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琅注意到他略有些异样的神情, 体贴询问:“怎么了?”
银质刀叉折射出冷冽的光芒,将两人扭曲的影子纳入窄窄的餐刀侧面,程榭之手腕一抬, 那两影子瞬间交缠成一团。他慢条斯理地切开草莓点缀的奶油蛋糕, 说:“一个月的游戏时间快要结束了。”
“你似乎并不着急?”程榭之抬了抬眼,询问的口吻有种漫不经心, 雪白的奶油抹过刀锋, 四周弥漫着一股草莓和奶油混合的香甜气息。
程榭之咬了一口蛋糕。
楚琅盯着他绯红的唇, 像是枝头最艳丽的玫瑰花瓣, 被露水刚刚晕染过。他垂了垂眼睫,按捺住自己不那么平静的心弦,继而开口回答:“这个副本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处理了。”
他说着唇边笑意轻轻绽开:“即使这个副本我拿到的积分不够多,可还有下一个副本。”
他将会是第一个走到程榭之面前的人。
程榭之“唔”了一声, 瞧不出对他这做法的批判还是赞扬。楚琅确实有任性的资本,他一人的进度领其他玩家太多, 即便他停下来再休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对他的名次造成什么影响。况副本内的时间流速各不相同, 他在这个副本内耽搁了一个月, 其他人耽搁的时间可能更长。
楚琅将他一举一动尽数收入眼底, 眸中掠过一丝迟疑:“……下一个副本你还会在吗?”
他声音放得轻, 像是随意攀谈, 只有当事人才明白自己内心的十二分紧张。
程榭之舌尖卷过唇角的奶油,听到楚琅的问题笑了起来, 他盯着楚琅的眼睛歪了歪脑袋:“你希望我在吗?”
不等楚琅回答,程榭之唇边的笑意加深,和蛋糕上的奶油一样甜腻:“可是如果我和你在一个副本里,我估计会不择手段杀了你——”
“……”
楚琅沉默地注视他, 玩家的眼睛里光影变幻莫测,叫人一时间没法掂量他内心的际想法。
他将程榭之的身影全部纳入眼中,青年身后的背景被虚幻,仿佛他的眼睛里除了程榭之再也看不到别人。专注到极致。
“我的荣幸。”
他郑重地回答程榭之。
程榭之心中将约会清单又划掉几样,踩着浓重的月色回到公寓。剩下的三个玩家正在准备晚餐,他们忙了一天,此刻疲惫不堪。
大概可以在游戏结束之前完成清单里的事情吧。程榭之不太确地想着,眼睛转了一圈,从几个玩家身上瞥过,语调轻快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江蕙衣吃东西的东西突然僵住,好一会她才把喉咙里的东西咽下去,避免自己成为无限世界第一个被面包噎死的玩家。
他今天晚上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游戏时间快结束了,这些副本boss准备对玩家们放大招了,所以他的态度格外的好?“最后的晚餐”几个字浮现在江蕙衣的脑海里,她紧张地和另外两个玩家对视一眼,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然后她更担忧了。
食不知味。
程榭之倒没有关注她复杂的心情变,他回房间洗了个澡,出来时楚琅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原本的房东鬼魂惨兮兮地缩在墙角,依然鼻青脸肿,显然许薇薇的鬼魂今天又把他揍了一顿,导致他害怕得完全不敢露面。
见他出来,楚琅指了指抱膝缩在墙角的房东:“既然你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必留着碍眼?”
程榭之目光没有分给墙角的房东一分,他淡淡:“总是有用的。况要处理他也轮不到我。”自然是苦主才更有立场出手,程榭之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个外来旁观者。
楚琅若有所思,指尖翻过书页,轻轻颔首。
一阴影笼罩下来。
程榭之已经无声无息走到了楚琅面前,出手抽走了他拿着的书,是本画册,图片色调明朗清新,耀目得宛如阴晦雨天里的一束阳光。
他翻了两页:“你准备改行去做画家?”
楚琅略有一瞬间的沉默,片刻后道:“以前想过,脱离无限世界之后回到现,靠画画的技能混口饭吃。”他说着神情逐渐轻松了些许,“说不以后我能成为举世闻名的大画家。”
口吻带笑。
程榭之眨了眨眼睛。
作为无限世界中毫无疑问实最强悍的玩家,最大的愿望是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他淡淡嗤笑一声,觉得楚琅这个心愿也算情理之中。
他说:“既然心中怀着这么美好的愿望,说不有一天就现了。到时候举世闻名的大画家可得给我画几张画。”
“好。”楚琅含笑应允。
程榭之想了想,修正自己的话:“到时候就先给我画几百张肖像画吧。”
“几百张”在他话中,似乎是个完全不值一提的轻描淡写的小数目。
楚琅看他一眼,也没有察觉到他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似的,再次应了声好。
“既然这样,明天去看画展吧。”程榭之想了想,提议道。
楚琅自然没有异议。
他便愉快在清单后面再画了个勾。
系统:“……您心情真好,江蕙衣他们快要破解这个副本了。您好歹作为一个必须被打倒的boss,能不能稍微敬业一点。不要再想谈恋爱了!我们进入的是一个生还率不到万分之一的无限游戏,不是甜甜蜜蜜的乙女游戏!”
程榭之近来种种为,使它深切地觉得自己的统格都被侮辱了。
程榭之关闭手机软件的路线查询,对系统的不满与愤怒,冷淡地“哦”了声,利落地屏蔽了它。
系统:……糟心宿主。
它还是回去继续关注江蕙衣吧。
被它密切关注着的江蕙衣三人,在这一天也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成功避开许薇薇的耳目,拿到了她父母的家庭住址,并且联系上了对方。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许薇薇还有一个哥哥。
“这个‘哥哥’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相关的线索。”江蕙衣沉思着,“可是游戏不会设置完全无关的背景人物。”
陈知寒放下电话:“明天见到了就知道了,我刚刚谎称是许薇薇的朋友,和她父母约好明天在公寓里见面。不过……”他说着皱了皱眉头。
“我说许薇薇的死另有隐情,不过他们似乎不关心。但是我说我在许薇薇从前拜托我保管的东西里发现了一些线索后,他们又转变了口风。”
“这对父母可真奇怪。”混血女郎忍不住说。
江蕙衣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明天见了面就知道了。”
“我又在网上查了一下对于许薇薇死亡事件的报导。”江蕙衣将自己的线索分享给两个同伴,“查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杀死许薇薇的赵博,她的丈夫判刑并不重,因为许薇薇的父母出示了谅解书。不过赵博在进监狱之前就意外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了,死亡方式和许薇薇一模一样。”
“赵博的死是许薇薇的报复。”混血女郎笃,“可是许薇薇的父母真的太奇怪了,他们怎么会原谅一个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
她声音里充满了迷惑。
陈知寒推了推眼镜,整理一番千头万绪的思绪,“等明天见过许薇薇的父母。以防万一,我们要时刻注意许薇薇的动向。我觉得许薇薇对她的父母,……应当是心怀怨恨的。”
三人又仔细商量了一番,达成一致意见。
程榭之拉上窗帘,回头。两眼流着血泪的红衣女鬼许薇薇就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
看到程榭之转身,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想摆出一个友好的表情。
“很晚了。”程榭之轻声说,他尾音被刻意压平,有种安抚的意味,“早点休息吧,明天就能重新见到你的父母了。可惜你一直被困在这栋公寓里不能离开,一家人一直没办法团聚。明天终于有机会了,我想你应该很开心。”
他弯起唇角。
听到“父母”两个字,她眼底怨恨浓郁得几乎化成质。
程榭之与她擦肩而过:“一切因果都终究会有循环。希望明天你和父母见面的时候他们不会太激动。”
他不无恶意地说。
唯一可惜的是他没有办法亲眼看到这个画面了,因为他早早约好了要和楚琅一起去看画展。画展举办的地方距这栋公寓有半个主城区的距离,两人一大早就出了门。
和程榭之这个不靠谱的npc一样,楚琅现在每天的活动轨迹和一个玩家完全无关。
不过他还挺满意这个状态。
如果他和程榭之一直这样,那么即便永远待在这个副本里也不是什么坏事。楚琅垂眼,自嘲地想。
画展的举办者是一个国内小有人气的青年画家,得过不少知名奖项,也举办过不少巡回画展。
程榭之和楚琅在画廊里穿梭,墙壁上很大一部分是自然风景画作。楚琅一边在画作前驻足,一边不由得想,这个副本世界的一切都像极了真,细节无可挑剔。
程榭之对这个画家的绘画风格感官一般,对方的笔触总显得阴郁而沉重,就如同这座灰蒙蒙的城市一样。但程榭之更喜欢明朗温暖的画面。
逛完画展后,楚琅低声询问他:“我们回去吗?”
程榭之领取了画展主办方送的纪念品,是一套绘画颜料。他问主办方要了纸和笔,“你很着急回去吗?”
楚琅唇角弧度压平成一条直线,看着程榭之没有说话。
程榭之就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想给你画一幅画。”
他画技算不上多出众,但天赋不差,寥寥几笔就能将面前的楚琅画得颇为神似。楚琅站在他身边看他落笔,程榭之画的是他们第一次在中央广场上遥遥对视的时候,周边背景被虚,人潮攒动,只有中央的楚琅被凸现出来,眉目桀骜不驯,同时他注视着虚空中某个方向,仰起的目光里隐约可见三分柔和。
“……画得很好。”楚琅说。
程榭之将画卷起,交到楚琅手中,“我也这么觉得。你还想回公寓吗?”
他的问题问得极为古怪,楚琅却理解了他的意思:“副本世界观被破解了是吗?”
“对。”程榭之颔首,“许薇薇的父母进了公寓,很可惜江蕙衣他们没有成功阻止许薇薇和她的父母团聚。许薇薇父母的出现导致副本的真相直接被破解,游戏被迫提前结束。”
“所以回公寓已经没有意义了。”程榭之想了想又说,“以许薇薇的破坏力,说不现在整栋公寓都变成废墟了。”
“但是我们没有成功通关游戏。”楚琅冷静地开口。
程榭之弯起眼睛,并不说话。
“游戏任务要求我们在副本中至少存活一个月。”楚琅垂着眼睛轻声说,“我们没有完成这一条。游戏被迫提前结束了。”
江蕙衣他们陷入了一个误区。
“存活一个月”确实是最低要求,但是更高的要求并不是他们臆想的“提前结束副本”,而应该是在副本中存活更长的时间。
提前结束副本,并不意味着更高的评分,相反代表着游戏失败。
在无限世界里,一般都可以提前结束副本来获得更高的评价,江蕙衣显然被这种思维带偏了方向。而不断被提起的“一个月游戏时间限制”则更加将玩家们往歧路上引。际上试图提前结束副本完全是一条错误的路。
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是一个游戏规则上的陷阱。
程榭之心情颇好:“我可以考虑救你——如果你愿意求我的话。”
他话中有种跃跃欲试的期待,像是急切地想要逼迫楚琅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