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琅不是第一个喜欢程榭之的人。
在系统有限的记忆里,帝国逃亡的那段时日里,起码有不下一掌之数的帝国高层对程榭之或多或少展现过不可告人的心思,甚至有人公开表示,只要程榭之愿意,他可以立刻撤销对程榭之的一切通缉指令。
哦……它家宿主怎么做的呢?
程榭之在通讯仪上看到这则消息之后,冷冷一笑,一个人独身闯入直播会议室,当着帝国无数民众的面将这位“示爱者”打了个半死。
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例子,但足以看出程榭之向来对所谓的情爱倾心不屑一顾。如果说系统是在设计核心程序时没有加载感情系统,那么程榭之就是天生的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所以他在这么久之后才终于明白姬琅对他的感情就是“爱意”,但系统不认为自家宿主会回应姬琅。
在程榭之说出那句话之后,系统已经开始同情姬琅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了。
姬琅本人不知道,他尚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就已经被某系统打上了“失败的追求者”的标签。他视线至始至终都没有从程榭之身上挪开过半寸,承认地也分外坦然:“是。我倾慕你——从第一眼开始。”
碧色竹笛一端被握在手心,程榭之深深呼出一口气,与姬琅四目相对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清楚的迷茫,良久,他才开口说道:“这感觉太奇怪了。而且……”
程榭之轻轻眨了下眼睫,找出一个最合理不过的理由:“我不是人类。”
他只是一个无辜又弱小的玉玺而已。
“我不在乎。”姬琅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是神是鬼,榭之。”
程榭之不在乎自己的非人身份,这一点姬琅和他平日相处的时候就能感觉到,现在他搬出这个理由,也不是因为他真的介意,姬琅知道,这只是他找的一个拒绝的借口。
程榭之对他没有一点他想要的喜欢与爱.欲。姬琅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程榭之望着他,轻轻“唔”了一声,慢吞吞地开口说:“所以你让他们离开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他们”指的是先前扮成齐王属下的姬琅身边的暗卫。
“你喜欢我,所以你其实不是真正想让我离开。”程榭之说,他了解姬琅这一类人,虽然看着很好相处,但温和的假面被撕扯掉,内里露出的绝不是柔软,而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偏执。
他们的感情是极端的。只不过姬琅比其他人更善于克制隐藏自己,他冷静克制到让程榭之这么久才发现“姬琅喜欢他”这个事实。
他善于忍耐,是一个极为优秀的狩猎者。程榭之想着,如果这个要被捕获的猎物不是他自己,他一定会表示一番自己对姬琅的敬佩之心。
姬琅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意,没有立刻反驳程榭之说的话,有种近乎默认的意味。
程榭之继续说:“你在借着这个机会向我示弱。你在告诉我——你是真的非常喜欢我,喜欢到愿意放手。”
一个小小的、针对程榭之的计谋。
他饶有兴致地分析着,并不讨厌这一点小计策——适当的计谋是必须的,即使是在感情里也一样。
程榭之漫不经心地想着,第一次对这样的事情产生了兴趣:“如果我没有弄明白你的感情,选择直接走掉,你真的会让我走吗?”
“我是真的愿意让你离开。”姬琅轻轻叹了口气,笑容淡而混合了什么别的意味,“所以我告诉你,等事情平息之后,我会找回你。”
程榭之缓缓拉开了嘴角的弧度,这就是他不讨厌这个小计策的原因——姬琅摆出来的是明晃晃的“阳谋”,他的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铺开了网只等猎物自己一头撞上去。
尽管他自己就是那头愚蠢的猎物。
“我其实不太理解复杂的情感。”
“如果在这场火结束之后,你还活着,或许你可以教一教我什么是“喜欢”?”程榭之微微笑着,“教导我怎么去喜欢你。”
姬琅的眼睛像点亮了漫天星光,猛然亮起,半分迟疑都没有:“好。”
……
系统目睹了整个过程,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正常发展不应该是它家宿主拿剑怼上去警告姬琅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吗?为什么它那么清清白白的一个宿主居然就答应了姬琅!!!
——虽然程榭之没有明着答应,但是这说辞和马上成亲拜堂送入洞房有区别吗?!
为什么它家宿主突然就开窍了?
系统陷入了一种类似老母亲嫁女的深沉忧伤中。
以至于后面姬琅手底下的军队赶到,将齐王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事情如儿戏一样收场的时候系统还没有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
本来已经做好带着姬琅强闯出去准备的程榭之把从齐王属下手中抢来的长刀随手丢开:“……你没有告诉我你的人来得这么快。”
姬琅握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肌肤相贴时青年手心的温度传递到他的感官,“我也没有想到。”
姬琅这句话并没有说谎,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手下这支自他们轻装上路后就从军营中出发,远远跟在他们后头,不应该这么早就抵达。他问了随军出发的宁先生,宁先生毕恭毕敬地垂头拱手:“我等察觉到齐王大军活动的痕迹,料想齐王欲对主公不利,这几日就稍稍加快了行军进程。”
宁先生回复之时,眼角余光忍不住偷偷瞥向被姬琅牵着,看起来安静又顺从的程榭之。注意到宁先生的目光,程榭之朝他弯了弯嘴角,一派无辜。
宁先生不动声色收回自己探究的视线。
“不是说抓到了司空明遥吗?我想去见一见这位齐王四公子。”程榭之也没兴趣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对视,转过头去看姬琅。在齐王寿宴上时,这位将来的天下之主、齐王四公子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宛如一个透明人,若不是这一次放火烧山的好手段,程榭之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齐王的军队面对姬琅这一支精锐的突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跑了不少,但司空明遥不知道是不是装残废装到忘记了自己双腿本来是好的,居然没有及时离开,刚好被抓了个正着。
宁先生上了年纪,老人家心肠总是要柔软一些,把司空明遥和他的未婚妻凤清寒关在了一起,不让两人备受相思煎熬。
宁先生捋着自己长长的胡子,“四公子不惜亲自请命,以身涉险来到此处,一定是对凤姑娘用情至深,我们主公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不会随意拆散一对有情人。”
被绑住手脚的凤清寒目光阴郁,她抬头看了程榭之一眼,复而又低下头去,只有在宁先生说到司空明遥“用情至深”时,她才表情有点变化。
程榭之的左手被姬琅握在手心,他并不避讳两人的关系,站在程榭之身后半步,隐隐形成一个拥抱占有的姿势。程榭之对司空明遥的好奇心在他见到人之后就散了,他想起来最开始他没有注意到司空明遥的原因——司空明遥的气运只能算平平,不说比肩姬琅,就连凤清寒的一半都没有,只比他那个齐王爹强一点。
系统不太确定地在程榭之耳边说:“他好像是真的喜欢凤清寒,我刚刚查了一下赐婚的事情,凤清寒被赐婚这件事应该有他的手笔。”
“都以身涉险了,能不喜欢?”程榭之弯了弯眼睛,“难怪兵败如山倒他也不肯一个人逃命,原来是想着把凤清寒一起带走。”
“不过他想在姬琅手里平安脱身,可没那么容易。”不论姬琅本人是不是个无形中杀人不见血的顶尖政客,但他手里起码有一群这样的顶尖政客以供驱使,政客么,当然会让司空明遥扒下一层皮来。
程榭之想着,被一把火差点困在山野中的郁结之气顿时消了大半。不过他还是小小地展现了一下自己强烈的报复心理——他叫人烧了司空明遥的头发。
凤清寒被迫在一旁看着,惊恐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程榭之视线扫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凤清寒一眼。这一眼让凤清寒莫名地安下心——反正程榭之和她还有交易,他们谁都不能违背交易内容。所以在交易完成之前,他根本不敢杀自己!这个发现让她心下一松。只要程榭之不杀她,那么宠着他的姬琅也不会动自己。
她心中升起希望。
程榭之猜出她在想什么,不动声色瞥开目光,看着司空明遥的一头长发被烧光,满意地和姬琅走了。至于接下来怎么处理,是姬琅和他手下一群政.客的事情。程榭之不想关心。
程榭之比较关心的是姬琅身上的毒终于解掉了!他看着姬琅把药喝下,系统面板上空荡荡的能源条多出一截,心情颇好。
姬琅皱着眉咽下汤药:“很苦。”
不知怎么居然听起来有阵委屈。
程榭之愣了愣,才听出懂姬琅是在向他“撒娇”,他歪了下头,不情愿地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包好的桂花糖给他。
姬琅看出他的不舍,伸手接过,没有立即拆开。程榭之看着他的动作,心想要是姬琅不吃,他就抢回来。心思在桂花糖上游走的时候,姬琅噙着浅淡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榭之,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这样就不苦了。桂花糖也可以还给你。”
他看着程榭之,轻声诱哄。