚外,基本上吻合许诺提出来的条件。
另一边,许诺在行了十五天后,慢慢来到莫干山三脚下。
这莫干山是一片群山的名字,周边地势低洼,海拔最高的一座山峰还不到500米,因为山中有竹林、云海和清泉,景色倒是十分优美。
许诺一路行来,无聊时打开手中的那本游记看,很是涨了一些知识。
奇怪的是,进入莫干山范畴后,沿途却看不到半个人影,不管是游人亦或是山脚下的猎户,好像全部消失了。
真是奇怪了。
那本游记上分明写着莫干山游人如织。
“土地公在不在,还请土地公现身一见。”
许诺单手一挥,刀匣中的大刀飞出,在地上狠狠一戳,砰的一声后溅起了一片碎石。
进了莫干山范畴后,许诺先前问过的路线就不管用了,有土地公这种本地向导一类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哪知这次却不灵验了,许诺在原地喊了半天,屁的人影都没见到。
他观察了一眼从脚下延伸上去的碎石小径,只能选择先上山再说。
又向前行了五里,耳中突然听见一阵悠悠的管弦之音,一时间让他提起了兴趣,主要是这些时日大部分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一口热食都吃不到,即便带着有充足的干粮,时间长了也有些疲倦。
有了人烟好歹也能找人问一问那竹林在什么方位。
许诺倒不是没有想过一些特殊情况,譬如在这林间遇到什么精怪,纯粹是艺高人胆大,他吞服了龙虎丹后百毒不侵力大无穷,肉身强大精通各种搏击技巧,又修炼了天遁剑法,炼气这一块也算小成。
在加上有钵盂这类防御类法宝护体,区区城皇都拿他没得办法,寻常精怪自然不怕。
寻着前面发出的声音,许诺又向上拐了半里地后,面前出现了一栋三层土楼。
这土楼修建在山壁之中,门窗都彷照农舍的模样,山壁之中挂着一条从天而降的清泉,四周绿树葱葱,倒是一副山中度假别墅的好景象。
只是这土楼的大门显得有些小,好似在一个矿泉水瓶的底部挖下了指甲大小的一个小洞,显得极为不协调。
土楼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宽大长袍颜色鲜艳的老叟,胡须头发皆已花白,正拱着手和一抬花轿中的人寒暄。
“黄三娘来了,欢迎欢迎,里面请,锦哥儿已经提前到了,正在里面独自饮酒呢,你来了正好进去陪他说说话。”
在老叟后面,蹲着两名戴着斗笠同样披着宽大外套的人影,一人垂着头,手中捧着一个埙(读xūn,一种用陶土烧制而成的吹奏乐器,形状大小如鹅蛋),另一人同样垂着头,手中捏着一根萧。
许诺之前听到的管弦之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只是这曲子虽然有了,而且还是二人合奏,音律就不敢恭维了,只能说完全不在节拍上,未免有些沐猴而冠弄巧成拙贻笑大方的味道。
等到许诺将注意力集中在音乐之上时,才注意到握着乐器的两双手……哦不对,具体说是两双爪子,毛茸茸一片,压根不似人的手指。
许诺将目光落在对方斗笠之下的脸庞上时,才分辨出对方身份。
“有意思,难怪那本游记中说莫干山灵气充沛,山中多精怪。”
没想到这会让许诺碰见了。
再重新端详在土屋前迎客的老叟,怎么看都觉得对方身形过于瘦小,站在那儿如同一个身高不足1米4的侏儒。
且脸上的胡须十分有特色,几长几短,长的一撮都快垂到了地上。
就算对方完全长得是一副人样,许诺也猜测出了对方身份,大概率是一头成了精渡过了天劫的老鼠精。
那本游记也不知道是哪位奇人写的,对山中精怪也有介绍,一般精怪开启灵智后都会踏上修炼之途,度过一次小劫后就能口吐人言了。
但精怪的修炼和人类不同,过程要曲折得多。
而且面对的考验也比人类更艰巨,两百年一次小劫,五百年一次大劫,这大劫便叫天劫,只要度过了天劫就能幻化成人形。
许诺正在思索间,那轿子中与老叟搭话的人也现了身,是一个年若十八,穿着一件黄色短褂长筒裤的女子,身形虽然娇小,约莫1米58的样子,但声音却十分清脆。
“二叔过五百岁大寿,我们怎能不来?何况这次过来还要一起商量着如何对付那头毒蛇呢……”
“小声些小声些……”
黄衣女子的话说了半截,随即被老叟打断,原来他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许诺。
那女子好奇的转身瞅了许诺一眼,身子一低,从土楼下面的小门窜了进去,老叟倒是停在原处,好似在等许诺上前。
许诺将两人刚才的对话听了个全,暗道精怪也好,人类也好,我只是上来问个路,也没有恶意,还怕它们对付我不成?
这些土着长在莫干山中,应该知道天雷竹的位置。
不过这天雷竹不是普通的竹子,而是要沾染了精怪渡天劫后的天雷之力才能成型,料想也不是什么平凡物品,一会得好好找个机会问一下才行。
也不知道这群精怪会不会说。
想到这里,许诺哈哈一笑,坦然的迎了上去,人还未到,也学对方的模样拱了拱手,“山野村夫,正巧碰到二叔过五百岁大寿,我也是带了礼品过来,不知道能不能进去讨一碗酒喝?”
老叟顿了顿,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是人类?”
这话儿说了一半,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马上收了回去,随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有朋不请自来,自然欢迎,不过一会我们若在里面谈起什么,你可不要插嘴,免得坏了大事。”
“还有,要是见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也请不要惊讶,这个世界大得很,并不是你认识的那样。”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老叟见对方喊出自己名字,又说携带了礼品,心中贪便宜的小心思冒了出来。
一杯酒水值几个钱,人类的礼品还真是少见,请进去再说。
期间也拿隐语敲打了许诺两下。
“如此,却之不恭了。”
许诺再次一拱手,学着之前那黄三娘的模样从土楼下面的大门低身钻了进去。
里面早就摆满了酒桌,都是单人单席,几个人模鼠样半大的老鼠精不停穿梭期间,将堆砌在一起的瓜果酒肉摆上来。
这些老鼠精完全还保留着一副未蜕化的畜生模样,只是勉强学会了如猿类一样直立行走,两只细爪子手中端着盘子,走的略微吃力。
许诺瞅了一眼,发现大厅中的酒席分成一左一右两排,每边各两个席位,先前进来的黄三娘已经落了座,在她旁边还有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正在饮酒。
那男子短衣长裤,服饰的颜色比黄三娘还要鲜艳,头上戴着一顶亮闪闪的金冠,面白无须,倒是身上果露出来的肌肉结实得很,身形约莫在1米8左右。
身形1米58左右的黄三娘坐在他旁边,显得愈发娇小了。
许诺在打量对方的同时,两人也在悄悄观察许诺,好似那大一新生男女宿舍在搞联谊会,彼此之间既好奇,又带着一丝特有的矜持。
许诺在另一边的下首位置坐下来。
瞅了瞅自己面前的桉板,发现上面的新鲜果蔬倒不少,还有一盘未剥壳的花生米和一壶酒,不过想到此间主人的身份,许诺是半点食欲都没有的。
出门在外,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男孩子。
不一会,外面的管弦声停了,迎客的二叔领了一位矮胖的五旬妇女进来,那女人身形极其富态,身高约莫在1米5左右,体重不下150斤,好在皮肤白皙,面上神色格外和蔼,披着一件金色外袍,行走间一卡一卡的,节奏比寻常人慢了半拍。
“金婶来了。”
锦衣男子和黄三娘齐齐站起身朝对方打招呼,显得妇女在几人中身份地位略高。
“客人都来了,关门点灯。”
二叔好奇的瞅了许诺一眼,见后者大大咧咧的端坐在茶几一侧,脸上半点惶恐的样子都没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随后挥了挥手,自有鼠辈将大门合上。
很快,房间中亮起了两盏油灯。
许诺正要问,大白天点灯不是多此一举,但想一想对方的身份又表示理解。
或许黑暗中的灯光才是对方最愿意最惬意最适合呆的环境。
矮胖女子金婶坐在了许诺上首位置,落座前也好奇的打量了许诺一眼。
二叔在上首坐下后,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嘴边的胡须抖了抖,大大咧咧的说道:“今天是老朽五百年大寿,可怜我的那位大哥本来比我早渡天劫,没曾想被那头毒蛇偷袭,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儿,落了个尸骨无存。”
“今日借故将大伙聚集在一起,就是要商量一下如何对付盘踞在竹林边的那条过山峰毒蛇。”
“不过,在此之前,大家是不是将贺喜老朽过寿的礼品先拿出来呢?”
老叟前两句话说的义愤填膺,哪知画风一转,竟然落在了礼品身上,这跳跃性的思维不得不让人惊叹。
众人惊叹的同时,未免觉得这货略有些财迷和小肚鸡肠。
不过今天确实是对方大寿,众人来之前也都准备了一番,这会也不是空手赴宴。
当下坐在右边上首的锦衣大汉从腰间摸了摸,摸出两把如锥子一般的笔直尖刀搁在茶几上,旁边自有一名端着托盘的鼠辈眼疾手快的将尖刀挪到盘子中给二叔送过去,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锦衣男子好似对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派十分熟悉了,只是摇了摇头,端起桌上酒壶喝了一口。
二叔眯着眼瞅了托盘上的两根尖刀,嘴旁边的胡须又笑着抖了起来,“好好好,这两根颈羽正好给后辈用来做兵器,可惜不是尾羽啊,老朽对锦哥儿尾羽做出来的弯刀可是眼馋的很。”
锦哥儿冷哼了一声,也未吱声,心中却是将二叔狠狠的鄙视了一番。
喝了你两口酒,就想要我的尾羽?
真是痴心妄想。
原来这锦哥儿的本体是一头山鸡,山鸡从小到大一共要脱毛几次,这褪下的羽毛因为极其坚硬,都是上好的炼器材料。
尤其是其屁股周边的尾羽,形如镰刀,称为镰羽,用镰羽炼制出来的弯刀格外锋利,堪称半把神兵利器。
至于刚才送上去的两把尖刀嘛,比匕首略长一些,又比寻常的利剑略短,则是用山鸡脖子处的羽毛炼制的,所以被称为颈羽。
锦哥儿神情略微不满,二叔看见后全然当做没看见,收下礼物后又将视线投在锦哥儿下首的黄三娘身上。
后者从腰间掏了掏,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鸟蛋。
这次站在她身后的鼠辈下手更快,一熘烟就将这鸟蛋捧在手心送到了上首的二叔手上,二叔贪婪的对着鸟蛋闻了闻,满意的赞叹道:“黄三娘产下的蛋可是让我眼馋了很久啊,大补之物,好好好。”
旁边喝酒的锦哥儿闻言惊讶道:“三娘,你怎么将自己的子孙也拿出来当寿礼?”
黄三娘捂着嘴笑了笑,“锦哥儿有所不知,这是我平日积攒下来未受jing的蛋,里面并无生命,算不上子孙,这次大家聚在一起是为了商量对付那条过山峰毒舌的,我也给锦哥儿准备了一个。”
说完又递了一个蛋过去。
原来这锦哥儿是一头山鸡不假,却是一头公鸡,还是那种未成婚的初哥儿,并不清楚母鸡下蛋的事儿。
这黄三娘本体是一只黄鹂鸟,黄鹂成年后一段时间就开始下蛋,每次只能产下一枚,黄三娘并未嫁人,所以这蛋中都没有生命,被她当成了一件消耗品对待。
锦哥儿接过一只鸟蛋后也不说话了。
二叔继续将视线投向左边上首的金婶身上,后者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根鱼腥草搁在托盘上,二叔看后老大的失望。
原来这鱼腥草生长在水下,成熟后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气味吸引鱼儿来抢夺,一来产地比较稀有,因为在水底,对于陆地的生物来说很难获得。
二来这玩意对某些动物有着很强的吸引力,你可以理解香烟在男人中的地位,亦或者香水在女人中的地位一样。
即便是产地偏僻,功能特殊,说到底也只是一件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所以二叔才露出老大一阵失望。
看不出他还是一位实用主义者。
今天来贺寿的三人中,原本以这金婶道行最高,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件中看不中用的寿礼。
等等,不是还有一位吗?
二叔贪婪的目光又落在许诺身上,“这位朋友,老朽破例请你入席,参加我们的宴会,你先前说也有贺礼献上,这会可以拿出来了。”
二叔话音一落,后面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一个端着托盘的老鼠精,垫着脚贪婪的盯着许诺,脸上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谁知许诺笑了笑,手中一沉,多了一把二胡。
众人眼中不由得冒出了一串问号,这是什么玩意?人类的手工艺术品?
“我的贺礼是,一首曲子,献丑了。”
许诺说完就拉响了二胡。
原来先前他听过门口的管弦之音后,心中就有了想法,让这些山野精怪好好听一听什么叫人间的仙乐。
这老鼠精空手套白狼,就凭一盘瓜果花生米和杂酒就想套路他手中的礼品?
想的未免太美了。
许诺此刻拉响的是一首二胡名曲《梅花三弄》,很快,两分钟不到的曲子就结束了,大厅中的几人不由得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就连最为壮硕的锦哥儿也放下了手中的酒壶。
“好曲啊,这种类似的曲子我早些年只在人间酒馆听过,也没有今天的这般动听,没想到今儿在二叔处有幸听到了这样一首仙乐,倒没白来一趟。”
二叔听见锦哥儿如此称赞,这才回过神来,收起了脸上的可惜之情,也跟着符合了一声,“确实是好曲,也算是老朽这五百年来听得最动听的一次,初听好似花谢花开,再听又觉得是隆冬白雪,我竟然从里面感受到了一种缠绵悱恻的悲欢离合,让我情不自禁的又想到了我那可怜的大哥,呜呜呜……”
这二叔说着说着,竟然抹起了眼泪。
旁边的金婶这会好奇的打探道:“这位朋友,你是人类侠客?”
许诺回道:“算是吧。”
他背后背着一个刀匣,明眼人也应该看得出来。
“那你应该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吧?你心中难道就没有一点害怕的?”
许诺笑了笑,“人类和精怪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应该和睦相处,何况人类中有斯文败类,精怪中也不乏善良爱心之辈,我为何害怕?”
“诸位一看就不是那种为非作歹滥杀无辜的匪类,须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诸位手中沾惹了杀戮,那天劫落下来时可不会心慈手软。”
许诺自然是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他还想着从几人口中打探天雷竹的消息呢。
不过他刚才说出来的这番道理也是心中所想,人类为了生存和口腹之欲,什么都吃,管你是黄鹂鸟也好,山鸡也好,老鼠也罢,撒上葱蒜姜,用油炸一炸,一样香喷喷。
动物吃人的也有,但显然不是屋中的这几位。
许诺算是看出来了,屋中的几位聚在一起以过寿为名,是在商量着对付一头毒蛇过山峰,就算是精怪,也是那种精怪中混的不行的底层,它们不要说伤人,没被人吃掉就已经够幸运了。
这也是屁股决定的脑袋,立场不同自然看法不同,若许诺一旦发现这些精怪中有杀过人的,说不得一会也要拔刀借它的首级用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