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建兴三年的六月下旬。
卫弘也从且兰城安然返回了南疆都护府所在的味县。
与之随同的还有李家的少将军李遗,他将牂柯郡的防务交纳给了马忠的副将张嶷,率领小部亲卫返归父亲的帅营。
李恢正在味县精简庲降都督部,自当初平夷县大营率领两万大军一路南征,眼下聚拢在李恢麾下的兵员不下于七八万之众。
但卫弘选拔无当飞军的标准极其严苛,除了身高七尺五寸且并无残疾这硬性标准外,还需要身着全副甲胃,手执一支长矛,身背大黄弩与二十支长箭,此外还有一把精铁匕首,同时携带三天军粮,连续疾行一百里,能立即投入激战。
而无当飞军考虑到实际交战的各部将士配合,前部士卒还需要配备牛皮大盾,中部和后部的士卒还需要增添一柄更为灵活的百锻钢刀。
大汉武卒已经是精锐之师了,但若是想被选入无当飞军当中,那就只能是百里挑一的壮士了!
南疆都护府收拢的十数万人马,却只能挑选出来总人数只有七八千的无当飞军,分散在已经建成编制的五部无当飞军之中。
无当飞军的不足额建制,也令李恢比较担忧,也在质疑选拔标准是否太过严苛。
待知道卫弘和自己的长子李恢自牂柯郡回来之后,李恢都没管顾自己的儿子,直接将卫弘唤到自己的营地中,将如今无当飞军建制不足的事情告知了卫弘。
即便李恢乃是南疆都护府的大都护,但却十分尊重卫弘的意见。
卫弘则是认为李恢的担忧大可不必:“眼下南疆无战事,没有完全建制的无当飞军也没关系,还有数万大汉武卒协同驻兵攻防,短时间内是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的。”
“至于如何建成完全编制的无当飞军,李将军莫非是忘记了南疆都护府可不只是仅仅管辖节制南中诸郡,还有永昌以南的广大地区……”
李恢闻言,摸着胡须思虑了一阵后才询问卫弘:“卫将军此话何意?”
卫弘则是拱手笑道:“杨锋的二十一洞兵和兀突骨的藤甲军,还有各大部落那些虎背熊腰的勇士,可是精兵良卒的不二人选,难道大都护就不动心?”
“动心?”李恢的两道眉毛几乎皱到了一起,旋即提醒卫弘道:“诸葛丞相临行前,可是多般嘱咐过,勿要在南疆擅开边衅。”
卫弘则是摇了摇头说道:“大都护,可不只有擅开边衅这一条路才能打开南疆封闭,我先前嘱咐张毣校尉收集了一批在南疆诸邦畅销的货物,我打算亲自带队深入南疆推广商贸,顺便开拓那条身毒道,顺手也招揽一些精兵强将带回来。”
李恢得知了这些打算之后,笑了笑之后便令人取来一封公文,递给了卫弘:“相府来了公文,朝廷对南征将士举行封赏的典仪将于八月中旬在成都举行,南疆都护府这方面,某和幼常走不开身,倒是你可以带队走一趟。”
卫弘答道:“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朝廷的事情重要一些,那带队前往南疆进行商贸这件事就推后一些,正好可以扩大一下交易规模。”
李恢对卫弘问道:“何日出发?”
卫弘说道:“如今南中通往蜀地的道路修的还不错,成都的快报三五日之内就能传达南疆都护府,既然封赏典仪是在八月中旬,那么八月初出发刚刚好。”
李恢则是提醒道:“正昂公的调令公文已经出来了,少府令元泰公迁为太常,陛下与丞相升迁正昂公为少府令,接替相府长史文仪公执掌司盐校尉府。”
“少府令……九卿?”
卫弘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当初在滇池城的戏言竟一语成真,正昂公竟然真的有朝一日能成为九卿之一。
李恢点了点头:“正昂公有守土之功,能以数千兵马在雍氏叛军的围攻下坚守滇池城数月,足以见其心志忠贞不二,况且此番朝廷南征,粮草辎重几乎都是由益州郡府一力筹措的。这些丞相都看在眼中,正昂公也担得起九卿之位!”
随后李恢又接着说道:“正昂公是七月初就返回成都任职,益州郡府的政务暂时由幼常接管,幼常已经向丞相举荐了荆州人士向朗接任益州太守。”
卫弘皱起眉头,总觉得朝廷调任正昂公有些仓促:“南疆都护府初建不久,为什么正昂公走的这么仓促?”
李恢将军解释道:“某听闻到的消息,是太常赖公病逝与文仪公病重不能下床,丞相才需要正昂公回朝,也算是临危受命吧。”
“原来是这样。”卫弘恍然大悟后,一想到王连这老头,卫弘心中不由得一动:“那我简单视察一番征南先锋军的改建成效后,就前往滇池城与正昂公会和,随正昂公一同北上。”
李恢点了点头,看着卫弘的少年得意,不由得抚摸着花白的胡须,感慨着说道:“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这南疆都护府虽然初建不久,但某却能看得出来,此中谋划确实妥当,想来用不了多久,南中诸郡必然大治!”
李恢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卫弘的模样,两者无论是年资亦或者气度,都有着云壤之别,但今时今日他们一老一少却能同席而谈。
人世间的因缘际会莫过于此。
拜别李恢之后,卫弘又去了驻扎在同濑的征南先锋军,现在也改建为南疆都护府的少都护亲卫军,建制一万人,包括无当飞军建宁部,大汉武卒滇池、同濑、靡牧、谷昌四部。
比之人数众多的庲降都督旧部,征南先锋军的建制更是惨不忍睹,大汉武卒只满足了滇池和同濑两部的建制,至于无当飞军只选拔出寥寥数百人而已。
看着这些一路从临邛跟过来的老兄弟,有一大半面临着卸甲归田,即便是句扶和夜郎柯这些校尉,也是不忍心啊。
出来从军博取一份战功封赏,本就是他们多是走投无路情况下的抉择,眼瞧着此路即将断绝,曾为大汉出生入死的他们,岂能不心生落寞与埋怨。
当卫弘从句扶和夜郎柯听到这些事情后,拊手笑道:“这些都是为大汉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男儿,又何必作此杞人忧天的想法呢?”
句扶和夜郎柯闻言过了半晌后,才面露喜悦之色,追问着卫弘缘故。
卫弘道:“他们虽然不能被通过无当飞军和大汉武卒的考核,但曾经立下的战功和军旅重的磨砺却不是假的,南疆都护府任何一座里邑以内的学室,除了教人读书写字的文先生以外,还要有人教给他们搏斗打仗的本领。”
卫弘这才一摊手,笑道:“而那些不能入选无当飞军和大汉武卒的老卒们,会编入里邑的游徼队伍中,承担起领导南疆青壮的事务,官府会给他们建造房屋和散发粮食,绝不会坐视他们归乡不管不顾的。”
夜郎柯倒是好说,他自小被人贩卖到临邛矿山,从此之后的生计就是好好干活换取官府的米粮供应,所以对卫弘的提议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但是换做句扶就不同了,他本就是巴西大族出身,又担任过县尉的官职,甚至斗食小吏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得来的却并不容易。
跟随他前往南疆作战的门客亲友,大多是没有屋宅和田亩的游侠儿,除了一把子气力和说动手就杀人的气魄,身无长物。
因为官府将他们视为流毒,甚至连收揽他们的句扶,在汉昌县府的大人物们眼中也是啸聚匪徒,用心不轨,因而针对句扶百般刁难。
句扶自己都被他们逼迫得背井离乡来南疆搏一个军功前程,更何况是他们呢。
句扶深知,一旦让他们返回故乡汉昌,不消多长时间,就会在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当中,渐渐丧失掉曾在南疆浴血奋战的英勇气概,成为打家劫舍的暴匪狂徒。
游徼虽然只是里邑小吏,却能住上官府搭建的砖石瓦房,按季度取用官府的禄粮,再耕种一些好田地,享受着里邑民户对他们的崇拜和尊敬,这曾是他们不敢奢望的奇事。
但如今这件奇事就摆在眼前。
让句扶都感到了内心的激荡,为了手底下跟着他一路尸山血海走过来的弟兄们,句扶的语气变得低沉且嘶哑:“多谢卫将军了!”
原先卫弘还打算前往大筰一趟,但正昂公北上的行程在即,卫弘也不再耽搁,派人去通知张毣随同自己一并返回成都。
又让句扶和夜郎柯两人负责,从征战先锋军将那些战功卓着的勐卒挑出来,随同自己一起去成都参加军赏典仪。
在同濑停驻半日,卫弘便直接赶去了滇池城。
滇池城的丞相仍旧很残破,自雍闿重兵围攻滇池城后,益州郡府仅有的人力几乎全部安排到了开垦田地的事情上,随后又负担起诸葛丞相南征大军的后勤。
以至于一直没有腾出手来重修滇池的城墙。
策马入了滇池城,两旁的民舍房屋倒是翻修了不少,往来的百姓民众脸上充满着笑意,南中叛乱的阴霾似乎在岁月的清洗中被荡然一空。
卫弘先是进了太守府,可正昂公早就不在此地,留守在府衙内的是南疆都护府长史马谡。
听闻卫弘来了之后,马谡赶紧差人将其迎入府衙内,并没有寒暄多少私人情谊,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卫将军来了就不要走了,这南疆都护府初建事务繁多,大都护将这一筐子事情全都塞给了吾,偏偏这里邑和军镇之事,吾从未听闻过,只能终日忙得焦头烂额才能勉强应付……”
马谡出任的成都令,使得皇城道不拾遗,夜不闭户,被诸葛丞相屡屡称赞其乃能吏。
但碰到了南疆都护府这些事后,马谡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了,相较于南中诸郡的庞大官僚体系,马谡招募的幕僚团队实在是杯水车薪,尤其是南疆都护府的治理体系与大汉其他州郡截然不同。
马谡说着,便将卫弘请到了堆积公文如山的桌桉旁,说道:“卫将军即将返回成都,但南疆都护府的公告行文还没有着落,所以这几日卫将军便留在这里整理公文,好带回成都给丞相参谋一二。”
卫弘对马谡的请求自是当仁不让,但还是说道:“我才回滇池城,等见过正昂公之后,再来太守府供幼常驱使。”
这是人之常情,马谡虽然在太守府内过得水深火热,但却不好阻拦卫弘去见正昂公。
别的不说,正昂公已经官拜九卿,且接任了相府长史王连的职责,一跃而成为大汉朝堂上炙手可热的重臣。
“正昂公卸任之后就住在太守府旁边的宅子里,公务繁忙,吾就不随你去拜见了。”
卫弘出了太守府向东走去,正昂公现在住的宅子卫弘也曾住过,非常熟悉,推门而入,屋宅内只有几名老仆在收拾着家当。
听到卫弘入门的动静,宅子里的老管家也认识卫弘,十分激动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指出:“太守……老家主一早就出了门去了,应该是巡守城墙去了……”
滇池城的城墙来之不易,是在正昂公的主持下,一砖一瓦地从断壁残垣的废墟上重建起来的。
在老管家的指引下,卫弘最终在城墙上面寻到了正昂公的身影。
正昂公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大概是在益州郡府治理多年,与滇池城的军民一同经历了生死,正昂公早就将滇池视为了第二故乡。
接到了卫弘到来的消息,正昂公应该是早有消息,道:“卫弘啊,你陪着老夫四处看看吧,益州郡府治下的军民百姓能够今日的安宁生活,你也功不可没啊……”
卫弘点了点头,走到了正昂公的身边。
当年正昂公返回成都述职的途中,见到了夷陵战后无家可归的卫弘和百里兰,便好心将他们带来了滇池城。
好像命运的齿轮就在那个时候发生转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